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不求生 第129节
众阁臣说一些劝慰的话,因皇上并无别事,也就退出。崇祯只留下兵部尚书陈新甲一人。
崇祯坐在武英殿的东暖阁中,看见陈新甲躬身进来,等陈新甲跪下叩头以后,他忧虑地说道:“丁启睿升任督师,遗缺尚无人补。朕想了数日,苦于朝中缺少知兵大臣。傅宗龙虽有罪下在狱中,似乎尚可一用。卿看如何?”
其实丁启睿本来就是代替三边总督郑崇俭暂时理事,最好的人选就是让郑崇俭恢复秦督之位。可是郑崇俭被罢免,本来就是因为玛瑙山之战后官军搜剿张献忠时,杨嗣昌推锅说郑崇俭撤兵太早,导致贼兵猖獗。
如今杨嗣昌病死,崇祯对杨嗣昌是又恨又怜又爱,对郑崇俭则只有仇恨和愤怒了。他痛恨郑崇俭没有给杨嗣昌充当犄角,助兵平寇,就把他逮捕入狱,责备他“唆使士兵擅自返回”,“无视军规”,已经将郑崇俭下狱,只好再找人选担任秦督。
“宗龙有带兵阅历,前蒙陛下识拔,授任本兵。偶因小过,蒙谴下狱,颇知悔罪。今值朝廷急需用人之际,宗龙倘荷圣眷,重被简用,必能竭力尽心,上报皇恩。宗龙为人朴实忠诚,素为同僚所知,亦为陛下所洞鉴。”
崇祯点头说:“朕就是要用他的朴忠。”
陈新甲跪在地上略等片刻,见皇帝没有别事“垂问”,便叩头辞去。
崇祯就在武英殿暖阁中立即下了一道手谕,释放傅宗龙即日出狱,等候召见,随即又下旨为杨嗣昌死后所受的攻击昭雪,称赞他“临戎二载,屡著捷功;尽瘁殒身,勤劳难泯。”
在手谕中命湖广巡抚宋一鸟派员护送杨嗣昌的灵柩回籍,赐祭一坛。他又命礼部代他拟祭文一道,明日呈阅。
第二天,崇祯在文华殿召见陈新甲和傅宗龙。当他们奉召来到时候,崇祯正在用朱笔修改礼部代拟的祭文。将祭文改完放下,他对身边的太监说:“叫他们进来吧。”
等陈新甲和傅宗龙叩头以后,崇祯命他们起来,仔细向傅宗龙打量一眼,看见他入狱后虽然两鬓和胡须白了许多,但精神还很健旺,对他说道:“朕前者因你有罪,将你下狱,以示薄惩。目今国家多故,将你放出,要你任陕西、三边总督。这是朕的特恩,你应该知道感激,好生出力剿贼,以补前愆。成功之后,朕当不吝重赏。”
傅宗龙重新跪下叩头,含着热泪说:“严霜雨露,莫非皇恩。臣到军中,誓必鼓励将士,剿灭流贼,上慰宸衷,下安百姓;甘愿粉身碎骨,不负皇上知遇!”
崇祯点头说:“很好。很好。你到西安之后,估量何时可以带兵入豫,剿灭闯贼?”
“俟臣到西安以后,斟酌实情,条奏方略。”
崇祯心中急躁,下意识地将两手搓了搓,说道:“如今是四月上旬。朕望你赶快驰赴西安,稍事料理,限于两个月之内率兵入豫,与保督杨文岳合力剿闯。切勿在关中逗留过久,贻误戎机。”
傅宗龙怕皇帝突然震怒,将他重新下狱,但又切知两月内决难出兵,只得仗着胆子说:“陕西有现成的兵马。各镇兵马,难道平时就不操练么?你不要等李自成在河南站稳脚跟,方才出兵!”
傅宗龙明知各镇练兵多是有名无实,数额也都不足,但看见皇上大有不耐烦神色,只好跪地上低着头不再说话。
崇祯也沉默片刻,想着傅宗龙已被他说服,转用温和的口气说:“汝系知兵大臣,朕所素知。目前东虏围困锦州很久,朕不得不将重兵派出关外。是否能早日解锦州之危,尚不得知。河南、湖广、山东等省局势都很不好,尤以河南、湖广为甚,连失名城,亲藩殉国。卿有何善策,为朕纾忧?”
傅宗龙叩头说:“微臣在狱中时也常常为国家深忧。虽然也有一得愚见,但不敢说出。”
崇祯的眼珠转动一下,说:“苟利国家,不妨对朕直说。”
傅宗龙说:“目前内剿流贼,外御强虏,两面用兵,实非国家之福。朝中文臣多逞空言高论,不务实效,致有今日内外交困局面。如此下去,再过数年,国家局势将不堪设想。今日不是无策,惟无人敢对陛下言之耳。”
崇祯心动,已经猜中,赶快说:“卿只管说出,勿庸避讳。”
“陛下为千古英主,请鉴臣一腔愚忠,臣方敢说出来救国愚见。”
“卿今日已出狱任事,便是朕股肱大臣。倘有善策,朕当虚怀以听。倘若说错,朕亦决不罪汝。”
傅宗龙又叩了头,低声说:“以臣愚见,对东虏倘能暂时议抚,抚为上策。只有东事稍缓,方可集国家之兵力财力痛剿流贼。”
崇祯轻轻地啊了一声,仿佛这意见并不投合他的心意。他疑惑是陈新甲向傅宗龙泄露了消息或暗嘱他作此建议,不由得向站在旁边的陈新甲望了一眼。沉默片刻,崇祯问道:“你怎么说对东虏抚为上策?不妨详陈所见,由朕斟酌。”
傅宗龙说:“十余年来,内外用兵,国家精疲力竭,苦于支撑,几乎成为不治之症。目今欲同时安内攘外,纵然有诸葛孔明之智,怕也无从措手。故以微臣愚昧之见,不如赶快从关外抽出手来,全力剿贼。俟中原大局戡定,再向东虏大张挞伐不迟。”
“朕已命洪承畴率大军出关,驰援锦州。目前对东虏行款,示弱于敌,殊非朕衷。你出去后,这‘议抚’二字休对人提起。下去吧!”
