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 第1715节
另一拨技术工则对这些组装完毕的纺机、织机进行试运行,看看这些纺织机在持续五天的不间断运行中,是否会出现故障。
豳王府工场管事林有地,看着眼前忙碌的情景,不由得打了个哈欠,他已经连续数日熬夜,如今自己负责监督的水力车床工坊终于如期投入使用,没有耽误进度,终于能松一口气。
机床,又称车床,是一种奇特的工具,能够实现切削、钻孔、扩孔等“加工”功能,借助水力驱动的机床,能加工木材甚至金属件,熟练的操作工可以用机床制作大量尺寸统一的配件。
而这些配件,是水力纺织机高强度、长时间无故障运转的保证。
水力纺织,如今已经在荆襄各地推广,但各地纺织工坊自制的纺织机,都不如黄州出产的水力纺织机耐用,关键点就在主要金属配件上。
其中就包括轴承,只有在纺织机上使用故障率低的轴承,才能够明显延长纺织机的无故障运行时间,而现在,亳州并没有大批量制作合格轴承的能力。
组装纺织机的所有金属配件(包括轴承),都是从黄州运来的,林有地拿起一个待组装的轴承,看着熟悉的“外包装”,想起了西阳。
他在西阳住了差不多十年,每日里都在工坊里忙碌着,往返于王府和工坊之间,风雨无阻,如今来到了千里之外的亳州小黄,还真有些“想家”。
豳王府大搬家,林有地和许多“技术员”同在其中,但他们是提前出发,提前抵达小黄开展工作,为的是“赶进度”,尽可能让水力纺织工场早些投入试运行。
而陆续抵达亳州的队伍还有很多,其中有车床操作工,装配、调试工,还有操作纺机、织机的纺织工。
这些人和物资组成了一支庞大的队伍,据说翻越大别山时,把官道弄得拥挤不堪,场面颇为壮观。
这些来自西阳各大纺织工场的熟练纺织工,前日刚抵达亳州小黄,缓了一日便开始投入工作,要根据“进度表”,赶在各“时间节点”到来前,完成纺织工的培训。
对于小黄纺织工场来说,影响进度的问题之中,水力纺织机的制造、组装只是其一,纺织工的培训才是最难的一关,因为水力纺织机不可能自动运行,需要有人操作,而操作工的技术数量与否,决定了纺织工场的纺织能力。
亳州及周边地区自古麻纺织业发达,麻的种植面积很广,几乎家家户户都会纺织麻布,但百姓祖祖辈辈下来操作的都是手摇纺织机,从没见过水力纺织机,新招募的纺织工要上手,必须经过培训。
想要在亳州当地培训出足够数量的合格纺织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寻常百姓,目不识丁,甚至连左右都不分,这对于操作复杂的纺织机是很不利的,所以需要培训操作工基本的读写能力,这需要时间。
水力纺织机很复杂,操作起来不省心,所以纺织工要具备正常的理解能力、表达能力有要求,这需要在招募来的纺织工里进行筛选,剔除愣货。
最关键的是操作机器熟练度,需要大量的练习,这也需要时间。
如果时间充沛,以上问题都不是问题,然而芒种过后,各地第一批收获的麻就要陆续运抵小黄,届时纺织工场就要开工,这只有短短数月时间,不由得亳州织造局的官员不紧张。
朝廷在河南地区设河南道织造司,又有豫、亳、徐、青织造局,织造司要在各地选定的地址开办水力纺织工场,时间紧任务重,在各局任职的官吏,得接受“业绩考核”,考核不合格的人,要倒霉。
当然,考核表现优异的官吏,必然能升官,有进一步的任用。
赏罚分明的豳王,如今是亳州总管、河南道巡察大使、河南道织造使,有这位当上官,官吏们谁也不敢掉以轻心,与此同时,干劲十足。
豳王赏罚分明,这可不是虚无缥缈的谣言,豳王之前在河南用兵,大家或多或少都见识过何为“赏罚分明”,所以对于自己接下来的仕途前景充满了期盼。
河南道织造司,是个前所未有的官署,能够存在多久,不得而知,但官吏们觉得只要自己表现好,能够升官,那么即便日后织造司消失,自己也不会吃亏。
