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 第706节
今日少宗主田益龙不用去府兵军营操练,难得在家休息,可他也没得多少空闲,因为有客来访。
“我说你这脸上的道道,又是给猫挠了?”
田益龙促狭的说着,他面前的年轻人眉毛隐约连一条线,俗称“一字眉”,右侧面颊上有三道划痕,红彤彤的清晰可见。
“没办法,怀了崽子脾气差,总不能反打过去不是?”
“总不能无缘无故挠人吧,你是不是又在外面偷腥了?”
“偷腥!我领着人去捕奴...进山,哪有空偷腥,不就是回来交货时在城里喝了些酒,染了些脂粉气么...总不能让陪酒的小娘子不用胭脂水粉吧。”
一字眉无奈的抱怨着,他杀过老虎,可家里母老虎更加厉害,动起手来胜负还在两可之间,如今有了身孕他更是不能还手了。
婆娘泼辣但会持家,他经常外出,就靠着母老虎主持家务,解了自己的后顾之忧,奈何耍起脾气来真是头痛得紧,拳脚相加,又是咬又是挠的。
“不是我说你,弟妹如今搬来西阳城暂住保胎,人生地不熟的,平日里也没几处地方去,你好容易回来一趟多陪着说说话,多让着点,人家大着肚子呢。”
“知道啊,这不被挠了也得陪着笑脸么?好容易才抽身转到你这里来坐坐。”
“坐坐?你不光是来坐坐的,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嘿嘿,咱们兄弟俩的交情嘛,确实是有事要打听打听。”
一字眉也不啰嗦,直接开门见山道出来意,他听闻西阳城前几日有一家店铺开张,叫做“日什么什么的”,据说是个柜坊,所以想找田益龙探探消息。
“那柜坊叫日兴昌,可以存钱,有利息;可以借贷,月息、年息很低;可以汇兑,还可以兑换流通券,那流通券一比一兑换精织布。”
“这个...这个不会是邾国公下的套吧?”一字眉说到这里,又补充一句:“专门套私铸假币那帮混蛋什么的?”
“你喝多了吧,国公真要对付私铸假币,用得着如此?”
“这不外面都在乱传么,所以来问问。”
好友特地前来打探消息,田益龙丝毫不觉得意外,这几日已经有许多人来问他,不光是族人,还有军中同袍,大家关心的是这日兴昌到底信不信得过。
开张那日的动静,大家都是知道的,许多东家存钱进日兴昌,但有脑子的人大多能想到这是捧场而已,所以接下来日兴昌会如何,是关注的焦点。
存钱有利息,当真是让人意外,可天上总不能掉炊饼,就怕是什么毒饵,一咬到嘴里就要了命;借贷倒是不错,但那流通券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一张纸就能换布,怎么想都觉得不妥当,若不是日兴昌背后的靠山大得不行,所有人都可以认为这是笑话。
大别山脉各寨主组织的捕奴队...不,是义兵,靠着“搜捕”恶贼田云山已经发了大财,换得宝贵的盐和铁就不说了,钱帛那是堆积如山,所以如何处置这些钱帛成了问题。
若换做往日,自然是放在山寨里以备不时之需,可如今黄州地界到处都是商机,不拿一部分出来“钱生钱”就是罪过。
在城里开店铺很容易,可做什么买卖就很头痛,卖山货倒也发了财,毕竟官府大力扶植,可没人嫌钱多不是?可要是做别的行当,就怕上当受骗。
他们这些山里人大多连官话都说不利索,要和各地商贾谈笑风生颇有不便,估计被人骗了还得数钱,所以日兴昌的出现,算是多了一个路子。
把一部分钱存进去,稳稳地吃利息,虽然不是暴利但胜在稳当,把铜钱放柜坊总好过放在寨子里发铜绿,但就怕这柜坊信用不好,到时鸡飞蛋打找谁说理去?
虽然没有公开,但一字眉等山里人知道这日兴昌后面有邾国公做靠山,宇文总管当然是好人,靠得住,只是关系到那么多钱财,不由得他们不慎重。
田益龙和宇文温走得很近,跟着去了千里之外的京师邺城,数次历险不说,还去到什么东海上的倭国走了一遭,是邾国公身边说得上话的人,那必定知道些日兴昌的内幕消息。
一字眉此次前来,就是要确定日兴昌到底靠不靠得住。
田益龙也不隐瞒,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有风险”,未等对方回过神来,他开始解释:“你想想,做买卖总会有赔有赚,柜坊也是做买卖的地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那?”一字眉闻言有些惊疑不定,他觉得如果田益龙都这么说了,莫非是真有风险?
“你方才进来时不是问,我阿爹去哪里了么?”
“对啊,阿叔去哪里了?”
“去日兴昌存钱了。”
“啊?”一字眉惊讶不已,“你...你怎么不拦着阿叔?”
“拦什么,我还等着钱生钱吃利息呢。”
“你你你...方才不是说有风险么?”
“对啊,这世间做什么事没风险?你娶个婆娘回来不是有风险么?又是咬又是挠的,可如今不是把肚子搞大了?进山去捕...不是也有风险么?你不还是乐此不彼么?”
“呃,所以,这钱存得?”
“有风险,但值得冒险。”田益龙做到这里拍拍对方的肩膀,“国公也是这么说的,所以让我等三思,但要我说,跟着国公走,没错的。”
第五十九章 风险 续
西阳城里开张不久的日兴昌柜坊,存钱有利息,所以对于百姓的吸引力很强,但兴头一过又觉得风险太大,因为家底薄经不起折腾。
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几贯钱,存到别人那里,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一家老小就可以去挂房梁了。
再说大家都不识字,看不懂那什么存折上写的东西,万一被人骗了,钱的数目不对,或者直接是卖身契、借条之类的,那真是自寻死路。
为了区区一些利息,就要冒着家破人亡、卖身为奴的风险,根本就不值得。
不光平民百姓有顾虑,那些家境殷实的人家也在观望,他们祖祖辈辈都是把钱藏在地窖,要是存到别人手里,心里总觉得不那么踏实。
利息诱人,但安全第一,可若是日兴昌真信得过,到时拿出一些钱去存也不是不可以,所以大家都在观望,看看有谁敢去存钱,再看看这些人到时候能不能把钱取出来。
所以日兴昌开张时场面再怎么热闹,大家都不敢去存钱,一旦有哪个动了心跃跃欲试,定会有街坊邻居来苦苦相劝:为了一家老还是莫要贪这点小便宜吧!
正是因为有多种顾虑,几日来日兴昌的存取款柜台前门可罗雀,和隔壁热闹非凡的借贷柜台相比,有些凄凉。
微风吹过,卷起些许尘土,李石磨站在日兴昌的大门外,抬头再次看了看那个牌匾,他脸上有几个道道,通红通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