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不求生 第458节
洪士鲲当然知道郑芝龙是海盗……是海商出身的事情,只是不懂郑森现在说这个事情,是有何意思。
郑森故作神秘道:“昨年赣勇盘踞九江以前,常有楚中行商到江南贩卖古玩、珠贝,又从松江等地采购大量棉布。我家也有和楚商做过些生意,后来赣勇断了九江这条道后,生意又少了些。可是近来九江为闯贼盘踞以后,江右买卖居然又重新兴旺起来,而且我见到有许多便宜的蓝色棉布自楚中卖到江南。”
洪士鲲越听越觉得心惊:“楚商?怕不是楚寇吧!”
现在“流贼”猖獗,商家既怕“贼兵”,也怕官兵。一且遭遇,不但货物被劫,血本无归,甚且连自身性命都要赔上,所以一般商人都只敢在产地附近交货。非有十足把握,不敢长途贩运。
只有和各地官绅,还有乡寨流贼,都拥有特别可靠的关系,才可能在现在这种年月里,做起异地贩货的买卖。
所以郑森这样一说,洪士鲲马上就明白了,看来这些往来留都的楚商,绝对和盘踞湖广的闯贼,有着深层的关系:
“既然大木知道这件事情,为何不让官府出兵,将这些楚寇拿下?”
“嘿嘿嘿?为何?这些楚商和留都君子们关系匪浅,有些商行不光是有东林君子们的股本在,甚至还有的干脆就是复社中人自己的产业。这样的关系,怎么可能派兵拿下?”
洪士鲲痛心疾首道:“局势败坏至此,人心瓦解,中兴事尚能何为?”
郑森却笑道:“哼,化鹏兄,我倒觉得这是一个有意思的渠道。现在闯贼和东虏在北方相持,胜负未知,天下未定。自古江左南渡者,从来没有只据有吴越之地而能稳固的。从九江向上,武穴、武昌、岳州、襄阳,长江上游,全部都在闯贼手中。
我们正应该借着这条渠道,探探闯贼的底细。若有机会,就一定要组织兵马,恢复荆襄。这样全据长江天险,进可以北伐中原,退也自保于江东。”
洪士鲲这才明白,郑森表面上是一副浪荡登徒子的模样,其实依旧和数年前同窗时一样,还是一个胸怀天下的志士,他终于问道最后一个问题:
“大木,你又支持谁呢?”
郑森站起身来,走出画舫,非常坚定地说道:“我现在支持史公!”
现在支持史可法吗……
那么将来呢?
洪士鲲如此想道。
“化鹏,下雨了。”
“嗯……那我就回史公那里复命了。”
“暴雨将至,天下解体,南都只是长江里的一叶扁舟,将来何去何从,谁又知道呢?”
第516章 容斋随笔只有六笔
自从清军控制京师以后,北京城里的气氛就变得异常诡谲了起来。城中官绅军民,人人都知道皇太极软禁了圣天子,凶残的虏贼包围了禁宫。
可是除了清军入城的当天,有数十名大臣、士人,或者聚集家仆救驾,或者在家中自尽以外,大部分人在此后的日子里,居然还是安之任之,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变化,大明依旧是那个大明。
市肆比起过往冷清了许多,东虏强行霸占了紫禁城附近的许多房屋民宅。还有很多与国同休的勋臣外戚被东虏“请入”皇宫以后,至今没有被释放出来,他们豪华的别苑宅邸、豪墅林园、亭台楼榭,也全部成为了八旗兵居所。
这些维持京师市肆酒楼繁荣的达官贵人们,现在要么已被皇太极拘入宫中看管起来,要么就小心翼翼地躲在家里,再没有人敢大摇大摆地出来,到市面上一掷千金了。
本来初夏已至,京师节令正好,天高气爽,令人心旷神怡。放在往年,京中诸楼,风月场所,连云甲第,王公侯府,哪一处不是清歌曼妙,醉酒情况的胜景呢?
而今却只是一片萧条。
张家玉在去往一处专售文房四宝的纸笔铺子上,于道路上又见到了巡街的八旗护军。他很想掩住鼻子,否则再难忍受这样扑面而来的腥檀之气,跟在八旗兵后面的明朝官军,张家玉见过,都是曾经驻守在山海关外,卧冰饮雪,为大明守辽土的关宁铁骑。
率兽食人,何至于此乎?
张家玉是广东东莞人,与崇祯初年因失守关辽而被杀的袁崇焕是同乡。他虽然出身不属名门望族,但十九岁即考取秀才成为生员,二十二岁乡试中举人,此时年不满三十,已得中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
加上张家玉喜好剑术、技击,精通经文诗词书画,性格与许都类似,豪勇直爽,所以也和东南复社一系的不少人关系密切。例如陈子龙便是张家玉的好友,只是自从徐州动乱后,方以智、许都、陈子龙三人下落不明,现在京城又发生了这样的剧变,有些时候,张家玉真是升起不如回岭南乡里,做个教书先生,终此残生的想法。
他知道形势如此,没有别的办法。只是近来京中的满洲人,不仅巡街次数大大减少,过去立满城头的守军,好像数量也大为减少。
张家玉联想到前两天夜间,频繁出入京师城门的大军,还要许多店铺被强行摊派的东师新饷,脑中已经有了清晰的答案。
“掌柜的,店里有卖《容斋六笔》吗?”
张家玉步入纸笔铺子里,这家店是昨年年底新开的,店中陈设干净整洁,掌柜的看起来非常年轻,但五官面孔却又显得坚毅果敢,充满饱历风霜的沉淀感。
掌柜听到张家玉的问题,表情有些惊异,回道:
“《容斋随笔》只有五笔,没有六笔。先生果真要买的是《容斋六笔》吗?”
“我要买的就是《容斋六笔》,《容斋随笔》的第六笔。”
掌柜将张家玉带入店中,说道:“先生可以同我到书房里找找看,或许能够找到这本《容斋六笔》。”
“但请所愿。”
“先生里面请。”
张家玉跟着掌柜慢慢步入店铺后面的书房,没走几步,他便隐约听到了一阵琵琶声:先是曲调哀婉曲折,奏着奏着,突兀一转,宛若铁骑杀出,声声惊弦,好似万箭齐发,隐满杀机。
“客人的《容斋六笔》,就在这里,客人自己入内吧,我会守在门外的。”
掌柜指着一扇房门,请张家玉自己进去。张家玉却也不疑有诈,直接走了进去。他一推开房门,屋内的琵琶声便突然停歇,堂屋内人影一晃,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把张家玉抱了个满怀。
“元子兄!”
“陈卧子!”
两人相拥在一起,张家玉见到阔别经年的故交老友陈子龙,忍不住眼眶一红,哽咽道:“好、好,太好了。卧子一切安好,这太好了。”
陈子龙悄悄关上房门,竖起一根手指,嘘声道:
“嘘,我现在不是陈卧子,而是在京中做笔砚买卖的陈三爷。元子兄今后要改口叫我三爷了。”
陈子龙接着请张家玉入座,问道:“一路上有无他人跟随?现在京师情势非同小可,我来此龙潭虎穴,一切人事都要万分小心。元子兄同样,身家性命在此,做事定要审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