逆水行周 第1656节
不仅如此,郑八斤还会算数,擅长三角函数,所以在小队里负责核算“测距”、“测高”所得数据。
岸上草地里的同伴已经架起三脚架,搭上测距镜和测高镜,开始观测鄢陵及其周边地形,虽然夜里视线很差,天上的月亮被乌云遮挡,月光时有时无,但对于小队成员来说,这不是问题。
他们可不是雀蒙眼,在夜里的视力,比普通人强很多。
郑八斤和同伴们是西阳王直属的精锐斥候,有个很特别的名字,唤作“夜不收”,夜不收的各支队伍,都具备一般斥候不可能具备的侦察技术,“测绘”便是其一。
用精密的观测镜在远距离观测一个固定目标,以三角函数算出自己距离观测点的距离,或者估算出远处两个点之间的距离,若以寻常的方法,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只有那些经验老道的斥候,才能大概估算一个距离,但有了观测镜(测高镜、测距镜),这样的技术可以通过“培训班”来大量培训。
郑八斤是测绘培训班的优秀毕业生,和其他学员一样,参与过武昌、夏口长江大堤选址的测绘工作,积累了大量测绘经验,能根据测绘结果绘制舆图,是夜不收里第一等的测绘人才。
他接过同伴递来的小本子,就着若有若无的月光,好不容易看清上面记载的数据以及计算公式,验算了一会,确定没有算错,点点头后说道:“很好,把仪器收起来。”
有人看了一眼河边情形,低声问道:“头儿,那么选址就定在这里了?”
“这里比较合适,不过得大王最后拿主意,收拾收拾,要回去复命了!”
郑八斤低声吩咐,看着远处的鄢陵城,又看看洧水南北两岸的旷野,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他们小队在洧水边查探地形,不是只顾着埋头做事,还分有警戒人员在四周放哨,一旦不对头,马上就得跑。
此时,他们位于洧水北岸,距离东南方向的鄢陵城大概六百三十步左右距离,脚下的河段,将会是大军渡河的地方。
之所以选在此处,是因为此处的洧水河段在鄢陵城上游,不怕守军放火船破坏浮桥。
自西北向东南流淌的洧水,先经过鄢陵城南侧,然后继续向东南流淌,流经东南方向的扶沟地界,最后汇入颍水,郑八斤之所以带队来这里侦察,是因为大王要夺鄢陵。
鄢陵西偏南约五十余里处是许昌,鄢陵东偏南五十余里外是扶沟,这都是敌人的地盘,郑八斤知道官军若占了鄢陵,可以直接威胁许昌。
届时许昌敌军进退失据,那么己方和许昌南面长社城外的友军一道,来个夹击,必然大获全胜。
所以鄢陵的位置很重要,许昌敌军当然不会坐视鄢陵失守,所以己方攻打鄢陵的动作要快,所幸,从地势上来说,从东北方向雍丘出发的己方大军,攻打鄢陵很方便。
鄢陵位于洧水北岸,若要抵御东北方向来的军队,无法以洧水作为护城河,所以,郑八斤对于大王速攻鄢陵很有信心。
他认为,己方一定能在许昌敌军反应过来前拿下鄢陵。
但为了以防万一,官军在攻打鄢陵的同时分兵一部渡河,到洧水南岸立寨,一来截断鄢陵守军的退路,二来拦截许昌方向来的敌军。
凡事都要做两手准备,虽然大家对于拿下鄢陵很有信心,但万一战事不利,鄢陵守军负隅顽抗,真的撑到许昌援军抵达,那么预先在南岸立寨的兵马,就能拦截对方援兵,不让其进入鄢陵。
这是最坏的情况,郑八斤不认为会出现,己方有各种攻城器械和攻城手段,所以在主力大举进攻之下,区区鄢陵肯定撑不过一日。
官军既然要在攻城的同时铺设桥梁渡河,那么就得提前选好渡河河段,这就是郑八斤小队的任务,而其他夜不收小队,则在西阳王府张司马的带领下,于别处活动。
郑八斤派人往回走,向即将抵达的大军报告情况,他自己带着人在洧水岸边留守,如果发现什么不对劲,也好及时示警。
看向远处的鄢陵城,郑八斤想起一个问题,那就是大王挥师直取鄢陵,到底所谓何故?
