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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不求生 第250节

方以仁指着德安府地图的一角,对李来亨道:

“革、回两营坚持不肯和闯军混编作战,贺一龙的意思是他们听调不听宣,只愿意单独负责一个方向的作战,而不愿意跟闯军混在一起打仗。”

贺一龙这也是仗着李来亨处在和左镇决战的关键时刻,才狮子大开口,革里眼不光疯狂索要粮秣、兵械的补给,而且声言除非李来亨同意他和老回独领一军,那么革、回两营坚决不会动哪怕一下。

革里眼和老回回,还不光是要求他们自己在一个方向作战。甚至连这个方向具体是哪一个方向都想好了,按贺一龙的话来说就是“革营在五营里头战斗力一直是最强的,要打就要去打承天府,崇祯老儿挖了自成兄弟的祖坟,老子也非得挖了崇祯的祖坟才行”。

革、回嘴巴上说的是要攻打承天府,给李自成祖坟被毁一事报仇。其实无非是他们认为现在决战的主要战场,将在枣阳和随州附近,而承天府空虚,革里眼不想给李来亨打白工,反而想用李来亨牵制左军主力,自己跟马守应则去轻松收割掉承天府。

他的主意想得很美,可现在闯军情势紧张,李来亨也不便再和革里眼、老回回发生什么冲突,只好听之任之。

“这个老革心眼小到钱洞里去了,总想要自己占住所有便宜,这样做事,谁能容他?”李来亨愤愤道,“他要打承天,就让他去打。这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总归还可以牵制一些官军兵力。”

“等贺锦和刘希尧的兵马到齐以后,就给他们全力补充、换装,刀要快、甲要坚,先期作战就要看贺、刘、蔺三营,能够扛住左镇多久。闯军的主力兵马现在就向桐柏山南麓转移,潜伏山林,不得为左良玉窥见分毫。”

李来亨的计划就是闯军战兵主力埋伏于随州北面、桐柏山南麓,而贺锦、刘希尧、蔺养成和闯军少数留守兵马,死守随州正面,拉住左镇。

等到左军进攻势头衰竭,高一功、郭君镇出大洪山,李来亨亲督闯军主力出桐柏山南麓,两军会师合击歼灭左兵。

但最大的风险就在于随州城能不能顶住左良玉,贺锦、刘希尧、蔺养成愿不愿意付出相当的牺牲来配合作战!

“给贺锦和刘希尧的给养,一点都不能少!现在咱们也不能再藏着什么瓶瓶罐罐了,有好东西全都给他砸出来,一定要稳住左金王。”

第289章 都营田使白旺

左金王、治世王两营的兵马,在安陆换装以后,气象焕然一新,大部分人都换上了新铸的锋锐兵刃,又添置了崭新的马具甲胄。

军饷、军粮、马秣、辎重全部都得到了补充,贺锦和刘希尧对此已经心满意足。虽然他们的待遇还不能同闯军的正规部队相比,但比起此前在江北流动作战的生涯,已经好过太多。

铁甲铮铮,战马嘶鸣,这样一支气魄威武的援军也大大安定了随州的人心。

沐浴在“太平时节”里的随州市民们,属于一种心理脆弱的人群。他们对于流言蜚语、造谣惑众以及任何武装的和非武装的攻击都缺少抵抗力,当李来亨检点兵马,准备率闯军老本劲兵北上时,市民们便分外慌乱起来。

随州的局势相当混乱,虽然严薪加强了对内部奸细的稽查,可这反而更进一步促成了人心的离丧。城中有人心向左镇,这种可怕的猜想加倍折磨着随州人的神经。

他们在闯军治下渡过了七八个月的太平日子,远远还没有对这种安定生厌。正因为如此,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可以搅乱市民的心弦。

不过李来亨还是显得相当自信,这种自信多少让用兵素来保守稳健的贺锦感到一丝不安。

左金王对于少虎帅的兵力布置,并不是特别信赖,左、治两营抵达随州以后,义军的兵力已到达三万人左右。即便左良玉倾巢而出,左镇在兵力上也占不到明显的优势,更何况左军远道而来、客场作战,形势更处下风。

可李来亨却将义军兵力拆分成三股使用,一支近万人的部队由高一功和郭君镇率领,从大洪山北上插入枣阳一带,第二支万人的部队则由李来亨亲自统领,北上埋伏起来。

关键的随州城,则只有左、治两营及少数闯军留守兵马防守。

这样的布置,固然顾及周全,可兵力布置若散沙,将握紧的一个拳头,分散成了集中不起力量的三个手指,俨然给左良玉造成了各个击破的良机。

分路合击,这历来是朝廷围剿义军时惯用的战术,可往往也被义军依靠机动性的优势击破。李来亨自己就曾经参与过利用内线优势、打破官军分路合击的战役,这次他居然沿用此计,多少有些冒险。