等傅宗龙叩头退出以后,崇祯向陈新甲问道:“傅宗龙也建议对东虏以暂抚为上策,他事前同卿商量过么?”
陈新甲跪下说:“傅宗龙今日才从狱中蒙恩释放,臣并未同他谈及关外之事。”
崇祯点点头,说:“可见凡略明军事的人均知两面作战,内外交困,非国家长久之计。目前应催促洪承畴所率大军火速出关,驰救锦州。不挫东虏锐气,如何可以言抚?必须催承畴速解锦州之围!”
陈新甲点点头,连连称是,说道:“陛下所见极是。倘能使锦州解围,纵然行款,话也好说。臣所虑者,迁延日久,劳师糜饷,锦州不能解围,反受挫折,行款更不容易。何况国家人力物力有限,今后朝廷再想向关外调集那么多人马,那么多粮饷,不可得矣。”
崇祯脸色沉重地说:“朕也是颇为此忧。眼下料理关外军事,看来比豫、楚还要紧迫。”
“对闯、献如何进剿,卿下去与博宗龙仔细商议,务要他今夜出京。”
“遵旨!”
陈新甲退出后,崇祯觉得对关内外军事前途,两无把握,不禁长叹一声。
他随即将礼部代拟而经他略加修改的祭文拿起来,小声读道:
“维大明崇祯辛巳十四年四月某日,皇帝遣官赐祭故督师辅臣杨嗣昌而告以文曰:
呜呼!惟卿志切匡时,心存报国;入参密勿,出典甲兵。方期奏凯还朝,图麟铭鼎。讵料谢世,赍志渊深。功未遂而劳可嘉,人云亡而瘁堪悯。爰颁谕祭,特沛彝章。英魂有知,尚其祇服!”
第144章 李来亨的秘策(一)
杨嗣昌的死讯很快传遍大江南北,留在洛阳的闯营将士们都对这个重要敌手的死去,感到一阵快意和惆怅。
过去的许多年里,杨嗣昌就像代表朝廷的一面大旗一样,始终是旋绕在义军们头顶的一片阴云。虽然郝摇旗常常调侃“老杨”如何如何无能,但他也不禁感叹一声,说:“老杨终于死了!可惜不是死在咱们的刀下,而竟然是自己活活气死的!不知道朝廷的下一位督师会是什么任务?”
李世威也摇了摇头,这个为人正经又充满热情的小青年在闯营里资历还很低,不能同郝摇旗相比。他对着郝摇旗还有些拘束,不太自然地笑笑说:“或许是过去的三边总督郑崇俭,也或者是丁启睿、傅宗龙等名声比较大的疆吏。”
“哈!丁启睿、傅宗龙?没听说过!”郝摇旗大马金刀地坐下,哈哈大笑几声,“郑崇俭这厮,以前倒同咱们交手过不少回,他确实有些本领!便是咱们老掌盘,也很少从郑崇俭手上讨到什么便宜。如果崇祯皇帝不傻,应该就是这个郑崇俭将取代老杨的督师地位,来围剿咱们咯。”
“郝哥,这样看来,老杨虽然倒掉了,但咱们的形势并没有根本上的好转。”
“呵!郝哥、世威,你们都不知道郑崇俭已经下狱了吗!”刚刚押送一批钱粮出洛阳的郭君镇,一回来听到郝摇旗和李世威在谈论这个话题,便一拍李世威后背,给出了新的消息。
“郑崇俭未丧一军、未失一地,可惜他和杨嗣昌一贯不和。如今老杨死了,崇祯为着自己这个最怜爱的宠臣,就要郑崇俭给他陪葬,也是怪可怜了哈哈。”
郭君镇放声一笑,依旧是眼高于顶、自负情况的的样子。他收敛起笑容,忽视了资望很低的李世威,只同郝摇旗讲话,问道:“郝哥,现在洛阳是什么情况?河南巡抚李仙风的兵马,应该没有几天就会抵达。我听说咱们管队……不,咱们的小李掌哨向元帅立下军令状,说要坚守洛阳十天到十五天,你们做了什么准备吗?”
“哈,你问到点上。这两天掌哨的动作确实很多!大家最警惕的就是洛阳城里的那些绅商大户,这些人又有钱、又有名声威望,许多人家中还有家丁护院。一旦有事,这群家伙在洛阳城里里应外合,就可能成为咱们的心头大患。”
郝摇旗嘿嘿笑道:“掌哨就干脆将这一大帮子家大业大的人物,统统集中管束起来。福王府本来就有山积海堆一样多的房间,正好可以派上用场。连咱们方先生都说啦,说让这些士绅住上王府,也不算亏待他们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