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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 第2615节

一个皇帝,拿家国同构来开刀,无异于一个人骑在大树上某树枝的末端,用锯子去锯树枝和树干的连接处。

树枝锯断了,自己也跟着树枝一起掉下去。

宇文温喝了一杯茶,再看报纸。

这篇文章的作者,是国子监博士徐文远,其人姓徐名旷,字文远,以字行于世,为知名经学大师,尤其精通《春秋左氏传》。

在《明德律》编撰期间,徐文远就屡屡针对其中许多条款发表反对意见,尤其对《民律》中的许多条款“深恶痛绝”,所以宇文温对这位年逾六旬的徐博士不陌生。

现在,徐文远不仅多次上书劝谏,还在报纸上发表署名文章,以《民律出忠孝亡》为标题,大力抨击《民律》的种种“问题”,言之凿凿,必然会极大影响舆论。

宇文温知道这篇文章肯定会被“卫道士”们奉为圭臬,以此为武器,向《明德律》发动新一轮“进攻”。

但是,徐文远在报纸发表文章的行为没有任何不妥,因为朝廷是许可学者们在报刊上发表见解的。

理越辨越明,道越论越清,宇文温不害怕正大光明的辩论,相反,要让激烈的辩论来拨动天下读书人的心弦。

徐文远以家国同构为武器,那么宇文温的“爪牙们”先前所用的“天子之民”就有些不合适,面对对方的强劲攻势,必须采取别的策略来应对。

宇文温这次“搞事”,不是要全盘否定封建王朝的伦理纲常,所以,他不会挑战“家国同构”的合理性,而是要根据时代的需要,对其及进行“微调”。

徐文远是经学大师,学生众多,“战斗力”非比寻常,宇文温却不怕,因为他手上有两张王牌。

那就是学霸中的学霸,刘炫和刘焯。

但是,王牌是最后关头才拿出来的,宇文温仔细琢磨了徐文远的文章,觉得还不需要出动王牌,自己想办法就行。

仿佛有贞洁烈妇在反抗,狠狠踢了登徒子一脚,但对宇文温而言,这一脚踢在身上虽然很疼,但让他更加兴奋了。

第六百三十五章 背影

国子监,下课的钟声回荡在校园里,某教室内,结束讲课的博士徐文远却没急着离开,面对围上来的学生们,耐心回答对方提出的问题。

徐文远精通《左传》,该书共三十五卷,是儒家经典之一,且为十三经中篇幅最长的著作,学生们学习《左传》,自然会有许多看不懂的地方,这个时候就需要为人师者答疑解惑。

徐文远治学,最反感照本宣科,他觉得为人师者,应该把经典中各卷文章的要点归纳出来,将精华教授给学生,而不是让学生们听得云里雾里,不得要领。

他认为,能提出问题的学生,只要问题不是太肤浅,那么肯定是学生认真思考后才发现的问题,这种时候,只要教师一点拨,对方就会恍然大悟,然后学问就会上一个层次。

课间休息时间二十分钟,徐文远直到快要上课了才结束答疑,收拾书本离开教室。

走在走廊下,他看着屋檐外宛若柳絮般的雪花纷纷扬扬,看着沿途许多匆忙赶回教室上课的学生,听着响起的上课钟声,情绪被这充满活力的校园所感染。

原本有些萧瑟的背影,在校园里变得高大起来。

太平时节真好,不需要担心兵荒马乱,不需要担心天灾人祸,只要有心,就可以好好求学,不像当年...

也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徐文远经常想起往事,想起亲朋故旧,然后心中泛起淡淡的伤感,开始对往事唏嘘不已。

他少时家境贫寒,兄长开了个书肆卖书以维持生计,他在帮忙的时候抽空看书,看着看着就开始自学。

有不懂的地方就记下来,然后趁着有大儒公开授课,便混入听众之中,想办法向大儒请教。

就这么过了许多年,他的学问越来越渊博,即便后来成为经学大家,但因为自己求学的经历,从来不会将提问的学生拒之门外。

现在,天下太平,朝廷大兴学政,学子的求学条件和当年比可是天壤之别,朝廷又兴科举,以考试选拔人才,天下学子寒窗苦读,为了功名而努力着。

时代真的变了。

但是,家国同构、忠孝一体,是不应该变的。

徐文远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助理已经开好“暖气”,所以房间里温暖如春,他坐在高脚坐具——椅子上,将书本放好,接过助理拿来的报纸,认真看起来。

国子监为每一位博士和助教都订了报纸,这是今日的早报,送报人一大早就把报纸送到国子监,徐文远到国子监准备上课时,这报纸就放在办公桌上。

但是他觉得上课最重要,不想分心,所以直到下课回到办公室,才看起这份早已送到的早报。

前不久,他在报纸上发表署名文章,以《民律出,忠孝亡》为题,针对朝廷如今正在修订的《明德律》分篇《民律》,发表自己的反对意见。

他认为家(家族)是国的基础,同居共财才是维系家(家族)的正确做法,祖父母、父母在,子孙别籍异财是错的,是不孝。

对祖父母、父母不孝的人,不会对君王忠诚。

朝廷若不把《民律》中一些错误的条款删除,就这么推行于世,过于强调“法”而轻视“礼”,必然导致家(家族)瓦解,忠孝也就成了无根之木,随着家的瓦解而烟消云散。

这就是徐文远的观点,一经发表引来各方热议,许多有识之士随后撰文在报刊上发表文章,声援他的主张。

而那些拥护《民律》原稿的人们,这段时间以来仿佛哑巴了一样,连个像样的反驳文章都没有。

当然没有反驳文章,因为徐文远知道自己的论点根本就没人敢正面反驳,“家国同构”可是决不允许任何挑战的信条,谁要驳倒他的论点,就得先把“家国同构”给否定。

然而,谁敢?

哪怕是刘光伯(刘炫)、刘士元(刘焯)都不敢。

他喝了一杯茶,继续翻看报纸,看看今日有没有反驳文章,看着看着,目光一凝。

报纸的一版,刊载了一篇文章,文章的标题是《背影》。

作者未署名,用第一人称“我”,写了这篇文章,而文章的内容,说的是父子关系。

“我”出生在光州,是一名“铁路工程师”,常年奔波于光黄铁路沿线,解决各种技术问题,当然,光黄线现在延长了许多,所以我和同僚们一起忙着修铁路。

我和父亲的关系不是很好,确切的说是和继母的关系很差,所以“别籍异财”,自己和妻儿在外生活,每月将一半的工资汇给父亲,算是尽孝道。

反正我能不回家就不回家,原因还有一个。

曾今,我很有希望科举中选,但因为母亲去世后,家中生变,父亲续弦后又生了几个儿子,囊中羞涩,所以我被迫中断学业,读技校,务工挣钱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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