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 第630节
章华点点头,看来对方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他接着问道:“可知官府如何确保百姓服兵役?”
宇文温答道:“如有逃亡者,家人补上,如有一户逃亡,三户连坐,如果村里有三户及以上逃亡,全保连坐,如果一保逃亡,全村连坐。”
“郎君以为此能确保兵役么?”
“此法甚严,想来百姓会相互监督,提防服役者逃亡。”
“非也!”
章华有些激动,他开始讲述自己所知道的实际情况。
连坐法,看起来能确保百姓老老实实服兵役,可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每年四十五日的服役期,却经常无故延长,百姓苦不堪言。
四十五日的服役期里,吃不饱穿不暖,军饷是没有的,可役期到了之后,却别想回去,因为“战事紧”,什么匪患、民变需要用兵,反正借口随便都能找到。
实际上是被大小将领们驱使到各自府里做活,连工钱都没有。
服役的丁男,是家中的顶梁柱,长期不在家,地没人种,家眷被欺负没人管,一家老小的生活来源没有保障。
如果服役期间遇见战事,立了功被人冒领,阵亡了按说有抚恤,可家人别想拿到一文钱,更让人发指的是,那些将领会把这些阵亡之人归为“逃亡”!
甚至连那些不幸病死的人都被套上“逃亡”的罪名。
逃亡,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此人家里还得派男丁来顶替,继续服兵役,作为免费劳力供将领们驱使。
父亲“逃亡”了,大郎顶上,大郎“逃亡”了,二郎顶上,可一个家能有多少男丁这么折腾?男人没了,老弱妇孺哪里活的下去?
所谓的区区四十五日兵役,成了套在百姓脖子上的吊索,多少人为此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所以宁愿选择举家逃亡,也不肯服兵役。
一户逃亡,三户连坐,没人是傻瓜,去服那“四十五日兵役”,三户逃了,一保连坐,一保逃了,全村连坐,那么全村人都举家逃亡。
逃到哪里去?逃到世家大户豪族那里作佃农!
有了大户羽翼,这些逃亡的百姓不入户籍,也就是成为了隐户,耕种大户的田地,虽然缴纳的田租也不少,但至少不用服兵役、力役,可比当向朝廷交租的百姓好多了!
户主逃亡,其名下的田地抛荒,随即被大小豪强侵占,一番运作后变成“祖传”田产,如此一来这些地也不用向朝廷交租。
兵役,逼得军户和百姓大规模逃亡,人变成隐户,地变成豪强家产,这样就导致朝廷能征收的粮食、布帛越来越少。
若是太平时节,朝廷的收支勉强撑得下去,寅吃卯粮总能缓过气,可是如今对淮南大规模用兵,问题随之而来,而且后果更加严重。
“要用兵,就得征发百姓服兵役、力役,战场厮杀要兵,守城要兵,输送粮草要青壮,运送物资也要青壮,更别说修葺城防,四处布哨。”
宇文温缓缓说着,章华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大规模用兵,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征发百姓,而陈军打过江北之后,好容易夺回的国土,肯定要固守。
周军肯定会反扑,所以战事可以预计会旷日持久,那些被征发来的百姓,短期内想要回家就是痴心妄想。
然后春天到了。
壮劳动力被征发外出,生死且不论,家中老弱妇孺如何开展春耕?这年头家里能有头牛就已经很了不起了,都是靠男人拉犁,女人扶犁。
没了拉犁的男人,也不太可能有钱雇人,凭着力气微弱的老弱妇孺,一天下来能犁多少亩地?
误了农时,直接导致秋天歉收,到时后缴纳不了租调,官府会善罢甘休么?更别说“淮南战事紧”,加派“淮饷”在所难免,可歉收的农户哪里交得出来?
不想家破人亡,就只有举家逃亡!
官府需要征发百姓,逃亡的越多,要征发的也越多,然后就是恶性循环。
“不错,官军在淮南连战连捷,与周军长期对峙在所难免,淮南战乱收成锐减,只有靠江南钱粮支撑,需要更多百姓服兵役、力役,如此一来,百姓逃亡的情况会愈发严重!”
章华说到这里忧虑重重:“如今还不明显,一旦在淮南长期对峙下去,再过几年,朝廷就会元气大伤,到时再想办法就已经晚了!”
“章市令,这些话说与余某听,是为了上达天听吧?”
“正是!余郎君文采出众,颇受官家青睐,若能将实情禀告,想来官家会...”
“章市令,某有一问。”宇文温打断对方的讲话,“朝廷的隐患,怕是不止这一处吧?”
第一百七十章 隐患 续
?听得宇文温这么一问,章华点点头,对方看起来不像是在敷衍他,要继续打听说明对话题感兴趣,所以心中稍微宽慰,喝了口茶继续说щ {】lā}
兵役的问题是顽疾,而另外有一个也同样是顽疾:户调折钱。
百姓每年要交田租、户调,田租是米、麦、粟等粮食,户调是布帛等实物,数百年下来都是如此,不过南朝却有些特别,布帛中的一半,要折钱缴纳。
南朝经济兴盛,铜钱需求量大,朝廷为了增加手中的铜钱存量,要求百姓缴纳户调时,要将一部分实物换成等价的铜钱上缴。
这样一来,朝廷也省下了将实物卖掉换成铜钱的步骤,把这个步骤转由百姓负责。
稍微麻烦了些,但也麻烦不到哪里去,这中折钱法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可实际上却能把百姓压垮。
章华举例,一户百姓每年上缴户调布两匹,按官府的要求,上缴的是一匹布,还有与一匹布等价的铜钱,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可实际上问题很大。
一匹布等价多少铜钱?
这个价钱,只有官府定的才算数。
官府对一匹布等价多少钱进行定价,依据的是布匹的市价,这看上也很合理,可问题就在于,布匹的市价是按照萧齐时期的行情定的。
换句话说,那价格从一百年前的萧齐开始一直沿用到现在,每匹布的定价是五百五十文。
而如今布匹的市价,也就一百文左右。
“这样一来,实际上百姓要交的户调,已经暗中增加了许多?”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