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不求生 第203节
校场后面就是李来亨说的三台戏了,有唱黄梅的,也有唱梆子戏的。不惟是随州百姓聚在这里看戏,甚至还有不少闯军士兵也一屁股坐在戏台下面,饶有兴致地跟着听戏。
而在校场的中央,闯军搭了一块木制的高台上,台子上现在站了大概十七八个人,所有人都被拆掉发髻,披头散发。这些人脖子上都悬挂着一块木牌,写着各色各样的罪名,有的是官吏贪墨、家财达到多少多少钱,有的是为富不仁、在饥荒时强夺田产。
罪名大多无虚,那些贪墨的官吏,被郝摇旗夹棍教训以后,吐出的钱财如此之多、如此丰厚,定他一个贪赃枉法,真是一点不为过。
至于剩下那些大户士绅的罪名,就多是在公审大会前或是在公审大会的现场,由本地百姓们自发写上去的。
李来亨看到高台下面已经躺了六七具尸体,眉头微皱,他本想派张皮绠将艾卓叫来,但想起张皮绠已被他派去跟郭君镇一起占领应山县了,只好自己过去找艾卓。
“这是怎么一回事?之前我不是吩咐过吗,咱们公审大会的宗旨是尽量不杀、大部不抓吗?只要同本州百姓没有血仇,罪名没有铁证的士绅,我之前不是都说要尽量放过吗?怎么今天又杀了六七人?”
公审大会的目的在于借百姓之手,把真正的死硬分子给揪出来。但若非必要,李来亨现在还没有在随州大开杀戒的打算,毕竟他在湖广立足还不稳固,树敌太多也似乎暂无必要。
更何况就像方以仁说的那样,虽然闯军在搞扫盲班,但短时间内仅靠闯军自己根本无法培养出足够数量的基层官吏来,很有必要拉拢一批落魄或想出头的文人士绅来合作。
所以李来亨早就一再强调了,公审大会是要“尽量不杀,大部不抓”,重点是揪死硬分子,而不是盲目扩大打击面,给闯军平白树敌。更不能去过度刺激湖广士绅,让他们人人自危,全都冲起来组织自带干粮的团练武装和闯军作战。
艾卓是李来亨攻破屏风寨以后参加闯军的新人,资历不深,但他在官军里做过多年的夜不收,枪棒格斗的身手极好,被李来亨提拔做了红队管队。
但他在红队管队的任上处事不够慎密,勇力高于智谋,李来亨后来便干脆将他转去做了骑将,让艾卓原本的部下严薪接任红队管队一职。
没想到他办事又出了纰漏。
第233章 营田使
艾卓看着地上那六七具尸体,对众人苦笑道:“节帅,我们真的是非常克制了,真的是只杀民愤极大之人。可问题就在于这随州城里无好人,这班被抓来公审的士绅,几乎是人人身上都有几分血仇,百姓是群情激愤。我们要是不杀人,公审大会结束以后百姓们自己也要动手将这等人活撕掉。”
“我们不杀人,就要落下话柄,随州百姓还怎么愿意相信闯军剿兵安民、免赋均田的说辞?”
艾卓的反驳有理有据,一下子让李来亨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一旁的方以仁则沉下脸来,他手上还抓着李来亨所赠的福王府藏白金骨折扇,面色不豫,质问道:“你也要分清楚是奸民还是良民,不要任由一些奸民土棍借机寻仇生事。”
方以仁毕竟是出身于桐城方氏,算得上是名门世家子弟,虽然随州的乡绅并不入他法眼,但看到地上那六七具尸体,骨子里还是泛出一股寒意,背脊生凉。
李来亨也点点头,要艾卓注意应当仔细分辨良莠,不要被土棍青皮给利用,损害闯军的政治资源。
“这……这绝非土棍诬陷啊。”
艾卓满脸苦笑,他绝没有故意和李来亨政策作对的意思。而是本地的乡绅,确实血债累累,到了难以偿清的地步。
“本来这几年来汉北、汉东一带就或旱或涝,飞蝗不止,民无颗粒之收,虽然情况不比河南那样严峻,但饿死人的事情也并非罕见。本地的乡绅就利用灾情,到处强收小民田产,又蓄意放息额极高的阎王债,不知道逼死了多少人!”
“这还不止,前一段时间张献忠转战安徽,督师丁启睿尾随追击,带着一大帮骄兵悍将路过随州。官军在随州到处肆意征发民夫,又强行摊派米麦豆束、钢羽箭索,那些有官身的人或者有背景、有靠山的士绅,就层层转嫁,把丁启睿的摊派又分摊到本地小民的头上,还以防献为名,学河南巡按高名衡的办法,强行要求随州百姓交各种社费。”
“这样的层层转嫁摊派,民不堪其苦,小民痛恨,深入骨髓,汹汹思逞,已非一日。今天公审大会上群情激愤,实在并不奇怪!毕竟被地上那六七个死人,活活逼死的,何止于六七百人呢?”
