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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不求生 第7节

只是由于突降暴雨,整个竹溪山区都陷入了一片迷蒙之中,明军和闯营的行军能力、侦查视野都受到了巨大影响,霎时间,战局便陷入了扑朔离迷的迷雾之中。

“到了、到了!是白土关!”

在最前面开路的几名明军官兵齐声惊呼了起来,他们在暴雨和泥地中行军,早已不成阵列和队伍了,甚至于在逃亡过程中,还有十多人跌入竹溪河和山谷悬崖之中死亡,士气早已崩溃。如今望见白土关城头的左镇大旗,终于大喘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性命,应当是算保住了。

董源从背负着自己的一名官兵身上跳了下来,他也是一副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模样,浑身沾满泥水,比起饥民、饿殍还有点不如。

“我是大将军幕下文书董源!流贼攻破竹溪县城,我手杀逆贼数十百人,方力战突围而出,我要见大将军!快带我去见大将军啊!”

盘踞白土关的左镇兵马,仅精锐的战兵便有万人以上,左良玉惯于从流贼中招降纳叛,以重金、恩义厚结贼中渠魁,吸收了许多农民军中颇有战力的叛徒作为亲信家丁。加上左良玉所部素来跋扈不法,每行军至一处地方,必借所谓“打粮”的名义,搜掠地方,杀良冒功,靠着这种蛮横手段,左良玉得以积累了大量财富和粮食来养军。所以在督师杨嗣昌麾下的各部援剿兵马里面,左镇实力更在秦军之上。

此时虽然暴雨连绵,白土关小城之中被大量泥水弄得污秽无比。可还是不影响左镇军队的甲仗鲜明,城中有与董源相熟识的将领,此时带了一队约二十人的骑兵出城迎接。这些骑兵甲仗威势,同闯营大不相同——闯营攻打竹溪县时,也只有刘宗敏一人骑着匹老弱的瘦马,而且刘宗敏穿的也不过是件相当老旧的布面甲而已。

左镇骑兵则是人人跨着匹高头战马,而且他们穿的都不是此时明军中较为流行的布面甲,而是更加昂贵和华丽的扎甲。大明边军中,常常把甲叶藏在布面后的布面甲称为“暗甲”,制作工艺更加复杂、也更加昂贵的扎甲,则被称为“明甲”。

布面甲相对于扎甲,有性价比更高的优势。但相对来说,它的整体结构不如扎甲稳定,甲叶叠压面积小也导致同等防护面积下防御力不及扎甲。因此在明军中,无论是禁军仪卫还是精锐铁骑与将官,依旧使用高标准的扎甲。

只是明季以来,纪纲松弛、师无纪律,明军官兵的整体装备水平不断下滑,除了以天下之财赋供养的关宁军外,其他部队已很少有能力大规模装备扎甲了。

出关迎接董源的这一小支骑兵,却人人穿着扎甲,为首的那名将领,两只手臂上还带有铁臂手甲,足称天下精锐了。

“快让董先生上马,”全身披挂是铁的那名将领挥挥手,令身旁一名骑兵下马,换董源上马后,又问道,“流贼兵力几何?闯将这一支兵马,几经丧败,几乎灭绝,是以何法攻破县城?”

董源坐到战马上,整个人的状态才逐渐从亡命狂奔中放松了下来,他并未直接回答那将领的问话,而是说道:“虎臣,先带我去见大将军吧,回头我一并来说……唉,这暴雨如注,险些要了我的老命。”

被董源称作虎臣的甲衣将领,名叫金声桓,字号虎臣。他本来是和满洲的三顺王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等人同属于东江镇的将领,与尚可喜一样,在毛文龙死后,是东江镇中黄龙一派。东江镇灭亡后,他便投入了与其有旧的左良玉麾下,金声桓杀性很重,在蛮横跋扈的左军之中,正是混得如鱼得水——后世《明史》的编纂者不学如清,连这等史料都搞错,将闯营将领“一斗粟”的绰号安在了金声桓的头上,说他出身流贼,误导了许多人。

在李重二……或者说是李来亨后世的历史中,金声桓于左良玉病死后,跟随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一起投降了满洲人,还为虎作伥,帮助满洲人平定了江西一省。金声桓屠戮江西以后,自以为功高足以封侯,却没想到满洲主子仅仅给了他一个副总兵的头衔。但他愤懑之下举兵反正,割辫杀虏,几乎改变了南明抗战的中期格局,又是另一番故事了。

左良玉的督署设在关城之内,董源和金声桓两人乘马到督署门前时,便听到幕中传出的歌乐声来。

左军在杨嗣昌的压力下才被迫进入秦巴山区,搜剿闯将一支流贼。按左良玉的本意,实在没有深入不毛、干这等毫无油水之事的动力。因此左镇屯驻白土关后,这位左大帅便日日在关城中,听着从襄阳带来的十几个歌女奏乐,只要李自成不出来捣乱,他也就不打算真废什么太大力气,去搜山剿贼了——左良玉往周边县城广派使者,催逼那些县令们给他准备粮秣军需,倒是比追剿流寇积极多了。

“大帅!学生幸不辱命,手杀流寇数十百人,终于从那竹溪县中血战溃围而出,杀回了咱们白土关啊!”