大王之前率军驻扎雍丘,西北面百余里外是汴州州治浚仪,有敌军驻扎,而雍丘南面百余里的阳夏,同样在敌军手中,如今大军往西南方向进军,可谓左右两翼都是敌人。
拿下鄢陵后能直接威胁许昌,但鄢陵东面的扶沟以及更远的阳夏,尚在敌人手中,大王如此用兵,郑八斤觉得有些冒险。
一旦浚仪敌军东进攻打雍丘,那么驻扎鄢陵的大军,可谓全无后路,被敌人三面包围。
当然,郑八斤不认为己方会打败仗,浚仪的敌军若进攻雍丘,那么雍丘北面的己方滑台友军可以南下支援,而阳夏的敌军若想西进,那么阳夏东面的己方武平友军也不会坐视不理。
最关键的是,鄢陵以南不过三十里外的颍水南岸,就是友军控制区,实在不行,官军还可以向南突围。
所以,郑八斤觉得这是个有惊无险的局面,而只要大王带兵拿下鄢陵,然后解决许昌敌军,那么逆贼的气数已尽,届时官军收复河北,太平日子就要来了。
到时候,他就去测绘队,为各地修建河堤做贡献,让临河的州郡城池都能有坚固的堤坝,大家不再受水患侵害。
想着想着,郑八斤入了神,当手下轻轻拍他的肩膀时,甚至吓了一跳:“何事?”
手下指着东北方向的旷野,兴奋的压低声音说道:“头儿,先锋就要到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洧水寒(续)
凌晨,鄢陵城西北、洧水北岸,大群士兵正在趁夜搭建浮桥,因为距离城池不算太远,为了避免惊动守军,他们搭建的浮桥有些特别,用的是羊皮筏。
一张张羊皮囊,需要用嘴往里面吹气,将羊皮囊吹得鼓起来,然后把口一扎,再和其他皮囊、些许竹子捆成来,一个羊皮筏就成了。
吹气可是个力气活,为了赶时间,士兵们是用“脚排”给羊皮囊鼓气。
所谓“脚排”,就是炼铁场给炼铁炉鼓风之“水排”的缩小版,这种鼓气装置用脚来踩,省力的同时鼓气速度快,一个个早已备好的羊皮囊,很快就变得圆鼓鼓起来。
有人看着这一个个羊皮囊,不由得有些心痛:这得杀多少羊,费多少功夫剥皮呀!
羊皮囊的制作有讲究,为了保证皮囊的完整,得先用刀从羊颈部开口,慢慢地将整张皮囫囵个儿褪下来,不能划破一点地方。
将羊皮脱毛后,吹气使皮胎膨胀,再灌入少量清油、食盐和水,然后把皮胎的头尾和四肢扎紧,经过晾晒的皮胎颜色黄褐透明,看上去像个鼓鼓的圆筒。
确定皮囊没有漏气口,松开尾部将皮囊里的气放掉,备用。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制作羊皮囊,而短时间内要准备这么多羊皮囊真不容易,可想而知让许多能工巧匠花了不少工夫。
捆好的羊皮筏,被士兵一个个拼接起来,变成浮桥向南岸一点点延伸过去,为了保证浮桥是直的,有士兵先泅水过河,在洧水两岸拉起两根粗硕的麻绳,以此作为固定羊皮筏两端之用。
与此同时,有士兵站在羊皮筏上,往河里打木桩,以便固定羊皮筏拼接的浮桥,避免大量兵马过河时,导致浮桥左右晃荡而解体。
为了尽可能减小动静,打木桩用的大锤裹着布,整个筑桥工地上除了几盏特制的小灯,没有多余的一丝火光,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尽可能不引起鄢陵守军的注意。
士兵们要赶在限定时间到来前把浮桥搭好,以便当己方主力开始攻城时,部分兵马能够过河抵达南岸,将鄢陵守军的退路斩断,使其无法迅速遣使告急,变为一座孤城。
一旁监督搭桥进度的督将,掏出怀表,借着时有时无的月光仔细看了一会,大概确定了在期限到来时,浮桥能够搭建完毕。
他稍微松口气的同时,不由得看向东北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