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不求生 第406节
城头上,城墙的裂缝和缺口中,到处都堆满了敌人和己方战士的尸体。
特别是在顾君恩、博和托两军反复争夺的那个大豁口处,尸体更加是堆叠出两层。
李来亨刚刚入城的时候,甚至出现了尸首太多,因而无立足之地的窘迫情况。
如此情景,李来亨马上就对顾君恩产生钦佩之情。他很快就见到了在这场博野之战里力挽狂澜的行军司马,顾君恩神情憔悴,一身衣甲尽是血污,他的发髻完全被打散了,整个人披头散发,眼神中还带着一股战后的迷茫感。
“好直……辛苦你了!”
李来亨看到顾君恩以后,立即翻身下马。他飞快迎上前去,把顾君恩用力拥在怀中,两手抱紧了顾君恩,感叹道:
“博野城残破如此,我一望可知你的艰难之处。这一战,闯军能够取得大捷,十分中八分是你顾好直的功劳!”
顾君恩被李来亨用力抱住、温言勉励数句以后,才稍稍打起了一些精神。
他把散乱的头发慢慢扎好后,拍了拍李来亨的后背,轻笑道:“使君今日当知我确非浪得虚名之士。”
“盛名之下,正是所谓的名不虚传!顾君恩,真可谓三楚的大才,你躬耕荆湖,将来彪炳国史,后人是要美誉你作今日之武侯、闯军之卧龙啊。可谓今孔明!”
李来亨对顾君恩一顿猛夸以后,看他身上衣甲残破,脸上全是血污,还有数处伤口,就赶紧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在了顾君恩的身上。
接着李来亨又他罩袍下的半件扎甲解了下来,先递到顾君恩手中,到一半又突然取回,摇头道:
“是我昏了头,好直今天虽然以士人之身,横刀立马。可是今后我绝不能再让你处在这样的险境里,行此献策。这件扎甲是我义父所赠,本想把它送给你。可是细细想来,今后我要让好直能够安居参军司中,不至于亲冒矢石在前,这才是对好直最大的保护啊。”
“博野大捷,东虏死伤殆尽。此战以后,使君大名势必威震天下。保定是京畿门户,此战以后,明军即便继续和清军联手,畿辅重地,也将成为闯军手中一颗熟透欲坠的果实。”
李来亨的推食解衣没有触动到顾君恩几分,但顾君恩眼中流露出的强烈野心,那种急欲把李来亨推到更高位置上的强烈欲望,却让李来亨相信,此人已经是自己幕中最忠诚、最可信用的僚属。
顾君恩脸上散发出的那一股张狂野心,让他深具有一种古之毒士的气场,李来亨此时甚至在顾君恩的身上,看到了贾文和与王景略的影子。
“保定,京畿之门户;京畿,天下之首脑。闯军兵锋已及大明首脑,崇祯腰首即将不全。一旦唐王归来东征,席卷天下不过翻掌之间。补帅、使君,皆李氏宗亲,又是闯军首武大将,不日将有宗王之封。唐王无嗣,李双喜只是一介斗将,与李氏又无宗亲血缘,则闯军天下岂非将由补帅承之?补帅亦无嗣,使君知取天下,真可谓当道拾芥了!”
顾君恩兴奋之下,居然指点起了闯军江山和李自成的家事。他一口点破了李自成无子继承事业,闯军天下将来势必由李过而非有勇无谋的义子李双喜继承。
李过亦无子,而李自成、李过年龄都不小了,则天下岂非已半入李来亨之手?