而对于徐盖来说,他现在就想知道小黄纺织工场投产后,到底需要消耗多少原材料(麻)。
徐盖如今是亳州织造局“帮办”,负责协助工场收购麻、葛、丝绸等事宜,确保芒种后工场能有充足的原料织布,责任很重,定时定额,如有差池,那是会影响考核结果的。
徐盖家住曹州离狐,是当地大户,所以协助小黄分场在曹州收购原料并不是问题,关键是他想有个底,以便到各地“洽谈业务”时心里有个数。
如今,织造局的主要官员齐聚工场,和工场主等一众“业内人士”开“现场会”,看着进度表上的要求,一项一项落实,如今轮到徐盖发问,他就想知道一台正常运转的纺机,每日需要消耗多少原料(麻)。
小黄纺织工场,是“官督商办”的产物,织造局官员负责监督工场,而场主等人负责具体经营,场主和几位管事都是黄州来的“纺织专家”,对于经营纺织工场很有心得。
所以“徐帮办”提出的问题,他们立刻做出了回答:每台水力纺机,每日消耗的原料(麻)不低于二百二十斤。
这是合格操作工三班轮换、操作一台织机时所需要的原料量,若能达到黄州纺织工场熟练工水准,那么每日消耗的原料,不低于三百斤。
对于这个答案,徐盖颇为震惊,他看看装配现场那规模壮观的纺机、织机,艰难的咽下口水。
徐盖觉得豳王给亳州带来的不是机器,是怪兽,胃口极大的怪兽,能够吞食大量的麻、葛、丝,也不知河南各地要种植多少麻、葛、桑,才能喂饱这一头头怪兽。
亳州织造局的大小官员们,若是喂不饱这些怪兽,怕不是要被豳王当做原料,扔给这些怪兽填肚子了。
第十七章 发难
亳州小黄,总管府署,议事厅,新任亳州总管、豳王宇文温正召集属下开会,阶下熙熙攘攘,举目望去俱是官员,场面极其壮观。
此时,在议事厅里的官员,分属不同官署,其中不止有总管府署官员,还有河南道织造司官员,市舶司官员,以及河南道巡察大使行辕下属官员。
这是因为亳州总管宇文温,以本官兼任三个使职(巡察大使、织造使、市舶使),所以属下众多,事务繁杂,今天到会的官员很多。
之所以如此,倒不是宇文温想偷懒,只是因为他之前到长安述职,之后举家搬迁来亳州,路上耽误的时间有些长,各官署积压的事情太多,需要他尽快解决。
所以带着家眷刚抵达颍州汝阴的宇文温,骑马轻装赶路,抵达小黄后的第二日,就召集各署官员开会。
身为主官的宇文温不在小黄,各署的事务由长史、副使处理,如今有一堆问题等他回来决定,但最重要的是,出大事了,他必须立刻到小黄处理。
简而言之说,有人要怼宇文温,宇文温必须就此做出解释,不然事情闹到长安,那就变成严重的政治事件,因为要怼他的不止一个人,是四个人。
亳州总管长史卫玄是其一,亳州司会元岩是其二,河南道织造副使颜之仪是其三,河南道巡察副使乐运是其四。
卫玄的履历就不多说了,由行军元帅长史任上,改任亳州总管长史,宇文温这段时间不在亳州,总管府事务都是由卫玄主持,在此期间卫玄发现许多问题,要怼宇文温.
河南道织造副使颜之仪,在主持织造司事务时,发现很多问题,要怼宇文温。
而这位名声显赫,“出道很早”,大象年间任御正,多次犯言直谏,后来天元皇帝暴毙,他发现郑译、刘昉伪造遗诏,拒绝在遗诏上署名,拒绝把玉玺交给外戚杨坚,硬骨头一个。
河南道巡察副使乐运,同样是硬骨头,大象年间,敢抬着棺材上朝,当面陈述天元皇帝的八项过失,这可不是明代文官骗廷杖,真是要死谏,乐运差点就被咔嚓。
是内史元岩用比较迂回的方式为乐运求情,天元皇帝才打消杀人的念头,而当年的内史元岩,就是如今的亳州司会。
亳州司会的职责,是统筹河南之地的赋税征收、调拨事务,掌握着河南地区的财权,换句话说,是掣肘宇文温的重要职务,防止他“失控”。
分财权,就能避免坐镇河南的宇文温截留赋税,暗地里大规模蓄养私兵,继而拥兵自重,甚至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