贺锦也不是不明白李来亨的用意,分路合击可以充分发挥闯军的兵力优势和主场作战的信息优势,更重要的是可以阻断左良玉的退路,实现歼灭战的意图。

看来闯军是打算毕其功于一役。

贺锦凭借多年戎马的经验,加上他对左良玉的了解,推断这将要来的战争必定是一场激烈、紧张的鏖战。这种鏖战绝对不是什么轻松的军事游戏,胜利要靠战士们双手打出来,一些良好的战术设想和计谋,确实可以增加胜算,可落到实处,还是需要依靠血肉的拼杀,才能真正攥住胜利。

他不是反对李来亨的信心,而是感到少虎帅的信心太满了。

无论是什么事情,一旦太满,一旦过了头,总不会是好事。

好在白旺也在随州城。

因为李来亨将要率兵北上,他又不敢于轻易将随州全部交给贺锦主持大局,所以便将正在黄州府忙活营田变法的白旺调来随州,让白旺跟贺锦一同主持守城之局。

贺锦对白旺还是很信赖的,他早年同李自成合营打过不少仗,自然也认识白旺,知道他是一个话不多、心思却十分细腻慎密的狠角色。

白旺近来都在忙着推广营庄制的工作,整个人的肤色黝黑了好多层。他年龄也不过才刚刚三十岁,可深色的皮肤和因疲惫形成的鱼尾纹,让白旺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至少四十岁的中年人。

营田变法,不是写几张告示就能落实下来的事情。每一份田地、每一户佃农和自耕农,围绕无数土地、庐舍和家庭,都需要营田系统的僚吏们花费无数精力,亲自下乡到第一线去踏勘。这中间还要和隐瞒土地的田主、农夫斗智斗勇。

在一些偏远的地带,还常常有田主公然掀起叛乱,组织兵马攻杀下乡营田的庄使。白旺很有一些亲近的老兄弟,到大别山附近的村庄聚落清查田地时,被田主暗害,乱刀砍死的有之,被吊死后示众数日的也有之。

白旺将数不清的精力和时间都消耗在了这些地方,他费尽周折,还指挥了不少镇压叛乱官绅的战斗,才勉强将营田工作开展下去,真可为之浩叹。

他也听过不少人的转告,说白旺做都营田使,是吃力不讨好,丧失了在一线带兵的将领地位,既没有混到高一功的节度副使,甚至连从河南新来的谷可成所得果毅将军都不如。

只是白旺对此也不过一笑置之,他自己知道营庄法对闯军的重要性高到一种什么样的地步,更清楚在李来亨的心目中,自己能够一手主导田制改革的大任,是一种什么样的信任和器重。

天下事之轻重,莫过于田。

白旺一手掌控着湖广闯军的营田系统,在现阶段,就等同于直接掌握了闯军绝大部分的行政资源。

虽古之萧何、孔明,也是没有这样庞大的权力。

只是亲自参与其中的白旺才最清楚,营田系统将其血管深入到乡镇、村墟的基层以后,它可以调动的资源和人力,已经远远超过了传统衙门的范畴。

此非秦政乎?

当然,白旺虽然读过一些书,但对经、史了解并不深刻。他是无法将营田制对基层资源的汲取,直接和秦政体制联系起来,但在白旺的脑海之中,已能十分清醒、明确地感知到一点:那就是营田体系才是现在闯军的真正核心。

而且是至高无上、不可替代的核心。

白旺参加闯军之前的经历比较丰富,他做过羊倌,给皂隶办过文书,对于官府衙门的行政效率十分清楚。两相对比,相比较漂浮在县级以上的朝廷传统体制,营田制可以说是已经深入到民间的骨髓。

若有士绅明白这点道理,倒是可以造谣说闯军的行政体制是在敲骨吸髓。不过多数人在自身深入了解营田法以前,恐怕醒悟不到营庄制对基层资源的动员力是多么强大。

不过白旺也确实有相当一段时间,没有担任过统帅级别的职务了。从洛阳之战开始,白旺负责的工作就大多是留守后方,专注于行政方面,长时期脱离前线,现在骤然回到一线带兵官的位子上,底下人讲些闲话,也并非完全不能理解之事。

自然,李来亨对白旺的能力还是完全信任的。毕竟防守随州一事,战的部分完全可以交给和李自成同等资历的豪帅,贺锦、刘希尧二人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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