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不求生 第264节
吴学礼这支部队,其实战斗力不弱,或者应该说是很强。毕竟能从乱军之中杀出来,还保持着阵列不乱,这一千多名精兵,算得上是左镇家丁突骑里的精锐部众。
可是他们遭逢新败,胆气已丧,一路仓惶逃窜,早就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不要说是高一功和郭君镇这万人大军,哪怕只是撞到闯军一支小部队,也极可能登时崩溃。
“送上门的军功!”郭君镇欣喜若狂,立刻着手布置组织兵力,准备将吴学礼这股残兵围而歼之,“也是你们倒霉,不幸撞到我的头上,只好找你借一个军功咯!”
吴学礼骑在战马上,还没抽出宝剑,就已经面色苍白,双手颤抖。他眼见着从前方山谷中,不断涌出一队又一队的闯军,简直是没完没了了!
都不用仔细观察,吴学礼就知道敌众我寡,实力悬殊之大,已到了根本无法一战的地步。而且左军家丁虽然骑兵较多,可马力损耗严重,郭君镇组织步兵迂回包抄的速度又极快,吴学礼心知突围已很困难,干脆心一横,直接跳下马来,盖头就拜。
“闯王大老爷!左贼残民以逞、跋扈嚣张,日日在襄阳炙人肉为食,每天都要吃人肉二十斤,丧心病狂、几无人性。我是隐恨已久,今天终于找到机会,便是要弃暗投明,投效闯军王师啊!”
吴学礼跪的十分干脆,可惜他遇上的是郭君镇。如果此时在前敌指挥的是高一功,以高一功那种讲道理的性格,可能还会绕过吴学礼一条性命。
然而郭君镇是何人?他的自负狂悖,在闯营中是出了名的,没能赶上大会战,现在还不容易有了一个捞取军功的机会,郭君镇根本听都未听吴学礼的降词,就用手中的自生火铳,将他一枪打死。
吴学礼的身体还跪在战马前面,脑袋却已经碎的像一个烂西瓜似的。
剩下的左军家丁,此时降也不是、战也不是,完全陷入一片混乱之中,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直到高一功带着冯养珠、路应标两名步兵标威武将军,从中军驰到前线,高声呐喊丢弃兵器、降者不杀后,那些左镇士兵才找到了自己该做的事情,纷纷弃械投降。
只有郭君镇微微感到失望:“唉,一功使我错失一个练兵的大好机会。”
高一功对郭君镇的顽劣深感无奈:“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是兵法的上上之道,你今天怎么又懂啦?”
冯养珠和路应标也纷纷点头附和,郭君镇这才耸耸肩牵马走开。
投降的左军,在全部缴械以后,高一功便安排将他们分批送回随州城。战前他曾跟李来亨商议过,如果此番随州之战,真的能够击破左良玉的主力,之后到底要怎么对待左镇投降的兵将?
毕竟左军上下,不仅仅是左良玉和吴学礼这些军头,双手沾满鲜血——即便是一般官兵,对河南和湖广的百姓,也全都犯下了滔天罪行。
最后究竟如何处置,李来亨也没有给出一个明确方案,只说至少要先开一个公审大会,按照民意做出一个结果再说。
高一功所疑惑的问题是,公审左良玉自不必说。但是左镇的投降官兵,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恐怕将有数千上万之数,这些人难道真的要一个个全部拉去公审?
未免离谱啊。
郭君镇对此则毫不在意:“分批送回随州城,嘿,一功,我瞧他们都要让百姓生吞活剥、撕烂成一片又一片的咯。”
左镇那些家丁突骑,这时候全都成为了闯军的阶下囚。他们卸去衣甲以后,垂头丧气,除了强壮一些以外,气质上和一般的难民、流民,也无甚差别了。
在郭君镇的队伍中,有个刀牌手,远是大别山一带的寨民。大别山的生活虽然困苦,但在山峡谷地之中,开垦一些梯田,大家结寨自保,避开外面的兵乱、匪乱,倒也算安定。
可是左镇过去,曾几次经过大别山山区“剿贼”。每一次经过时,都会借口征发粮秣,实际上就是用“打粮”的手段,到处焚杀劫掠。
这名刀牌手的家人,几乎都死在左镇之手,绝对算得上是血海深仇。他在家丁俘虏的那条队伍中,突然便发现了好几个眼熟的面孔——那几个人虽然不是杀死他家人的直接凶手,但也曾劫掠过大别山的村寨。
不仅仅是刀牌手一人,高一功和郭君镇的部下里,很有不少德安、黄州两府的土著士兵。这些湖广土著,几乎全都饱受左镇跋扈焚掠之苦,真要仔细算起来,大部分人都能找到和左军官兵间的血仇。
在刀牌手的带领下,本地籍贯的将士们纷纷喧哗鼓噪起来。路应标和冯养珠的威望本就不高,此时根本无法压制军队的不满情绪,大队将士直接把那些俘虏给包围了起来,刀枪齐出,俨然是要当场就将所有俘虏杀光。
