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不求生 第710节
他看着满地的尸首,被挖烂的左眼眼眶隐隐作痛,那个和自家兄弟长相神似的清兵去了哪里?康大眼不再思考这个问题,他跟随着其他重伤的士兵撤到了壕沟的另一侧,即便是战斗激烈到了这等地步,晋王好像也没有忘记我们,还有一批专门的士兵在救济伤者。
眼前这些兄弟们,就和康大眼在河南屯垦时新认识的许多朋友、乡亲一样,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满希望,神情充满斗志,他们每个人都拥有一张活着的脸。
“兄弟,你是哪里人?”
一名被清军铳弹打伤的士兵问道。
康大眼下意识地回答说:“辽东……不是,我是河南人。”
那名受伤的士兵咧开嘴,爽朗笑道:“嘿,兄弟!我也是辽东人……现在也是河南人!”
康大眼愕然:“那我们还是乡亲了。”
“不,我们不是乡亲。”那人又说,“大顺军的同袍,都是手足兄弟呀。”
第798章 马前卒
“明军动了吗?”
参谋官们正凑在一起,他们在一间简陋的军帐内,放满了各式各样的地图。帐上还悬挂着一张被画上各种颜色的战场形势图,这张形势图随着战局的发展,又不断有更多乱七八糟的颜色被添加上去。
乍看之下,杂乱无章。但是对于已经熟悉参谋作业的这群书生来说,则能够很容易据此判断清楚战局发展形势,并进一步为大顺军的作战预判提供帮助。
南明官军赶到右翼的军情,差不多在尼堪奔回清军中军阵地禀报的同时,李来亨也了解到了相关的情况。
大顺军和明军作战多次,与清军诸将一样,同样对明朝最后这些残兵败将的战斗力了然于心。李来亨用手指敲着地图,他忍俊不禁,强忍大笑冲动,戏谑地说:
“大明是要给孤光复中原一臂之助咯?”
顾君恩对着众多参谋官们冷哼一声,问道:“郭帅手上还有多少预备队?顺军过半兵力已经渡壕,如果让敌人从侧翼切入,重新夺回壕沟,那么大顺军就会被长壕分割成左右两部,遭到被各个击破的局面。”
跟随顾君恩时间最久的参谋主事曹本荣苦笑道:
“顾总裁多虑了吧?明军有这样的本事,就不至于让咱们大顺军跑到徐州抗虏了。当年崇祯皇帝在松锦,早该灭掉东虏咯。”
方以仁摇扇微笑道:“曹主事不可轻敌,此战关系天下安危,顾尚书也是不能不慎重行事。”
顾君恩重新坐下默然不语,李来亨则站起身来,他双手背在身后,看起来悠闲地走了两圈,但最后还是更加关心军情,直接走到了山坡下,问道:
“郭帅呢?他有前敌指挥之责,我们知道明军已到战场右翼的情报,他更该是早就知道,应当有所部署了吧?”
从前线奔回的李懋亨,在战马疾驰过程中,连停都不停便直接飞身下马。李懋亨身手极了得,安然落地后,身为代李来亨巡视前线的羽林侍卫,很快就禀告道:
“清军左翼已经彻底崩溃,据郭帅所言,他手中的预备队已经悉数自战场左翼飞驰过壕,杀溃清军不止二三万人。
大局已向我军倾斜,唯独明军一股兵力,估计至少四万人以上,突至右翼,必须请殿下发兵了!”
李来亨是将刘芳亮指挥的殿中军、殿左军精锐骑兵,配属给郭君镇作为一线攻击部队的最后预备队。但除了这支兵马以外,他自己手里还掌握着剩下的羽林骑兵一千余人,还有孙守法和李懋亨亲自指挥的宫中宿卫数百人。
然后顾君恩、方以仁以及各部尚书侍郎等文官,也辖有一些保护他们人身安全的卫兵,这些亲卫相加,同样也有千余人之数。
所以除了前线已经完全陷入厮杀之中的大军以外,李来亨自己另外掌握有一股大约三千人左右的机动部队。
这支兵力,才是大顺军最后的总预备队。
跟随晋王出征的文臣们都有些惶恐,连在北京龙潭虎穴里都不害怕的张家玉,也紧张地说:
“晋王旗下不过三千兵,步骑各半,如何能当江南兵四五万人?何况中军精兵悉出,万一敌人抄掠我中军,一旦有事,朝廷文武百官岂非全都成为阶下囚了?”
李懋亨在一旁笑道:“相公不知兵,不晓得殿下旗下虽只数千兵,但人人皆系我大顺军老本劲卒。这些老本兵无一不是有万夫不敌之勇,江南兵众虽多,可我听说都是一些如高谦那般的手下败将,哪堪得住我军一击。”
方以仁最后说道:“殿下千金之躯,不可轻动,万一有事,则我大胜之局,将立即崩塌。此战即便战败,清军也已经付出巨大代价,再没有继续南下之力……
府主,这最后时刻,万万慎重,不可以轻动。”
方以仁说完以后,在场的文武百官诸多将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李来亨的身上。
确实,方以仁说的话很对。现在的形势十分明朗,即便接下来大顺军不能取得全胜,可就算只到现在为止,清军付出的伤亡都已经是伤筋动骨的级别,即便清军接下来翻盘,也没有继续南征的兵力了。
大顺军在河南和湖广已经聚集起了数量更多的第二梯队兵马,多尔衮还能重新聚起如此多的兵力吗?
恐怕不能。
只要李来亨没有事情,大顺完全可以慢慢获得全胜。可万一晋王千金之躯,在乱战中为敌人所害,那事情才叫坏了。
“晋王……”
众人都瞩目着李来亨的身姿,顾君恩踌躇一会儿后,说道:“天下系于晋王一身……可由孙将军或懋亨将军领兵驰援右翼,江南兵弱,数千精兵足可以起牵制作用了。”
李来亨两手背后,此时经过了大半个上午的惨烈战斗,日头已经升到了接近天空中央的位置。和煦的阳光集成一束,落在了李来亨的身上,又被扎甲的甲叶反射,映照到了万千灰白色的军帐上面。
李来亨头上的那顶范阳帽,红缨在风中飘扬,使人想到从前的李自成。春风吹过,几乎要将帽子吹起,但李来亨随即伸手压住了自己的帽檐。
他微微低头,脸庞藏在了范阳帽的阴影下,笑声却越来越高亢:
“孤本关西饿殍,义侯救孤于竹溪,当今万岁收孤为假子,先皇爱我、护我,故大将军以性命替我于夷陵,方使孤有今日。
圣上养病于大梁,春秋尚在鼎盛之时,大顺的天下岂会因为一个假子义儿的性命而动摇?
何况三十万大顺军队都在黄河前线拼死抗虏,孤身为亲王,安能坐视不管?获鹿之战,孤慢了一步,未能亲手格杀皇太极、救下先皇,已成千古罪人。
今日,今日孤必当亲提虎贲禁旅,擒杀虏酋,摧尽虏兵,使东虏胡鞑一清于中原……”
李来亨手指孙守法,大声下令道:“孙守法,你留下!带领禁卫保护方太师和顾总裁等百官。”
他又走到李懋亨的身边,抓住这个年龄和自己相仿的年轻人的手,微笑道:
“懋亨,扫清天下的一战,你愿意与孤并驾齐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