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 第2074节
宇文温说到这里,指着南中地区:“你们看看,南中之于交州,类似哪里?”
“呃...”宇文维城沉吟片刻,答道:“莫非是上游荆州之于下游扬州?”
“没错,还有,广州之于交州,类似何处?”
宇文维宁见着父亲看向自己,想了想答道:“淮南之于江南?”
“对,这就是重点,南朝数百年,均有荆杨之争,而淮南是为江南屏障,要想守住江南,就得先守住淮南、荆州,交州亦是如此。”
“同样,若要平定江南,必然先取荆州、淮南,如此一来,取江南便如探囊取物。”
宇文温说完,伸右手去拿案上镇纸,只用拇指和食指,就将镇纸拿(捏)起来。
“镇纸是交州,拇指是广州,食指是南中,你们看看,若只有一个手指,如何拿得住镇纸?”
“交州有事,广州驻军浮海西进增援,南朝数百年来俱是如此,然则一旦广州援军出事,交州局势便一发不可收拾,若此时,上游南中又有一军顺流而下,那么交州局面还有挽回的余地。”
“经营交州,来日方长,而交州稳定的好处,不止一个。”
宇文温右手依旧拿着镇纸,抬起左手,用左手食指指着右手拇指和食指之间的空隙:“镇纸是交州,拇指是广州,食指是南中,那么,它们围成的一个圈里,是什么地方?”
兄弟俩同时回答:“是桂州。”
“没错,桂州,桂州位于广州上游,一旦有事,下游不得安宁,而要经营桂州,就得将其包夹,那么交州和南中,便是关键。”
“桂州经营好了,其北洞庭湖区潭州总管府就稳了,不是么?”
“而桂州与广州分处岭表西、东,这两处稳了,岭表局势就稳了。”
宇文维城和宇文维宁听到这里,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宇文温继续说下去:“言归正传,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只有交州稳定,日南故地才会稳定,在那之前,急着收复日南,必不得长久。”
“正如人吃饭需要时间消化一般,岭表广州、桂州,还有交州、南中,无百年之持续经营,不足为中原所属磐石之地。”
宇文温放下镇纸,感慨道:“人生苦短,父亲是看不到那个时候了,你们努力些,待得天下平靖,在太庙焚香祷告,让父亲知道。”
这种时候必须父慈子孝,为父感慨人生苦短、时日无多,做儿子的要是无动于衷,那就是大不孝,宇文维城和宇文维宁反应很快,赶紧表态:“父亲春秋正盛,必然长命百岁!”
“嗨,人终有一死,未来,还得你们兄弟齐心协力。”宇文温笑着摆摆手,他看得很开,以后世的科学技术都不能保证一个人活到百岁,在这个时代,又谈何容易。
至高无上的皇权让人迷醉,而有了权力,就有了美人,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生活,宇文温当然甘之如饴,但重金属严重超标的所谓仙丹,他是不会吃的。
人生七十古来稀,宇文温觉得自己能活过七十岁就不错了,更别说一个皇帝若活得太久,反倒成了王朝的巨大隐患,现成的例子就是梁武帝萧衍。
收起感慨,他开始向儿子介绍“国际局势”,日后无论是谁继位,作为他的继承人,眼界不能和“历史上”的那些皇帝一般窄。
最好的例子,就是解决突厥,突厥分东西,而西突厥又和波斯及罗马有纠葛,周国若想较为彻底解决突厥及草原游牧民族的问题,找帮手是必要的。
现成的帮手就是波斯,如果两国可以东西夹击突厥,那就能事半功倍,这也是宇文温隆重接待波斯使者的原因。
提到了波斯,就不能不提波斯的宿敌罗马,虽然两国争斗和宇文温无关,他也管不了,但这两个国家鹤蚌相争,却让另一个势力渔翁得利。
正如历史上宋辽两国相争,结果便宜了金国那样,波斯和罗马的不死不休,导致的结果就是阿拉伯帝国的崛起。
当然,这也和宇文温无关,但他希望儿孙们能注意“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问题,不要走上原本历史里唐朝的“老路”。
唐朝灭了百济、高句丽,结果便宜了新罗,辽东地区还弄出个渤海国,与此同时契丹慢慢做大。
唐朝压制南中爨氏,扶植六诏之一的南诏,结果养虎为患,最后丢了南中不说,连蜀地、交州地区都饱受南诏袭扰。
唐朝灭了突厥,结果又有后突厥,后突厥完蛋,草原依旧有霸主,薛延陀、回鹘等势力走马灯上场。
唐朝压制吐谷浑,结果便宜了吐蕃,随后吐蕃崛起,占了陇右、袭扰蜀地不说,甚至攻破长安,之后年年进犯关中打草谷,搞得唐军年年“防秋”。
这就是历史教训,宇文温无法直接说出来,所以只能通过不断的教导,让儿子们意识到这个问题,吸取教训。
打铁还得自身硬,若成日里想着搞“平衡”,扶一派打一派,这种做法迟早玩脱,来个养虎为患。
宇文温要让儿子们知道,无论是辽东、交州、南中还是草原,要彻底解决问题,就只能靠自己的国富民强、兵精粮足。
“靠种地,那点粮食能撑得起四处开边、持续数十年?当然不能,所以得靠海贸来补贴开支。”
宇文温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父亲辛辛苦苦搞海贸,不仅要开源,还要给国家和百姓拓展一片新天地,要持续数十年的经营,收益才会越来越大,日后,你们当家做主了,若是有谁说海贸劳民伤财,建言朝廷禁海...”
“这种人,不是蠢就是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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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门道
洗脑,就得从小时候做起,宇文温长年累月向儿子灌输海贸的好处,不只是夸夸其谈,如今他手里就有详实的数据,来证实自己所言非虚。
但这些资料中的几组数据,却成了宇文维城和宇文维宁疑惑的来源。
兄弟俩的问题,就是交州及南洋稻米北运淮南销售的行为,实际上并不划算,为何朝廷还要如此行事。
这个问题,涉及到海贸的核心:风险和收益,实际上问到了点子上,宇文温见儿子有自己的想法,能问出关键性的问题,心里很高兴,于是进一步作出解答。
航海风险大,一艘船好不容易出海跑一个来回,就该运送一些高价值的货物,譬如香料、奇珍异宝或者蔗糖等等,若是运粮食,航行里程超过一定距离后,等同于高风险低回报,对于海商来说是不划算的。
交州稻米,从龙编港启运,运到广州或者福州地区,这买卖做得,但若要继续北运,运到长江以北地区,还要以低价出售,这买卖只能说不亏。
所以朝廷才推行“一系列优惠政策,鼓励海商将交州稻米运到淮南(在广陵,淮口等海港卸货),此举不是为了做买卖,而是为了压低两淮(淮水下游地区)及江南的粮价。
压低粮价之目的,不在此次讨论之列,宇文温要告诉儿子将大量交州、南洋稻米北运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维持足够的货运量,养活大量船队及相关从业人员。
为什么要这么做?道理很简单,海贸的关键在海运,只有当海贸的货运需求持续增加时,才会有越来越多的船只参与到海运之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