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不求生 第151节
天色渐至拂晓,这一夜的激战也初步证明重出商洛山后的闯军,在兵力没有太大劣势的情况下,基本都可以在正面以阵地战打垮官军了。
淡淡的晨光扫进裕州城中,因为刘汝魁打垮守军意志的速度,是如此之快。所以除了一处城楼被烧毁以外,裕州几乎没有遭到什么破坏——李好也可以松口气了,他可不想自己的老家毁于兵灾。
被李好派去通知李来亨、刘芳亮裕州大捷的朱由柀也回来了,跟着他一起抵达裕州城的,还有带着数百人马的前标、左标众多将领们。
李来亨骑在一匹骏挺的战马之上,和他的刘师傅并肩走入裕州城内。城门的两旁站满了一脸好奇的市民,他们中很多人都认识李好,因此不像一般城市那样,对于闯军充满惊恐,反而是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李来亨。
不得不说,李来亨和刘芳亮的脸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他们两人是闯军中少数没有生得一张悍匪脸的将领,李来亨年纪很小,不过十七八岁,长得也很清秀;刘芳亮更不用说了,他虽然满目风霜,却还是显得十分白净,一张标准的美男子脸更是几无缺点。
闯军为首两位大将,清隽不凡的气度相貌,给裕州士民留下了很深印象。“李公子”的传说本来就是在南阳府附近影响最大,现在人们更益加相信那些荒诞夸张“李公子”传闻应该都是真实的了。
一名因天启年间为魏忠贤建生祠,而被迫罢官在家的老官绅,摇摇晃晃地指着从城门处经过的李来亨,扼腕叹息道:“此必大司马李精白之子!圣上为奸人所惑,废黜齐、楚、浙党,专用东林。此辈必为清君侧而来!咳咳、咳咳……”
老人身边一位子侄看他情绪实在太过激动,很无奈地给老人递去茶水,吐槽道:“叔公啊,圣天子把专用东林那是崇祯初年的事情啦。您是太老迈了,都记不到崇祯三年温体仁做辅臣的时候,东林党人就不吃香,早垮台的差不多咯。”
年轻人看他家老爷子一副老迈昏聩的样子,就没接着跟他具体谈崇祯三年,温体仁利用枚卜案打垮新一代东林领袖钱谦益的往事。
不过他又想起,之前辅臣薛国观因为提议皇帝找勋贵借钱而被抄家以后,皇帝启用了温体仁的老盟友周延儒。民间都传说周延儒收了东林领袖钱谦益和复社头目张溥的钱,启用了一大批东林党人。
“闯贼……闯军的李公子真是阉党兵部尚书李精白的儿子?”
年轻人是半信半疑,不过裕州士民们大多都很愿意相信。人们因此找到了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为什么闯军军纪远较他贼及官军要好,也可以说服自己去接受闯军发出的粮秣和物资。
“裕州人还真欢迎咱们!让我想起当年闯军打回米脂的事情嘞。”
“哦,刘师傅,打回米脂是哪一年的什么事情?”
刘芳亮骑在马上,一边回忆,一边说道:“那是崇祯九年,我们打垮延绥总兵俞冲霄以后的事情。”
刘芳亮握住缰绳,说:“我们灭掉俞冲霄后,就把米脂县城围的水泄不通。城里有不少闯军掌家的仇人,有陷害过老掌盘的人,也有给他家放过阎王债的王八蛋。当时城里兵力很单薄,要攻开城确实很容易。可是,你猜咱们老掌盘是怎么做的?”
“难道你们没有攻城么?”
“对!”
“掌家是要知县把他的仇人送出城来?”
“不,不。你大概想不到,掌家说‘成大事不记小仇’,还说‘攻破城池,不管怎么都得死人,对不起桑梓的父老’。”
刘芳亮回想起那时的往事,十分兴致勃勃地说:“我们就在城外驻了三天,秋毫无犯,赈济饥寒,还从四乡请了些年高有德的人前来赴宴。临走时候,掌盘子立马城外,唤知县到城头说话。他把两千两银子放在城下,嘱咐知县拿一千两修缮文庙,周济贫寒士子读书,另一千两赈济城中贫民,他还说,‘你倘若贪污一两银子,我下次回来,定要剥你的皮!’当众吩咐完毕,就率领人马离去。”
李来亨以手扶额,失笑道:“咱们掌盘也有这种意气风发的青葱岁月啊!”
“哈哈哈!”刘芳亮被李来亨的话说得笑了好一会儿,他相貌清秀俊美,明明是刘宗敏牺牲以后,闯军中身手最强的战将,微笑起来却让李来亨觉得娘里娘气的。
“咱们进城去吧,开仓放粮、赈济百姓,然后让摇旗拿夹棍,好好拷掠一番士绅!”
李来亨补充道:“是拷掠一番土豪劣绅,咱们现在倒不必树敌太多,若是官声较好、本地百姓为之求情,不愿拷、不愿杀的官绅,放过亦无妨。”
刘芳亮嘿嘿一笑:“我以为你近来手腕变得酷烈不少,怎么还有这种妇人之仁?”