董源一边哭喊着,一边便冲进了督署之中,然后就跪倒在左良玉的面前,哭诉了起来。

正在饮酒听曲的左大帅,见到这位幕僚浑身泥水、跪倒在堂中的样子,倒也没有恼怒起来。左良玉最初也是在辽东打仗,本就认识原名佟养甲的董源,否则董源在佟家被明朝追查汉奸之罪后,也不会大老远南下襄阳,去投奔左镇了。左良玉将董源收入幕中,又委以重任,也是在为自己将来预留一条后路,他知道佟家在建奴那边混得不错,又感到大明朝廷满是一副末世气象,自然要考虑些将来之事了,因此对待董源分外优容。

“董先生不要过于惊惶了,先坐下,再慢慢讲讲流寇是怎么回事。”左良玉示意家丁们给董源安排座位,他身材高大,面色红润,眉目间还算俊朗,也难怪坊间传闻他和东林党领袖人物的侯恂有那么一层**关系了。

金声桓此时也走入堂中,拜见左良玉后,便坐在了董源的对面,再度问道之前的问题:“我闻闯将为避官军,改名叫做老八队,麾下只余步贼数百,这零股流寇,如何能攻破一座县城?”

左良玉也问道:“杨文弱曾几番强调,闯将此贼亦君上所深恨,定要我们擒斩闯将李自成本人。但闯贼兵势,如今远不及献、操二贼,督臣熊文灿无能至极,玩寇失计,搞的献操二贼又趁势而起,若无必要,我兵还是要以剿献为首务。”

崇祯九年,张献忠在许州杀了左良玉的哥哥,加上他们几次对垒交战,左良玉多占据上风,可每每都让张献忠死里逃生。此前熊文灿要招抚张献忠的时候,左良玉也是极力反对,如今张献忠在谷城重新举兵,更是坐实了左良玉的预测。不久前左良玉与明军副总兵罗岱追剿张献忠,又遭到伏击兵败,连罗岱本人都被击毙。因此左良玉一心还是想着,尽早能离开这毫无油水的郧阳山区,去找自己的老冤家张献忠报仇。

见左良玉有些不想出兵的模样,董源不免情急起来,他立即答道:“向闻杨督师汉水之捷,报杀李自成精锐殆尽,自然是没有疑虑。但闯将这所剩无多、数百之贼,实在是渠魁中的渠魁,凶狡中的凶狡,二十年来练成至精至悍,不死不降。竹溪之役,便是此等数百贼种,得乱民之内应,开城门而纵贼屠城,方使得县垣失陷。”

但董源又担心自己把闯营渲染的过于强大,不符合自己所谓“手杀数十百人”溃围而出的战绩,而且也怕吓到左大帅,便又补充道:“但竹溪一役,学生与秦兵躬亲临阵,与决雌雄,以争一旦之命,而明报帅之心,手杀剧贼已有数十百人,料其必元气大伤。此时大帅进剿竹溪,定能收取全功。”

不过左良玉自己就是杀良冒功、飞报大捷的一代宗师,又怎么听不出董源话中浓浓的水分来呢?但李自成仅剩下数百部众这点属实,若闯将一支兵马正在竹溪县城中,此时又连下暴雨,限制了闯贼出逃的可能性,确实是一个彻底剿灭李自成的好机会。

“只是如今大雨连绵,恐怕不利于大军作战啊。”在旁的金声桓有些担忧的说道,暴雨中的山区,对于善于流动作战、人数又少的流寇来说,实在是一块很有优势的战场。

“这个天气,我们恐怕不能尽出兵力,如泰山压顶、击灭流寇了。”左良玉将一杯色泽光润的酒水饮入口中,又问董源,“依董先生所见,我兵应以多少人马,方便于击灭这股流寇呢?”

