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 第984节
“你们听说没有?朝廷已经调兵遣将,从峡口到巴、湘,还有江州,都已经集结兵力布防了!”
“周国特地派使者来递交国书,看样子此次周军一旦南下那可是非同小可!”
“非同小可又如何?数百年了,北虏突破过长江么?”
“那倒是,官军如今守着淮南,北虏想渡江可没那么容易!”
“官军重兵集结淮南,北虏想要啃下来,没有大半年是不行的,到了来年雨季,北虏就熬不住了!
街头巷尾,人们都在议论纷纷,虽然周国已经攻占了郢州,在江南有了立足点,但数百年来北虏从没有兵临建康的事情,所以大家都还很乐观。
“不要这般风声鹤唳,官军一定能击退北虏!”
“对,对!”
许多茶肆、酒肆里的客人们都会热烈议论起时局,不由得他们不紧张,毕竟能时常在茶肆、酒肆消费的人,家底怎么着都有一些,一旦北虏真的攻入建康,那么自己的家财就会毁于一旦。
三十多年前,西魏攻破梁国国都江陵,把江陵城里大部分人不分贵贱全都掳走,如今建康城里的许多人,就有亲人于那时被掳去长安,从此没了消息。
国难,没人能幸免,当年江陵城破,就连陈国太祖陈霸先的亲儿子,如今天子及先帝都被西魏抓走,这些人当时好歹身份特殊,在长安的日子还算好过,日后还被放回来,可其他人就倒了大霉。
如今周军大举南犯,真要攻破建康,然后如同三十年前那样,把人都抓到北地邺城或者洛阳,那要有多少人在半路死去?又会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殷实之家,所有人都被罚没为奴,自己变成低贱的奴仆,甚至还要看着妻妾、女儿成他人玩物,这样的情景太恐怖,所以有钱大户们对时局尤为关心。
平心而论,周国国书里对陈国皇帝陈叔宝的声讨确实很有道理,但大户人家无所谓,他们有自己的田园地产,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皇帝盘剥的是低贱的百姓,和他们无关。
皇帝昏庸无道,大不了改朝换代,只要南朝还在就行,反正南朝这数百年来已经换了几个朝代,各地士族、豪强、酋帅的小日子依旧过得有声有色,但北虏来了就不一样了。
南朝有南朝的游戏规则,出身南朝的权臣、武将即便改朝换代都会遵守这个规则,但北虏来了肯定要换规则,尤其那万恶的均田制,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北虏即将南犯,建康城里街头巷尾,许多人都在议论纷纷,有惶恐,有惊慌,也有强作镇定,但对于那些住在破落小院和窝棚的穷人来说,却没那么多想法。
北虏不北虏的,他们没空管,因为自己的日子快过不下了。
连年的徭役,已经逼得许多人家破人亡,家中的壮劳力被征,说好的服役期限早已过去,但人却没见回来,布价暴跌,让家中老弱病残连织布都在亏钱,只能是慢慢等死。
眼见着隔壁邻舍的惨状,许多人铤而走险:服役是条死路,逃役也是条死路,但好歹有生存的希望,侥幸没被官府抓住,就逃到别处给人当佃农。
实在是无路可走的,有人选择揭竿而起,但却被官军残酷清剿,胆小的,就携家带口流落他乡四处行乞。
和野狗抢食,吃树皮,吃泥土,为了活下去,他们已经没有尊严,像狗一样活着,却依旧艰苦度日,建康城中的乞丐日益增多。
家没了,什么都没了,官军要收复故土,要北伐中原,都和他们没关系,因为他们还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都难说,看着那些衣着光鲜的人议论时局,只能默默地缩在墙角抖。
衣衫褴褛,浑身恶臭,麻木的眼神,佝偻的身形,身边躺着奄奄一息的亲人,跪在地上,向着往来行人不住乞求着:“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
每一天,都有许多乞丐变成路倒尸,又有许多乞丐涌进建康城,没多久亦化作路倒尸。
即便明天、后天没有饿死,可捱过了秋天还有冬天,到时候该怎么办?
听着人们议论朝廷大事,他们心中无限悲凉:朝廷,换哪个朝廷不都一样?
马蹄声起,十余飞骑冲入建康城,向着台城疾驰而去,沿途行人纷纷躲闪,看着这些骑兵的背影,人们疑惑不已:又有什么消息传来了?
十一月十一日,周天子宇文乾铿于太庙告祭列祖列宗,为出征将士践行,大军誓师南下,与此同时周国向江南放无数份讨陈檄文。
以徐州总管尉迟佑耆为行军元帅,司马消难为其行军元帅长史。
以山南道大行台尚书令宇文明为行军元帅,以黄州总管宇文温为行军元帅,以信州总管崔弘度为行军元帅,三行军元帅俱受行军元帅尉迟佑耆节制。
周国乾兴元年,陈国祯明二年,西起三峡,经江陵、夏口、蕲口,自至淮水一路向东,千里国境线上,数十万周军同时向陈国展开攻势。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史上最憋屈行军元帅
行军,意指用兵,和驻军的意思正好相反,当驻守某地的“驻军”出征时,即变成了“行军”,对于此时的周国来说,行军是军队出征制度专称的特定含义。
“行军”最初是授予出征军统帅的冠号,出征军统帅例以总管或元帅为职号,称为“行军总管”或“行军元帅”。
行军制度有临时性,是根据战争的需要而设置,战争爆的突然性和时间、地域的不固定性,决定了行军也具有同样的属性,临时设置,事后取消。
兵力也无定制,完全依据实际情况安排,行军元帅统领的行军总管数量也不恒定。
某些时候,行军总管和行军元帅的职号又会冠前辍,以出征的战区地名或作战方向之名,譬如“某某道行军总管”或“某某道行军元帅”。
如今,黄州总管、西阳王宇文温,获得了他人生中的一个新成就:被朝廷任命为岭南道行军元帅,若是干得好,还有个隐藏任务:都督岭南各州诸军事。
这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是他被人阴了。
岭南道行军元帅,要承担岭南方向的进攻任务,干得不好就是丢脸,若干得好就可以去岭南烟瘴之地,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呵呵。
朝廷今年竟然就要对陈国用兵,宇文温有些意外,但也算是情理之中:历史上的这个时候,隋国就是于此时进攻陈国,最后一统天下。
这是个好兆头,所以虽然朝廷有穷兵黩武的嫌疑,但宇文温没意见,陈国这冢中枯骨早就该解决了,所以他等着做行军总管,结果到头来却成了行军元帅。
行军元帅比行军总管高一级,可宇文温高兴不起来,因为这涉及到一系列龌龊内幕,如同孙行者般,他的头上被人戴上了金箍。
朝廷要对陈用兵,不光是要尽收江北的淮南土地,还要一鼓作气渡江攻下建康平定陈国,那么沿着上千里的长江展开全线进攻便是理所当然,故而光是一个行军元帅就不够了。
长江防线,由中上游的三峡峡口至洞庭湖口为西段,洞庭湖口至彭蠡湖口(后世的鄱阳湖)之间江面为中段,彭蠡湖口至建康以北的京口为东段。
三个战略进攻方向,所以需要设置三个行军元帅。
这样的布置是理所当然,同时从东、中、西三个方向进攻,陈军必然尾难顾,中上游的水军也没办法驰援下游建康,方便周军强渡长江直取建康。
但问题随后而至:负责进攻中游的行军元帅,非山南道大行台尚书令宇文明莫属,万一他打得顺手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