李来亨微笑答道:“若士绅叛我,兼且时机合适,我必将此类一扫而空,令其知我雷霆手段。但若非必要,我亦不愿树敌太多——刘师傅,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今后所必须知道的事情啊!若小康绅户、落第文人、低品廉吏之辈,让他们成为我们的朋友,要比做敌人好处更多。”
第169章 公审劣士绅
闯军将指挥部设在了裕州的州堂衙门里,郝摇旗急如星火,带着一班相貌如狼似虎的壮汉,已经奉李来亨和刘芳亮的命令,下到裕州各处,将民愤较多的恶霸劣绅全部抓起来了。
刘芳亮给他的命令是狠狠拷掠一番,搜括光他们窖藏的金银和粮食。但李来亨意见却不同,他说拷掠劣绅虽然是对事,也正中本地百姓的怀抱里——可朝廷那边,亦可以利用闯军的拷掠,到处宣传闯军是如何穷凶极恶、陷民水火。
“为了扩大影响,也是为了向百姓们表明我们绝非一般土匪流寇。拷掠是必须拷掠的,但具体方法上,需要有所改正。”
郝摇旗大感纳闷,问道:“咱们这么多年,一贯就是这样拷掠啊!夹棍一上,管叫这般土豪恶霸全都哭爹喊娘,有什么改的必要?掌哨在想些什么妙主意?”
李来亨让手下掌管粮秣物资、统支统取的典粮饷张玉衡,拿出一份他们从裕州市民手中收集来的供状。
他将供状摊开到桌面上,解释说:“我让幼安从邑人、乡民里头,搜集了一批供状。这些供状每一份均是触目惊心,写的全是本地劣绅腐吏的贪赃枉法之事——你们看这一份,是拐河一位猎户口述的供状,他指控裕州乡绅赵老爷欺他不识字,诱骗他签下阎王债,又同衙门勾结,逼迫他卖儿卖女还债。”
“还有这一份,是去年裕州饥荒时,守备和乡绅勾结,强诬城外乡民里通闯军,派兵焚村劫粮,当场杀死该村一百二十多人,使他们饿死四百多人。”
“这一份,这份供状比较少见,是裕州一名书生所写。他痛骂本州教谕收受贿赂,篡改科甲,又因他本人贴榜揭露,诬他勾结贼人意图谋反,将之下狱——好在尚未解京,就被我们救出。”
“还有这份……”
李来亨将张玉衡搜集来的供状,一一念给诸将听。大家虽然都是穷苦人出身,知道穷苦人在这个乱世中的遭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听到李来亨念出的这无数血泪史,还是面面相觑,几乎说不话来。
“你们看这一份供状!是裕州城里一个小掌柜,他闺女让无赖小吏调戏,他动手阻止,反被小吏下进狱中,靠他家闺女去给人做妾,又破尽家财,才放了出来。不要说是乡贤士绅,连皂班小吏都有这等权势和手腕!”
刘芳亮、郝摇旗等人全听得气血上涌,郝摇旗当场就拔出刀来,大骂自己拷掠的时候手法还是太轻,应该直接将这班衣冠禽兽,全都一刀剁了才好。
李来亨伸手阻止道:“这些人都该狠狠惩治!但我们只拷掠的话,第一是百姓不知我们的用意,只当我们为财而来,不知道我们为民除害。第二是官府借机生事,到处宣扬我们终究是贼,肆意屠戮滥杀。”
刘芳亮看了李来亨一眼,知道他心中必有方略,便径直问道:“不要卖关子了,快将你想好的办法直说出来吧。”
“哈哈,这也并不全是我想的办法,也算是听了乐山和幼安的意见。”李来亨笑了两声,把功劳分给方以仁和张玉衡后,说道,“我们商讨以后,还是觉得拷掠固然不错。但为了使得本州百姓明晰我们的拷掠的用意,应该先将这些供状全部出示于公。然后将备受土豪劣绅欺压的百姓全部召集起来,开堂公审!”
“开堂公审!?”
大家对这个话本说书里常见的词汇并不陌生,但一般开堂公审,都是朝廷官员所为,而闯军将领们既不懂大明律,也不晓得破案定罪办法,如何开堂?
李来亨看大家不解的样子后,便再解释道:“我说的开堂公审,就是让百姓们决定,这班劣绅是该杀该放。若他们确有清名,是被我们误抓了,直接放掉,甚至发给银两赔礼又有何不可?若其为州人所深恨,人人都欲食其肉、寝其皮,则当场将其杀掉,浮财一部分给百姓,一部充作军需。”
“浮财……”郝摇旗迟疑问道,“浮财还要分给百姓一部分吗?”
“摇旗啊摇旗,你想我们拷掠金银以后,还不是要开仓放粮、赈济饥民?那和在收缴浮财的时候,直接分一部分给百姓又有什么差别呢?反而直接分给百姓,可以使中州之民,知我闯军确为吊民伐罪而非为财而来。”
刘芳亮、刘汝魁、郭君镇,还有李好等人,都仔细考虑了一下李来亨所说的公审办法。但他们大多缺乏这方面的经验,也说不出什么一二三四有建设性的建议来。
只有刘芳亮最后问道:“来亨你总有不少天马行空的主意,若你觉得这样做有益于闯军的大局,那我全无意见,听你行事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