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倾南北 第1248节
这让尉迟迥很难受。
人活得越老了,越是讨厌死亡,或许是因为自己距离死亡已经越来越近的缘故,越是讨厌死亡,就越是让人觉得和平是那么的来之不易。而今这一场战争,北周的胜算有几何,尉迟迥心里很清楚,两三成还是有的,再多就不可能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老天保佑,也不能期望着昆阳之战、淝水之战这样的奇迹能够在历史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
既然如此,那如果自己想要更多的人活着,那最好是直接放下武器,万事大吉,而如果自己还想要打下去,成全自己的忠义,那就意味着将会有更多的人会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而丧命。
是顺应天意还是顺应道义,这真的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这些天在了解到淮北同样告急之后,尉迟迥就陷入了这样的矛盾宪寄予厚望的老将,在想清楚这些问题之前,他依旧会履行自己的职责,所以尉迟迥出现在了这里。
看着桃林塞,看着崤山,尉迟迥心情无比复杂。
上一次站在这里指挥战斗,是和杨坚的决战,那一战两败俱伤,但是杨坚终究还是占据了上风,一度压迫着宇文宪和尉迟迥收兵洛阳,不过最终还是又被尉迟迥打回了潼关。
第一七一四章 上阵父子兵
而在尉迟迥再一次在这里迎战敌人,敌人已经变了,不再是杨坚,而是大汉,一个是玩弄权术上位的枭雄所部,一个是实打实、一刀一枪打下来偌大江山的豪杰所部。
孰强孰弱,看看那些黑黢黢的火炮,尉迟迥心中就应该有所定数。
打,肯定是打不过的。
但是尉迟迥更清楚,硬着头皮也得打,说不定在绝境之中也能寻找到希望。有的时候,尉迟迥真的很羡慕这一代的年轻人,他们朝气蓬勃、他们似乎很有凝聚力,有着能够聚集在一起、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奋斗目标。
相比之下,上一代人同样生长在乱世之中,他们所能知道的和所能做的,整日里就只有打打杀杀,就只有为了自己的利益和家族的利益而努力,自私是每个人不变的特性。
尉迟迥不知道到底是时代需要有所改变,所以改变了这一代人,还是这一代人意识到了时代需要改变,所以自发的聚集在一起,自发的想要为捅破这片灰暗的苍穹做些什么。不过尉迟迥还是能够敏锐地察觉到,李荩忱无疑是整个事情之中最大的变数。
因为李荩忱的存在,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变化,无论是王朝家国的命运,还是人的命运,在他的手掌翻覆之间都变得截然不同。
或许自己当初做过的最错误的事情就是没有控制住当时天宫院山下和韦孝宽之间的摩擦,最终反而导致李荩忱这个双方的共同敌人渔翁得利,甚至还因此为之后杨坚和宇宪的矛盾激化乃至最后的分裂埋下了伏笔。
又或许尉迟迥抬头看向茫茫苍天,白云悠悠,当真有一种天高云淡、一切安好的感觉。
这是自己做过的最正确的事情。
汉军的鼓声打破了尉迟迥的沉思,站在尉迟迥身边的尉迟勤沉声说道:“大总管请看,南蛮的火炮又在向前推进了。”
尉迟勤是尉迟迥的侄子,随着尉迟迥身边的将领战死的战死、被俘的被俘,所剩下的也就只有这些平素里一般不会让他们在外带兵的子侄亲属了。尉迟迥为人一向谨慎,他的孩子和侄子当中的确有不少有能力的人,但是尉迟迥本人已经算位极人臣,所以对于子侄辈的安排上他素来小心,以免给别人留下什么把柄。
尉迟家的富贵已经滔天不说,等到尉迟迥死后肯定还会有封赏,到时候尉迟迥家族之中的子弟如果都已经在各处把持军政,必然会面临赏无可赏的地步。
到了那个地步,尉迟家族必然也就变成了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要么就要选择干脆直接推翻朝廷在情感上尉迟迥绝对不能接受这种结果,而且他还很清楚尉迟家只是简单的将门,真的要造反不见得就能够得到官以及地方世家上的支持,很有可能会变成孤家寡人,要么就只能选择坐以待毙。
因此在子侄们的委派上,尉迟迥一向不敢迈太大的步子。
但是现在尉迟迥也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上阵父子兵,现在不只是自己的侄子尉迟勤率领中军拱卫在尉迟迥的身边,北周军队之中,一般是处于防守位置的右翼是费也进利率领的从潼关退下来的败兵以及后来尉迟迥又给他补充的一部分兵马,而处于进攻位置的左翼,则是尉迟迥的儿子尉迟祐统带,随时准备对敌人发动进攻。
上阵父子兵,这也是尉迟迥向宇宪表达的决心。
我们尉迟家父子大不了就战死在这里。
另外在尉迟迥大军的后方,从函谷关到邙山的防务,则是赵王宇招亲自坐镇,只不过赵王手中的可用兵马基本上都已经交给尉迟迥了,虽然赵王本身也算得上北周宗室之中屡立战功的亲王之一,更是和宇宪、宇纯等人的亲兄弟,是坚决拥护宇宪登基的人之一,忠诚和能力毋庸置疑,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尉迟迥当然也指望不上他了。
火炮在向前推进,不用尉迟勤提醒,尉迟迥也能够看到。
他从巢车上下来,两翼派过来请命的人已经在巢车下等候,见到尉迟迥急忙上前拱手见礼。
“总管!”
