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风流 第44节
“……至于为何单单拣出小官人填的词……”顿了顿,宋天南面色复杂地摇了摇头:“本官是认为以陈小官人的才华与经历,并不能填出这等豪迈的词来,所以……本官认为你这首词乃是抄来的。”
宋天南如此不加掩饰的指责,也让全场众人为之哗然,对于一个士子来说,没有什么能比指责抄袭更加严重的事情了,往小说,陈庆之是在诗会上丢了脸,若是往大了说,恐怕这句话已经断了陈庆之今后的科举之路。
原本宋娘子并不想在这诗会上出头,可是见到夫君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陈庆之,甚至都已经把话挑明陈庆之是抄袭之时,自己终于坐不住了,皱着眉一拉宋天南,略带不满的语气:“夫君,这可是关系到前途的大事,怎能如此的儿戏。”
“儿戏?”宋天南反问一声,接着冷哼道:“既然已经说到这,那诸位也很好奇这张纸上面写的是什么,现在就听本官与你们念来。”
轻咳一声,宋天南亲自捧起纸张,缓缓吟道:“少日春怀似酒浓,插花走马醉千钟……”
“老去逢春如病酒,唯有,茶瓯香篆小帘栊。”
“卷尽残花风未定,休恨,花开元自要春风。”
“试问春归谁得见?飞燕,来时相遇夕阳中。”
念完之后,宋天南鼻子里又冷哼一声:“最让本官觉得破绽的地方还是这首词名,居然叫《暮春漫兴》,原来你陈小官人漫不经心便能作出这等佳作,那为何还三试不中?”
此时的左丘园中,真的是死一般的宁静,待到宋天南的声音落下之时,诸位士子脸上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起来,有的在沉思,有的在愕然,有的在盯着陈庆之的脸,还有一些人正在跟身边的人商量着什么,像是询问到底有没有谁听过这首词似的。
过了很久之后,首先出声的却是陈庆之,自嘲般的微微一笑:“看来宋官人是笃定这首词乃是在下抄袭所得了?”
宋天南点了点头:“虽说本官是第一次听到,但并不代表在座的各位都没有听过,想必诸多士子之中,肯定有人听过这首,陈庆之,本官念你年幼,第一次犯错,便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现在离开左丘园,这事就罢了,日后科举之路依然走得,可若是你不听劝阻,非要一意孤行,就莫怪本官手下无情。”
以宋天南的官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无论是谁恐怕都得掂量一下这句话的份量不可,更何况是陈庆之。
听到宋天南网开一面,苏小容连忙伸手拉了拉陈庆之的衣袖,虽然心里已经打定跟他拉开些距离,可是自己也不愿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倔强地一头栽下去,就像那次在河堤时,终要拉他一把才是。
扭头看了苏小容一眼,陈庆之脸上露出一丝安慰的笑容,轻轻甩开牵着自己衣袖的小手,陈庆之慢慢从桌子后面走了出来,站到了最中间的位置上,面带嘲讽的表情望着宋天南,口中缓缓道:“宋官人身为两浙转运使司,想必自然对大宋律法熟记于心,在下倒是想想问,到底是哪一条哪一律上面写着单凭一句‘莫须有’,便可治人之罪的。”
大概宋天南也没有料到,就在自己已经给了陈庆之一条生路的时候,他居然选择了最刚烈的一条路,站出来正面与自己对峙,不过有句话他的确没有说错,顿了顿宋天南的脸上露出一丝惋惜之色:“既然小官人屡次三番不听本官的劝告,那本官就不得不挥泪斩马谡了。”
说完,宋天南抬起头来,望着下面这些士子,大声问道:“刚刚本官念的这首词,有哪位士子可曾听到过?”
“哪位士子听到过?”
“哪位士子?”
一连问了三遍,场中也无人站起身,宋天南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自己第一眼看到这首《暮春漫兴》的时候,心里也是极其喜欢的,可是看到填这首词的居然是陈庆之,刚刚那好印象一下子就像推翻掉,甚至心里一下就涌起一种感觉,这肯定是陈庆之在哪里抄袭得来的。
就凭他一个三试落榜生,怎么可能填出这等美妙的诗词来。
凭着自己先入为主的印象,宋天南便开始了自己一系列的表演,本以为借着这个机会在诸位士子面前展现一下自己威严的形象,谁知道下面的士子却无一人回应自己的话,难道真的没有人听过这首词吗?
