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不求生 第144节
也只有像李仙风和高名衡这样深谙官场倾轧之道的人,才能让崇祯放心。
“圣天子用心太盛啊!”
陈荩这句话几乎已到了冒犯圣尊的地步,让陈永福的脸色都惊变许多,他接着遥望洛阳方向,叹道:“如今天下已有大中气象,协台也要早为谋划、早做出路罢!”
大中是晚唐时期唐宣宗的年号,但唐宣宗号称小太宗,大中年间号称大中之治,陈永福一下子就听不懂陈荩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陈荩接着解释说:“大中朝号称小贞观,可是唐宣宗才死不过四个月,就有浙东起事、天下大乱,难道罪在继位才四个月的唐懿宗之过?唐武宗灭佛、压制藩镇,可宣宗篡夺武宗之位,务反会昌之政,优待士卒,冗官冗兵,为拉拢官心,对贪腐不闻不问,唐室之衰始自天宝,唐室之崩实在始于大中啊!”
陈荩钻研学术,史学水平很高。陈永福毕竟是武人出身,虽然附庸风雅,但相比陈荩差距就太大了。
陈荩所说的是唐末一桩公案,也就是用政暴烈的唐武宗和号称小太宗的唐宣宗之间,孰优孰劣。
由于唐宣宗是篡夺唐武宗的地位,因此宣宗一朝将唐武宗推行的灭佛、藩镇改革大半废弃。唐宣宗以“圣天子”、“小太宗”自居,实则喜好玩弄权术,他所用的白敏中、崔铉、令狐綯一班庸人就和崇祯频繁改易辅臣一样,对国事毫无益处。
宣宗因为政治合法性的先天不足,故而极力拉拢士族,“清流文化”就是在大中年间形成的。唐宣宗无比自负,当时宰相令狐绹受其重用,自己也是权谋狡深之辈,可每次面见唐宣宗时,即便冬天汗水都会湿透衣服。
这一点倒是同崇祯皇帝平台召对时,一般官员被崇祯的威仪震撼的汗浸衣领一模一样。
陈荩说如今天下近似于大中年间,很大程度上就是暗指崇祯没有君王的国策大略,却和唐宣宗一样执着于权谋小术。
“为君者,应立于全局,以国策大略为主,手掌天下,与天命、与外夷搏斗。而不是汲汲于权术,同臣子勾心斗角。如今圣天子自奉极俭,可唐宣宗一样极为俭朴,甚至稍爱一名女乐,都会为了警醒自己不要重蹈唐明皇覆辙,而将女乐赐死。”
“可是国君不用心于国策大略,不改革国体、刷新政治,满心汲汲于权术,即使自奉再怎么俭朴,又有何益?汉高祖沉迷醇酒妇人,可他能拎得清楚轻重,知道国君的责任不在于自己个人如何节俭,不在于摆弄朝臣的权术如何高明,而在于国策改革的大势!”
陈荩的话是越说越过分,这已经是在直接正面抨击和指摘“圣天子”崇祯了。陈永福终于按捺不住,将他嘴巴捂住,让他不要再继续胡说了。
“王臣!你疯了吗!有些话是无论如何不能说出口的!”虽然朝野天下的疆吏臣仆们,大多数人都对崇祯有所不满,但敢说的这么明白的,还是少数。
陈荩用力从陈永福的手中挣脱出来以后,转而提到陈可新的事情,说:“协台,你知道温故吗?他已经离开大营了。”
陈永福大惊失色,说:“这是怎么回事?温故是高按院的幕僚吧?难道他要将洛阳这边的事情,全部抖给按院?那抚台必死无疑!”
