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倾南北 第883节
不过算起来,应该也快了。
成都城下,巨大的春牛轰然倒塌,负责主持这件事的杜齐也轻轻松了一口气,看着那些蜂拥而上的熟悉的面孔们,巴蜀的百姓已经有很多都是曾经下山的巴人,还有北迁的南方部落,杜齐虽然叫不上名字,但是基本都算脸熟。
巴人已经融入华夏,不分彼此。
且不说在之前的一次又一次的大战之中,巴人都扮演了不可替代的角色,即使是在西北之战里,正是因为巴人的存在以及帮助,大汉才能够在这么快的时间内穿过崎岖的山路把这么多的粮食运送到西北,甚至作为预备役的巴人也都整装待发,随时准备支援西北的战斗。
对于这个新的身份——大汉子民——他们已经有了足够的归属感,恐怕这个时候就算是哪个首领跳出来要反抗大汉,也不会有人追随他。
对此杜齐是欣慰的,巴人并不是天生就喜欢闹革命,当初秦人南下,他们臣服于秦人,汉人再来,他们又臣服于汉人,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能够吃饱穿暖、能够有一片土地立足,谁来统治他们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两样,甚至巴人还曾经一次又一次的为大汉的南征和东征立下汗马功劳,毕竟也没有谁能够比他们更熟悉山地和丛林。
他们并不害怕融合,也不担心融合,因为巴人的整个诞生和迁徙的过程就是不断的交流、不断地融合的过程,否则也不会出现巴人八部,来自不同地区的人们融合为不同的族群,但是他们也都把自己看作是巴人而不是其中某个部落的一份子。
只可惜北周对巴人的政策一变再变,甚至还想要直接剥夺走巴人的土地和财富,再加上巴人作为曾经汉王朝的一部分,对于这些北方民族实际上并不认可,这自然而然也就引起了巴人大规模的反抗浪潮。
现在李荩忱还给了他们曾经拥有的一切,巴人自然也就更愿意追求这样安定而和平的生活。
“来之不易啊。”杜齐喃喃说道。
他回想到了当初自己受命带着全族的盼望前去面见李荩忱,当时只求温饱,焉能想到今日?
而西北的天水城下,曹忠举起来手中的陶片,将士们爆发出一声一声的呼喊,“大汉万岁”的高呼声在肆虐的风中依旧经久不散。旁边的徐德言、长孙晟和于翼等人的神情更加肃杀,他们已经收到了朝廷的命令,择机打通斜谷。春耕之后,大军聚拢,就是要准备征战的时候了。
虽然西北将是经过之前和突厥人的战斗,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但是其和敌人之间的差距并非没有。西北和汉中虽然像是一把钳子的两个刀刃夹住了关中,但是两个刀刃之间只能依靠崎岖的陈仓道连接,人手物资来往转运的痛苦,在之前的西北之战中大家实际上就已经体会到了。
如果不是整个巴蜀倾尽全力,恐怕西北之战真是凶多吉少。
因此打通斜谷道的重要性也不言而喻。
可是这就意味着他们将会面对梁睿和李弼的顽强阻击,甚至有可能要面对关中杨坚主力的反扑,要知道现在杨坚虽然把重心放在了潼关方向,准备春耕之后和宇文宪的大战,但是大军还没有开拔之前,任何人都不能妄下定论,尤其是对手还是杨坚这种生性狡猾的枭雄。
对于曹忠他们来说,这新的一年可不见得会非常轻松,甚至可能会充满他们之前难以预料的挑战。
不过对于战胜过大风大雪、也战胜过草原上的群狼的西北将士们来说,这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这个时候,江南应该是春江水暖吧?”曹忠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风,喃喃说道。
“正是踏青高歌的时候。”徐德言此时也在旁边说道。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的心思。
荡平关中,衣锦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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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整个大汉的各地都沉浸在春耕的忙碌之中,却还有一个地方依旧是一片萧条肃杀。
淮南南部一直到寿春一带,开垦都是热火朝天,但是过了寿春,两淮方才展现出其三百年来一直作为南北对抗最前线的本色。河流两侧齐腰高的荒草、荒废的城镇和断壁残垣,放眼望去百里之内甚至根本看不到炊烟的踪迹。
这里就像是与世隔绝一样,在这万物生长的季节之中,却依旧只有荒草的颜色作为主色调。
李荩忱在主持了春耕典礼之后,便轻车简从沿着已经疏浚开一部分的邗沟北上钟离郡,因为水流不大,所以只能全部换成小船,而岸上李平会带着另外一部分侍卫亲军骑马护卫。