陈庆之连头都没有回,脸上的嘲弄之色却是越来越浓,至于这首词到底是不是抄的,恐怕只有自己心里有数,词,的确是抄的,可是真正写出这首词的人还没有出生呢,若是现在能有人听过这首词的话,那才叫见鬼了呢。
或许是陈庆之脸上那不屑之色刺激到了宋天南的权威,宋天南脸上除了一丝尴尬之外,脸色越变得越来越黑,他多么希望下面这些士子中能有人立刻站起身大声地指责陈庆之这首诗是抄袭的,只是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自己正不知接下来该怎么下台的时候,从侧面终于传来幽幽的一声叹息:“宋官人,小生在此愿意作证,陈庆之的这首词……的确是他抄来的。”
第61章 那就再一首
站起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一直没把陈庆之放在眼里的张文秀。
从不屑到震惊,只不过是刹那之事,当张文秀听到宋天南口中缓缓念出的那首《暮春漫兴》的时候,就感觉自己如坠谷底一般,浑身上下都动弹不得。
恰恰与宋天南相反,张文秀并不认为刚刚这首词是陈庆之抄袭之作,若是它人所写,这么优美的诗词恐怕早就已经传遍了天下,哪会像这般的默默无闻,无人所知。
若是这首词是别人填的也就罢了,不就是一把折扇吗,自己又不是输不起,问题的关键在与写这首词的偏偏是那陈庆之所写,别人或许已经不记得了,可是张文秀又怎么会忘记自己小时候就是因为与陈庆之的年纪相差不多,每次上学堂时,都会听到先生一遍一遍地提起陈庆之的名字,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张文秀的心里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自己先一步于陈庆之考上童生,也算是替自己出了一口恶气,只是自己没想到陈庆之陨落的速度居然如此之快,没几年的功夫,自己居然连他的消息都已经听不到,眼看着一代所谓的神童已经泯灭于众人之中。
只是,现在情况似乎好像又有了新的变化。
或许那首词给宋天南只是留下了抄袭的印象,可是让张文秀害怕的就是,当年那的才华横溢的陈庆之……他又回来了。
有了当年痛苦的经历,张文秀又岂能让陈庆之如此的得意,既然宋天南以为他的词是抄的,那自己不妨就顺水推舟一把,有宋天南在先,又谁有敢指责自己,指责自己就等于指责宋天南。
仔细地想清楚事情的关键,张文秀终于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当着这么多士子的面,发出了宋天南最为期待的声音。
终于有人肯替自己说了句话,宋天南心里不由长长出了口气,要是张文秀还不站出来的话,今天的自己可就真的是把脸丢得干干净净了。
有了张文秀的附和,宋天南的底气像是更加足了几分,面露嘲讽的表情:“陈庆之,你这回还怎么解释?抄的就是抄的,就算你说破天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果然又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碍到了他的事,或许是以前那个陈庆之过于的强势,给这些士子心里留下太大的阴影,所以等他一落难,这些人便迫不及待地蹦了出来,都想在他身上狠狠地踩一脚先。
若是以前的那位陈庆之,恐怕你们踩就踩了,可是换成现在的自己……这被踩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听到宋天南的指责,陈庆之倒也是不慌不忙地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张文秀,淡淡地问道:“文秀兄可是记得清楚,这首词以前已经被人填过了?”
张文秀点了点头,不理会陈庆之,反道是冲着宋天南再次肯定了一遍:“宋官人,小生保证,这首词小生以前的确听人念起过,只是时间过得太久,却忘了到底在哪里听过了。”
“哼,真是好笑,三个字的名字记不住,却能记住几十个字的诗词,文秀兄,在下真是甘拜下风。”
张文秀又怎么能听不出陈庆之话里的嘲弄之意,只是自己既然已经开了弓,就断然没有射出回头箭的道理,一付大义凛然的样子:“在下知道庆之兄不理解,只是这首词并非我一个人亲耳听到过,当时汉文兄也是在场的……”
说罢,张文秀的目光落到了一旁的许汉文身上:“汉文兄,你说对不对?”
正在看戏的许汉文哪曾想到张文秀突然就把锅甩到了自己身上,一时反应不及,脸上的表情顿时呆滞住,眨了眨眼睛望着张文秀,干巴巴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借着身体挡住陈庆之的视线,张文秀偷偷瞪了许汉文一眼,用嘴形说了个数字:“一百贯。”
许汉文一下就明白过来,张文秀哪里是听说过这首《暮春漫兴》,他根本就是在诬陷陈庆之,若是放在以前,就算自己不当面揭穿张文秀的阴谋,也不屑与他同谋,陈庆之本也是自己同窗好友,只是因家境变故,才使之其颓然不已,眼下看到他又恢复了当年的几分风采,自己心里自然是替他高兴才是。
只是,比起高兴,张文秀的一百贯对自己的吸引力却是更大。
虽说心里有愧,但在这一刻,许汉文还是立刻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冲着宋天南点了点头:“文秀兄说得对,当时小生也听到过这首词的。”
看来自己的人缘还真是不好呀。
陈庆之自嘲地笑了笑,却也没有分辨,直接便往自己的位置上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