“雨天地寒,战马亦容易受凉患病,大概不便于以骑兵出战。”金声桓也再度补充道,他也不愿意娇贵的骑兵们在这个暴雨天气里出战,万一遇到山洪,损失就太大了。

“那……”董源感到了一点压力,此时他才意识到,这场暴雨天气,某种程度上来说反而是对流寇大大有利了,“流寇余贼不出数百之众,大帅以精兵二千,必可握有全胜之算。”

“好。”左良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吩咐金声桓与董源去安排兵马出战之事,“山路狭小,兵多反而不便,也不利于马战。虎臣和董先生先去领步卒精兵一千人,然后立时卷甲出关击贼,应可收得奇效。”

第8章 英雄气

富贵歌楼舞榭,凄凉废冢荒台。万般回首化尘埃,只有青山不改。

竹溪县城里的富室地窖都已被刘宗敏搜罗一空了,那些富户的满脑肥肠倒也让刘将爷有些讶异。城中都已饥荒到了,每天都在上演食人惨剧的地步,可仅隔着一面高墙,这些富室人家,居然还可以稳坐钓鱼台,屯着这么多粮、肉、酒食,真不怕饥民蜂起生变,揭竿起义,把他们一个个点了天灯?

不过刘将爷自有好生之德,他只是用十几具夹棍稍微伺候了一下那些个富室人家,既没有像官兵一样纵火为乐、环刃杀人为戏,也没有像满洲人那样以绳穿手、以索勒脖、卖民为奴。至于地窖中的粮食都被闯营搜走后,这些富室要怎么活下去?他们大可以去问问满街的饥民,是如何活下去的。

“想不到小小的竹溪县城里,遭了水、旱、蝗、兵这等大灾,这些个有钱人还能吝啬的起来。”李过显然也对刘宗敏的收获颇为吃惊,这次打破竹溪县县城的收获,远远超过了老掌盘的预料。

“还有没有识字的人?白旺一个人记录缴获的物资,实在忙不过来了。”刘宗敏一手甩着根马鞭,一边对李过问道——闯营之中,缴获归公,无论金帛、米粟、珠贝等物,都要先上交掌盘,一切支费也出自掌盘,食物不足,则所有人平均减少,人不能囊一金,犯者死。

明末的流寇多有这种集中财务和后勤的制度,但就像罗汝才耽于歌乐、张献忠稍好女色一样,大部分流寇的掌盘首领,都很难做到真正的缴获归公、上下均短。但李自成在这之中又比较特殊,他既不好女色,又对物质享受没有什么要求,粗粝与士卒共之,也因此,如今闯营虽然仅剩下几百人马,困死山中将近一年,却依旧保持了一支真正军队的气质。

“老管队,我曾读过几年私塾,识一些字。”自从被李过收为义子后,李来亨便先跟在了李过的身边,由于他是新加入闯营的人员,刘宗敏和李过暂时就没给他安排什么工作,这让李来亨心中着实没底。

此时李来亨听到刘宗敏的问话,马上便抓住机会,毛遂自荐。在识字率极其低下的明朝,能书会写,绝对是一种巨大的优势了。

李过也并不知道李来亨居然还读过私塾、识字,多少有些吃惊的样子。他本来就总是一脸严肃深沉的表情,此时也看不出喜怒来,只是说道:“你饿的太久,让你立即上阵打仗也是为难人,若识得字,便先跟着白管队,算是帮帮忙了。”

“一只虎,你这个儿子倒有些本事啊哈哈,”刘宗敏为人豪阔,心无他肠,只顾大笑赞赏李过的眼光,倒没注意李来亨听得多少有点别扭——虽然李过年龄比他大上许多,又是历史上的英杰人物,自己将他拜作义父也没什么心理压力,可听到别人说自己是李过儿子的时候,还是有些微妙的不顺耳。

“这雨是越下越大了,来亨,你快去帮白管队将事情办好,我们大队人马,也好赶在官兵抵达前撤走。”郧阳山区的这场大雨,确实是越下越大,对闯营和官军同时造成了很大阻碍。李过心中也渐渐产生了一种不安感,雨中行军并不简单,闯营这趟路,可能并不好走。

“好,义父,这也算是我在闯营中真正的第一桩差事,自当尽力为之。”李来亨点点头,向李过和刘宗敏各抱拳示意了一下,便转身离去。

李来亨虽然听到别人称呼自己为李过的儿子,还是会有些不顺耳,但他自己倒是十分顺口地将李过称为义父了。这乱世中,刚刚被嫁接到一起的一对父子,既存有许多的隔阂,可也有些微妙的温情观感了。

李过看着李来亨转身离去的背影,这个消瘦的少年人,像极了多年前跟着亦叔亦兄的李自成,一同掘开米脂富室窖藏粮食,开仓济民的那个恶少年般的自己。

十年的戎马风霜,让李过已经习惯了将一颗赤子之心藏在严肃冷漠的外表之下,但此时他看着走入大雨、模糊了身影的李来亨,心中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预感。

“捷轩大哥,你觉得这小子像不像十年前的我们啊。”

刘宗敏看了一眼李来亨的背影,突然大笑起来,答道:“哈哈哈,十年前我们之中也只有自成识字,一只虎你的儿子更像自成吗?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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