高一功能够理解将士们的不满情绪,可他第一是感到杀降的影响不好,第二是认为对俘虏的处置还需要李来亨的定夺,因此自然是极力反对将士们的激愤举措。
郭君镇倒是觉得,此时若不能顺应军心,那么不免使得土著士兵对于闯军、对于李来亨产生一种隔阂心理。
闯军的高级将领之中,几乎没有几个湖广人,可是基层的广大兵员又几乎都是以湖广人为主。郭君镇的考虑,也确然是一种持重之见。
第303章 跑跑跑
为了平息土著士兵的群情激愤,高一功和郭君镇协商后,最终还是决定临时召开一个小型的公审大会。
但是为了避免影响战局,出现什么纰漏,郭君镇的建议是留下数百士兵看管俘虏,其他部队继续行军追击左镇余部。
高一功特地挑选了一些在土著士兵里,年龄较大而且性格又比较稳重的士兵,让他们留下来看管俘虏和组织公审大会。他嘱咐这些将士,公审大会应该把批判的火力集中在将领和军官上面,对于一般官兵,没有必要进行过度扩大化的杀戮。
为防情况失控,高一功还特地把办事稳健的副将路应标留了下来,让他安排好此事——然后就以现在闯军将士们愤慨的复仇情绪而言,恐怕一场公审大会以后,死的人绝对不会是少数。
郭君镇对高一功的“稳重谨慎”很不以为然:“此辈官兵杀也杀过了,奸也奸过了,投降难道就能一了百了?若将来左良玉也投降,丁启睿也投降,孙传庭也投降,闯军又该如何处置?难道还要让他们依旧保有官位、各领部众!真要这样,我怕已经牺牲的刘总哨和许许多多的闯军老兄弟,会死不瞑目呀!”
高一功苦笑答道:“终究杀降的影响不好,左镇有战兵三万人、家眷部众二十万人,难道我们还要把这几十万人全部杀光不成。”
郭君镇低声哼了一下,不再多言。
路应标被留下来看押俘虏,高一功和郭君镇则率领其余人马继续北上截击左军余部。此时除了马进忠和金声桓依旧带着一万人坐守围城大营以外,左镇其他各支部队,建制已经相继崩溃。
左梦庚被闯军将士所生擒,李国英被吴学礼刺杀,吴学礼则让郭君镇一铳打死。另外还有卢鼎等一批左军部将因为不满于左良玉近来的御下之法,在左良玉中军惊溃奔逃后,果断投降于闯军。
等到高一功和郭君镇带领的兵马,抵达鹰子山附近的战场时,被张皮绠亲军标牵制住的左良玉中军,已经从原本撤退时的六千人,溃亡到了不足三千之众。
高、郭这支近万人的生力军突然出现,更给左军余部的心理打上了致命一击。左良玉在马上望见四面都是闯军旌旗,又环顾四周,看着那些或逃或死的家丁部将,心生绝望。
他从军这么多年,连朱仙镇都扛过来了,今天竟然要死于李来亨这等小贼之手吗!
“我从军数十年,手杀流贼何止百万。今天不意落入小贼围困之中,身为朝廷挂印大将,除了杀身成仁、以死谢恩,复有何言!”
左良玉慷慨陈词,说着就将宝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不过他自刎的动作很慢,董源见状猛然飞扑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宝剑从左良玉手中夺了下来,力劝道:
“大将军以一身系有天下,今若慷慨就义,固然不负圣天子、朝廷拔擢之恩,可又置天下、置百姓万民于何地?襄阳尚有分守兵数千,丁督师亦拥众二万,秦督孙传庭据闻已到西安,正治谷练兵,即将出关。天下事尚是大有可为之际,大将军且忍受一时之辱,改日再复此仇——大丈夫当能伸能屈,还请大将军醒悟!”
董源的劝说,句句话落在左良玉的心尖上。他连叹了好几口气,才说道:
“你说的很有道理,天下事尚有可为,我要留此残躯,为朝廷再献一份力……只是如今闯军旌旗四立,我们眼看是要全军覆没,还怎么回去襄阳?先生计将安出。”
董源知道以左良玉的心性,岂有可能搞什么慷慨就义、杀身殉国的戏码?人生在世,全凭演技啊,他一边将自己身上的衣甲脱掉,一边和左良玉解释道:
“大将军改换衣装,扮为溃兵,现在到处都是左镇的惊溃之卒,闯军不可能全部抓住。我们化妆以后,混在乱兵里逃出去,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董源毕竟是在佟家被朝廷通缉以后,还能逃出来,投入左营继续升官发财的逃跑高手。此刻为左良玉谋划起来,二人很快就拿定了主意,在几名家丁掩护下改换了衣装,混在溃散的乱兵中设法逃走。
闯军用于围歼左良玉六千中军的部队本来也不多,仅有张皮绠的亲军标和后面才陆续抵达战场的苗里琛、蔺养成、高一功、郭君镇等部,统共只有三四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