李来亨本以为湖广相比河南,气候、土壤都更适宜于粮食生产,灾害也比较少,情况应该会比河南乐观很多。
此刻他听了艾卓所言,才知道湖广的经济生产原来也糜烂至此。
虽然说“湖广熟,天下足”,可是这几年间歇不断的旱涝灾害,已经给湖广百姓增加了极重的负担。
丁启睿身为援剿督师,总督数省军务,可他不敢去河南同李自成交手,就借着追剿张献忠为名躲在湖广,他手下督标的那些骄兵悍将,军纪作风丝毫不逊色于左镇,所到之处正是荡然一空。
绅民矛盾,竟至于此!
李来亨即便有心和缓闯军对待士绅的政策,面临现在这种局面,也实在不能说些什么了。
这真不是他要怎么样去迫害乡贤们,而是这班乡贤自己寻死啊,像他们这种人,除了死亡和夹棍以外,又有什么办法能够令其清醒呢?
“唉!”
方以仁轻摇折扇,长叹一声,他看着李来亨的表情,知道府主决心已定,再多说也是无益,只无奈道:“应杀之贪官污吏,府主理应杀之。但闯军在湖广立足未稳,人情不熟,非民愤大到必要杀之者,还是以抓放为主较好。”
李来亨明白方以仁的意思,他向艾卓摇摇手,安抚他说:“你说得对极了!是我了解不清,不知道这些人都到了民愤鼎沸之时,坐在柴火堆上,居然还有玩火自肥的胆量……唉!”
艾卓点点头,他又为方以仁解释说:“乐山先生,我们杀人不过六七人,而且都是一刀给他们一个痛快。可你知道这些士绅乡贤,逮到交不起地租的人是怎么干的吗?”
“他们有一种刑罚叫做扫穷鬼毛,是把人的衣服剥光,用开水浇,把全身烫起水泡,再用竹扫帚把皮扫去。同他们的手段相比,咱们公审完了一刀给个痛快,还不够仁慈吗!”
艾卓所说的“扫穷鬼毛”让李来亨身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只是想象了一下用扫帚将水泡、人皮全部扫掉的场景,就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上,方以仁也只好彻底闭上嘴。而校场中看戏、看热闹的民众则都欢呼雀跃了起来,还有一些同被杀乡绅确有血仇的百姓,直接冲到高台之下,把那个六七具尸首直接撕扯了一个粉碎。
眼前场景的血腥程度,比之战场更为骇人。
敌我矛盾,这真是敌我矛盾了。李来亨心里暗自想道。
白旺倒对百姓将士绅分尸的场景没有什么触动感,他一边夸赞随州闯军的这个公审大会,确实比李自成以前单一、粗暴的拷掠效果更好,一边又细细询问了一下李来亨之后对老营如何安置的具体办法。
因为现在随州方面也是百事草创,李来亨就和方以仁现场商议了两句以后,随手扯了一张纸,给白旺当场写出几份札委。
“我们已经或抓或杀,收拾了一百多户士绅之家,没收的房屋大概可以供千人居住。闯军本身的营房也可以供老营居住一段时间,剩下的房屋我已让苗里琛去督造了,现在只好一切西先从简。”
“嗯……然后,”李来亨将一份现写的札委递给白鸠鹤,说道,“庆叔没来随州实在可惜,那粮饷和器械只好都先交鹤爷来办。我之前已让萧维崧将随州城内一处车马行改为百工衙衙门,鹤爷有事就到百工衙同萧维崧交接。”
白鸠鹤的八字须抖了一下,好奇问道:“这个百工衙又是什么?”
方以仁帮李来亨解释道:“百工衙就是典粮饷、典军需以下的具体各部门,每部都由一个专精此业的熟练工兼司收发。各储其材,各利其器,百工技艺,各有所归,亦各效其职役,
凡军中所需,尽可立办。”
百工衙实际上是李来亨建立的一个临时后勤机构,算是过渡性质的东西,等湖广这边情况完全稳定下来以后,他还要进一步进行正规化。
现在的百工衙只能说不过是凑了一堆手工业者,把他们集中起来生产各种军需物资,完全谈不上组织化、规模化大生产的一点皮毛。要说有什么比较进步的地方,暂时来说也就只有各部领导,全由此一行业的熟练工担任,值得一提。
这就算是李来亨的总后勤部加总装备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