当然李来亨听到顾君恩如此狂言,还是赶紧捂住他的嘴巴,沉声道:
“唐王家事,就算我是李氏宗嗣,也不能妄言一句,何况是好直你呢?好直,既然你知道闯军即将席卷天下,那么也应当认清楚,闯军今后建基开国,一定制度恢闳,波澜壮阔,建国规模一新,海隅山陬,天下人都将喁喁仰望。此中事项,再不同平常营中相同,好直,唐王西征归来,你绝不可以再这样胡言乱语。”
顾君恩恍若不觉,他从李来亨的怀中慢慢脱开,拍了拍身上的血污,看着一脸紧张的李来亨,突然又笑道:
“使君大志在怀,我自明白。唐王西征归来,应当如何处事,我亦知之。”
“哼……你知道就好。此事不可再提……走,你带我去博野城中处处都看一看,我要看看你和李世威这一仗是怎么打的?你们干的真是漂亮!没有你们拖住清军的步伐,我和摇旗怎么样都取得不了这样大的胜利。”
李来亨先是挥挥手用鼻子哼了一声,继而转换话题,他四面张望着残破的博野城,对坚守这座小城的军民们,全部升起从内心中油然而发的敬佩感。
“将士军民,死伤这样重……全是我的过错啊!如果最初调度兵马时,我就及时将你们带到保定,带到白沟河去,就不至于弄险如此。”
城内受伤军民还非常多,李来亨见状就让身边的亲兵一起入城搀扶伤者,他自己也帮着好几名受伤的士兵包扎起伤口。
顾君恩则缓缓吟诵道:
“田横五百人安在,难道归来尽列侯?天下之重与万民之痛,其实本来一体,悉在使君肩上罢了。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焉能不受之。”
李来亨闻言默然。
第453章 大清忠臣洪承畴和大明忠臣吴三桂
白沟河上,浮冰飘动,闯军将士一夜之间将冰河凿穿,使得数十丈的冰面,半数开裂,寒水粼粼,使人心惊。
当夜吴三桂虽然发觉了闯军趁夜凿冰的动作,可是白日间一整天的激战,已经让关宁军伤亡惨重、疲惫不堪。清军失败的“一锤定音”,更是让高第和刘泽清对阿巴泰充斥了不满情绪。
即便是明军内部,李辅明也深感自己遭到友军的出卖,在白沟河大战中受到了无谓的过重损失。
诸将之间意见不一、矛盾激烈,阿巴泰又另立营垒,坚决不肯参与明军诸将的军议。这就使得吴三桂感到有心无力,他明知道闯军趁夜凿冰,一定将有大举,却也只能在营中休整兵马,默默等待太阳升起,由天命裁决大明的命运。
等到天亮以后,白沟河南岸的闯军营地,风景已经骤变。不仅仅是冰面被凿开大半,而且在河岸的另一面,闯军还连夜修建起了一条坚固的野战工事防线。
到这时候阿巴泰才终于意识到了大大的不妙,闯军连夜凿冰断河,目的是显而易见的,就是要阻止明清联军继续南下,切断阿巴泰和南下迂回清军之间的联系。
可是阿巴泰手头上只有数千兵马,即使满洲人真的个个都是能够以一当十的勇士,仅仅靠他自己,也绝对没有办法突破闯军当面防线。
无可奈何之下,阿巴泰也只好放下身段,赶在天明时分,带着高起潜和洪承畴二人,亲自前往明军大营,想要设法说服吴三桂同他一起出兵南下救援迂回部队。
吴三桂与洪承畴的重新见面,就是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局面中出现的。自从松锦大战以后,他们就此分别,吴三桂大概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二人的再度重逢,竟然是在明清联军之中,竟然是在联手剿贼的时候,天下间的事物和际遇变化,有的时候就是如此反常。
阔别许久,洪承畴的样子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只是满头青丝已经化成了一条辫子,让吴三桂见之不胜唏嘘。
天刚刚亮起不久,太阳刚刚出来,大得像车轮,红得像将要熔化的铁饼,映照得周围的云彩一片血红,按照满洲萨满的说法,这是一种相当不吉祥的征兆。
寒风刮过,明军的大营里号角声起,在号角声中夹着人声、马嘶,洪承畴看到吴三桂、高第、李辅明、刘泽清等诸将,还有名义上的督师大学士李建泰一干人等,都在营前等候八旗兵,身上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他把身上的斗篷裹紧,想起天下事的变化,不禁心中怆然,感慨地长嘘一声,用才学会不多的满洲话对阿巴泰说:
“贝勒爷,明国诸将中,唯独吴三桂一人该当重视。”
一旁的监军太监高起潜听不懂他们的满语对话,心中对洪承畴升起很强烈的不满心来。他对洪承畴背叛君父、甘为汉奸却不受惩处,今天还可以靠外结胡虏为强援,得以横行关内,可以说是又嫉妒又愤恨。
可是高起潜也知道,东师势大,朝廷不能不重之。只要陈新甲的“借师助剿”国策没有改变,那就谁也没法动得了洪承畴分毫。
他只能强忍心里的嫉恨,先行下马,接着和督师大学士李建泰、宁远镇总兵官吴三桂、前屯镇总兵官李辅明、山海关总兵官高第、山东镇总兵官刘泽清等人,一起列队顿首,欢迎大清多罗饶余贝勒的到来。
阿巴泰听取了洪承畴的建议,这时候有求于人,也没有做出什么节外生枝的蠢行来。他步入明军诸将之中,将头盔解下,露出那条使得李建泰感到触目惊心的辫子,然后就让身边的通译为他向诸将表示了真挚的友好恳切之情。
接着其他八旗兵又把之前白沟河激战里,清军割取的大量流贼首级,搬运到了明军营中。洪承畴抚着胡须,为诸将解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