陈荩笑了笑,解释道:“温故不满高按院在这种时候还要逼死李抚台,所以已经靠到我们这一边了。但如今李抚台的表现也令他大失所望,只是温故已经不能容于按院,再不容于抚台的话,中州再大,也没有他的落脚地了。”
“好在温故没有家眷,他可以轻装上阵。我已经劝说温故,既然不能也不愿再在河南官场待下去了,不如南下入山,去一窥流贼的虚实。”
陈永福更加震惊,他抓着陈荩的手臂,对这个印象中仁义礼智信五维俱全的名士,一下子变得有些不认识起来了。
一窥流贼的虚实……
陈荩到底在想些什么?陈永福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朝廷虽然一片暮气,很没有指望,可三百年帝统的惯性依旧支配着陈永福的精神世界。
他松开了陈荩的手,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身为军人,他一定恪尽职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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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年前的今天,1789年的7月14日,法国大革命爆发了。千年来,乌云密布,千年后,依旧乌云密布,却有人在指责劈开乌云的雷霆过于粗暴,呵呵。
为不公而反抗,为正义和进步呐喊,打碎镣铐,纪念法国大革命230周年。
第161章 不见洛阳花(四)
从洛阳往南到龙门的大道旁边,是三国时埋葬关羽头颅的地方。这关陵因为有众多柏树,又称关林,坐落在龙门北边几里处。
由于《三国演义》流行,明朝士民对关羽的崇拜和信仰越来越兴盛。这关羽埋头的地方,架子越来越大,庙宇的神殿回廊越盖越雄伟华美,院里院外的石碑越立越多。
尤其是那历代种植的柏树虽经战乱砍伐,尚有三四百棵,郁郁苍苍,好不茂盛,同周围的残破村庄恰成鲜明对照。
当李来亨一行人马离开洛阳以后,距关陵还有十来里远时,就在平明的晓色中遥望见东方露出来一大片黑黝黝柏树林,掩护着庙宇。
虽然大军是撤出洛阳,但李来亨却不觉得悲痛,他箭伤还没痊愈,可对前途依旧十分乐观。李来亨轻轻把丝缰一提,战马昂首萧萧嘶鸣,四蹄加快,随即绝尘而去。
转瞬之间,从关林中也驰出一队骑马的人,前来迎接李来亨。来人是从风坡岭寨撤出来的李世威部,他们离洛阳南面的龙门和关陵比之李来亨更近一些,就先到了这里。
李来亨纵马冲驰到李世威的马旁,丢了一壶酒给他,笑道:“福王府中缴获的珍品,你还没有品尝过吧?咱们下次再打下这等亲王王府,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李世威双手接住酒壶,但随即又将之还给了李来亨,他脸色微红,低声说:“掌哨,这回在风坡岭我表现不算好,全赖苗里琛的帮助才撑过危局,无颜饮酒。而且我听乐山先生说过,为将者应以身作则,我已决心滴酒不沾,为将士们作出表率,也好时时可以保持一种警醒的精神。”
“哈哈哈!好!”李来亨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将酒壶接过,放声大笑。他对李世威的成长十分满意,李世威虽然并不是郭君镇那种天生具备灵敏嗅觉的天才,也不是郝摇旗那种骁悍无人可比的猛将,但他能主动求学、提高自己,又能严于律己,虽然没有名将之资,却有严将的禀赋。
“掌哨。”
郭君镇也驱马靠了过来,这几天他一人独自掌握洛阳北面的防御,和李仙风、陈永福、高谦的优势大军对峙,表现十分出色。他停在关陵的松柏前,叹息说:“洛阳是一座雄城,可惜我们现在还没有实力保住这份王霸的基业。”
李来亨将战马停在松柏树边上,将酒壶递给亲兵卫士,让他们送去给在洛阳守卫战中负伤的将士们,然后回答说:“洛阳城墙大部分已经被拆毁了,现在也谈不上是什么雄城。凭借闯军现在的实力,还没有到能够守土不流的层级。一段时间内,还是需要以走致敌!”
郭君镇也下马休息,他点点头说:“不过有了掌哨‘守险不守城’的战术,城墙对于我们的用处,本来就已经不大了。”
“嗯……都元帅那边的消息也到了。”
李来亨指了指东面开封的方向,然后向聚过来的小虎队诸将说:“元帅环攻开封数昼夜,以牛金星的策略,百计攻城。但开封实在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名城,猛攻数天不能攻破,而保定总督杨文岳又督率虎大威所部渡过了黄河。”
“元帅只好撤除开封之围,率领主力人马移动到黄河南岸,迎击杨文岳和虎大威的兵马。”
虎大威是卢象升的旧部,此前东虏入塞时,诸部皆溃,只有虎大威和杨国柱两支兵马死守到底。杨国柱现在已经被调往松锦,虎大威则率领麾下宣大军的精华,跟随保定总督杨文岳南下入豫,参与会剿。
李来亨取出一封信件,说:“这是玉峰叔送来的急信。元帅离开汝州,突袭开封以前,留玉峰叔在汝州收编土寇。他派飞骑送来急报,说闯军的主力在黄河南岸的陶家店与杨文岳苦战,双方杀伤相当,但开封之围既破,元帅也只能率军撤回豫西南了。”
郝摇旗听到这个噩耗,立即惊呼出声:“早知如此,咱们当初就应该拼命劝住老掌盘。让他不要听牛金星的怪招,大家全力固守洛阳才对呀!”
方以仁在旁反对了郝摇旗的说法,他说:“洛阳迟早要弃守,元帅虽然没能攻破开封城垣,但闯军主力纵横汝州和开封周边州县,一定收编了大量新部队,实力有所提高。尽快增强闯军的总体战力,才是王道。”
“乐山说得对。”李来亨将信纸在手中握成一团,走到战马边上,拍了拍马鞍说,“玉峰叔要我们到汝州府北境同他汇合,然后接应闯军的主力撤到汝州西面的嵩县,再由嵩县撤入熊耳山中。”
闯军攻打开封失利在李来亨的预料之中,但对其他人来说就没有什么心理准备了。高一功听到这个消息后便一直紧皱眉头,但他听到李来亨所说的撤退路线后,脸色终于变得好看了些。
高一功补充说:“还好我们已经平定了嵩县屏风寨的于大忠。位于洛阳和汝州之间,登封玉寨的李际遇也和咱们结盟。大军可以畅行无阻地通过汝州、登封、嵩县,安然撤回两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