尉迟迥点了点头:“敌人只是在调整队形,战斗尚未开始,为何在此?就算中军有命令,也是派人传递下去,不需要在此等候,你们先回去吧。”
“可是”两名领命前来的偏将都有些无奈。
汉军迟迟没有动静,现在也不过只是在稍微调整阵列,无论是尉迟祐还是费也进利,心中都有些忐忑和紧张。
当然这种紧张也是不一样的,对于尉迟祐来说,这虽然不是他第一次上战场,但还是他第一次统带这么多兵马和汉军正面交锋,所以他很好奇对方到底有没有所说的那么可怕,而自己是不是有机会能够在这一战之中建功立业。
对于费也进利来说,紧张就是实打实的害怕造成的。潼关之战,对于费也进利来说简直就是噩梦,轰鸣的火炮、从天而降的巨大石弹以及密密麻麻随时都可以把人射成刺猬的箭雨,汉军强大的攻城能力第一次让费也进利意识到了所谓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单纯的只是因为双方没有武器器械上的差距罢了,当对方的武器装备已经完全领先的时候,所谓的雄关漫道根本就没有什么用。
猛烈颤抖和摇晃的潼关,抱头鼠窜的北周士卒还有那些甚至连内脏都洒满一地的尸体,是费也进利的梦魇。
费也进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的在潼关坚持了那么久,对此萧世廉其实也是很郁闷的,因为攻打潼关的时候不断有敌人从蒲坂过来骚扰,导致潼关之战一度变成了汉军围点打援,潼关正面进攻实际上没有几次,双方围绕蒲坂展开的激战倒是不少,而每次汉军主力从蒲坂再折回潼关,费也进利已经抓住机会修补了不少城垣,所以一切又得从头开始。
反正费也进利就知道,在天摇地动之中,潼关城破,自己收拢败兵,一路也顾不上节节布防,就这么溃退到了函谷关,甚至就连函谷关西侧本来还可以作为防御支撑点的弘农郡今三门峡也都拱手让人了。
第一七一五章 打脸,很疼的那种
费也进利真的算是硬生生的跑到了新函谷外才算是因为迎头撞上了尉迟迥前出接应的兵马而稳住阵脚。
好在从潼关一路跑过来,也就这一条路,所以溃逃下来的兵马倒是还能勉强收拢起来,否则尉迟迥少不得要论一论费也进利丧师辱国的罪责。
对于现在的北周来说,任何的兵马损失都是要命的,费也进利若是一下子把潼关守军丢的干净,就算是尉迟迥不问罪,朝廷也会派人来问罪的,到时候保不齐尉迟迥自己还会落下一个包庇的罪名。
至于弘农等沿线城池,荒废已久,甚至连人都见不到几个,曾经支撑起弘农的弘农杨氏又不在此处,所以丢了就丢了吧,本来就在可承受范围之内。
费也进利也因为保住了潼关的近乎半数兵马而得到了戴罪立功的机会,这一次负责充当右翼,主要就是掩护北周军队的侧翼并且遮护背后的函谷关。
此时看到汉军火炮开始向前推进,费也进利当然很害怕。
他回想起潼关所经历的炮火连天,甚至腿都有点发抖。
身为主将尚且如此,下面的将士们可想而知。
所以费也进利很着急的派人前去请求尉迟迥下令,一来想要知道尉迟迥打算如何安排布置,二来也得从尉迟迥的态度之中揣摩出来尉迟迥是不是真的想打,如果尉迟迥想打,那费也进利就得想办法约束部众,掩护尉迟迥的侧翼,看到汉军的阵仗,费也进利就知道这一战凶多吉少,所以如果自己能够从容掩护尉迟迥撤退的话,也少不得是可以将功补过的好机会。
当然了费也进利也可以趁此机会做好脚底抹油的准备,从潼关之战到现在,费也进利别的没怎么学会,脚底抹油的本事倒是学得还算是不错,更何况麾下这些将士都是什么德行,费也进利心里也算有点儿数,不用指望着这些家伙能够有什么为大周血战到底的决心,要不是因为身后的函谷关大门紧闭,任何人都不可能越过函谷关逃入函谷关后面的河南之地,恐怕这些家伙早就已经跑得一干二净了。
现在这些几天前还跑的和难民没有什么区别的北周士卒,此时又何尝不是在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前方不断向前移动的火炮,这些火炮是费也进利的梦魇,也是他们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