实际上走在这真正带着淮南特色的土地上反倒是最安全的,在这荒无人烟的原野上,但凡有风吹草动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现在处于春耕期间,虽然南北通商,但是道路上也没有多少来往的商贾,大家也不会傻乎乎的选择这个时候前来贸易,毕竟根本就不会有什么顾客前来。
从南京到北京,买的不如卖的精,古往今来,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商人,他们总是能够敏锐地抓住最好的时机。
就连偶尔的商队都没有,让道路上显得更是冷清。
第一二四六章 萧萧淮上
以至于李荩忱还曾经颇有兴致的带着亲卫们出去打猎了一番,不过打来的那些野物李荩忱倒是真的没有兴趣品尝一番。
当初身在淮北的原野上,他可是真的见到过食人的野狗,那猩红色的舌头和翠绿色闪动着幽光的眼睛,可以说是李荩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景象。而淮南不见得就会比淮北好到哪里去。
因此李荩忱一想到这些野物都是怎么存活下来的,便心有余悸。
虽然他知道在这乱世之中,实际上这些真的都不算什么。人吃人尚且都是小事,更何况是一些可能会扒拉尸体的野狗之流。因此李荩忱努力挣扎,就是为了让自己有一天不会成为别人的盘中餐。
不过现在至少他不会有这个担忧。
和水路并行的官道就是当初李荩忱一路南下的道路,而继续向北也就更加接近自己曾经来的地方。或许是近乡情怯,李荩忱站在船头看着前方的水天景象,一言不发。
河到尽头,已经可以看到天边的钟离城,而跨过钟离就是淮水,淮水再向北就能够看到清江口,清江口之后,自然就是曾经爆发了南陈和北齐最后一场大战的吕梁山。
短短几年间,物是人非,甚至就连南陈和北齐这两个战争的主角都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但是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依旧默默见证着南北分裂的悲风萧瑟。
他自问这一路走过来从来没有愧对过什么人、做错过什么事,心中几乎所有的愧疚都留在了淮水对岸的那一片山中。自己已经带着这个民族走上了收拾旧河山的道路,可是至始至终自己都没有为那些山中的冤魂们报仇。
甚至自从自己过了淮水之后,还未曾再越过淮水一步。
“陛下在想曾经的事么?”沈婺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李荩忱的身后,彻底的解开了心中郁结的她,现在更加努力于想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总是一身干净利落的女官打扮,秀发挽起,用李荩忱送给她的那一枚簪子固定住,显得素雅端庄。
当然了在李荩忱这种老司机的带领下,夜深人静的时候沈婺华自然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朕南征北战,最狼狈的应该还是当初在那淮水之阳了。”李荩忱喃喃说道,“朕亏欠那些人良多······”
沈婺华也大略从乐昌那里听到过李荩忱的往事,知道这位起身于山林之中的年轻陛下,走出那一片山林的时候付出过怎样的代价。沈婺华甚至不敢想象若是以身代之,自己又能如何应对,恐怕自己的表现甚至比不上一个懦夫吧。
李荩忱能够一步一步的走到今天,显然绝非因为机遇。沈婺华当即低声说道:“陛下能够走到今天,为万民开太平,他们的在天之灵应该也能够为陛下骄傲和自豪。”
李荩忱轻笑一声:“古往今来,多少人都喜欢用这样的借口来安慰自己,可是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清楚,没有做到的事情就是没有做到,失去了的就失去了,这不过只是一种自我安慰罢了,人死之后,或是升天,或是入九幽,早就已经失去了对这个尘世的记忆,临走的时候若是悔恨便是悔恨,若是遗憾便是遗憾了。”
沈婺华有些惊奇的看着李荩忱,在她的眼中,李荩忱应该算得上半个完人,他的确做到了之前很多帝王甚至都做不到的事情,带给了这个时代一个不折不扣的奇迹,哪怕是他有一些缺点,诸如荒淫暴烈,又如残忍好杀,大家实际上都不是不能忍受,毕竟身为天下之主,肩膀上要承担着万民的期望,重压之下谁又能没有一点儿需要发泄的欲望呢?
可是李荩忱却并没有如此,他呈现在沈婺华眼前的形象,既是威仪九重的帝王,又是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当然还可以是横刀立马的大将,他似乎很完美,以至于完美到沈婺华都认为他已经没有什么烦恼和遗憾,以至于她都快忘了,李荩忱终究是人不是上天。
宋飞、郑庆、李求······这些人的音容笑貌在李荩忱的脑海之中闪过,恍如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