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颂 第1518节
说到此处,寇准讥笑道:“常言道君子朋而不党,可朝堂上根本没有什么君子。当年老夫在朝的时候,自成一党,丁谓自成一党,王钦若亦是如此,刘娥更甚之。
如今朝堂上虽无丁党、王党、刘党。
可寇党依然如日中天,甚至比以前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寇准目光落在了寇季身上,感叹道:“已经很危险了,就不能再往前了。官家对我们仁义,我们也得对官家仁义。
老夫一走,那些借着老夫名头跟你攀关系的旧属,也就散了。
李迪、王曾之流,也就不需要再给你面子了。
官家的江山也就安全了。”
寇季皱眉道:“官家的江山一直都是安全的。”
寇准笑着摇了摇头。
“不是所有人都对官家忠心耿耿。”
说完这话,寇准盯着寇季笑道:“老夫离开了,你和官家做的大事也就顺多了。再说了,老夫去了韩地,还能帮你盯着你爹。
也能帮天赐经营封地。
那可是只属于我寇氏的地方。
为了我寇氏子孙后辈,老夫得出一份力。”
寇季沉声道:“祖父,您离不离开,对我和官家要做的事情,根本不会有半点影响。”
寇准笑着摇头道:“你啊你,还是太年轻。老夫在汴京城,又不是一个人。老夫背后还有许多故旧,还有许多学生。
他们若是假借着老夫的名义,跟你和官家作对。
老夫能如何?
天天出去澄清?
还是将他们逐出门户?
老夫逐他们出门户倒是容易。
可多年的情分就会毁于一旦。
他们中间有不少人跟老夫一起共事,也跟老夫一起患过难。
还有一些为老夫复位,上下奔走了好些年。
老夫得顾及一些情分。”
寇季迟疑着道:“祖父您可不是那种喜欢循私情的人。”
寇准摇头笑道:“老夫是人,又不是石头。怎么可能没有七情六欲。以往老夫手段酷烈,那是因为对付的都是外人,不是自己人。
真要是对自己人动手,老夫也会犹豫很久。”
寇季微微挑起了眉头,试探的问道:“所以你没把我爹当成自己人?”
寇准脸一瞬间就黑了。
“总之,你可以把事情做绝,但是老夫必须留下一份香火情分。所以老夫必须离开汴京城。”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语气生硬的喊了一句。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可您的身子骨,经不起长途跋涉,文昌学馆可是您的心血,你应该也舍不得丢下。”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淡淡的道:“老夫的身子骨,好着呢。”
寇季一脸不相信。
寇准哼了一声道:“老夫的病,一半在身,一半在心。老夫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被人陷害,跟人勾心斗角,每日里大动肝火,郁气难消,久而久之自然就病了。
如今脱离了樊笼,潜心教书,修身养性。
身子骨自然就好了。
虽然比不上年轻的时候,可比天禧年间要好了不少。”
说到此处,寇准从鬓角拽下了一撮头发,从中选出了一缕,在寇季面前晃了晃。
“别觉得老夫上了年龄,身子骨就不行了。”
寇季一脸惊愕的盯着寇准亮出的那一缕头发。
“黑的?!”
寇季瞪着眼,盯着寇准,难以置信的道:“您老这是返老还童了?怎么做到的?”
寇准在很早以前就满头白发了。
如今在白发当中,居然生出了黑发,寇季当然觉得难以置信。
寇准淡然的道:“刚才不是说了吗?老夫的病,一半在身,一半在心。脱离了樊笼,每日教书育人,修身养性,心病彻底痊愈,黑发也就跟着冒出来了。”
寇季有些不敢相信的道:“我还以为你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你觉得老夫现在还敢吃灵丹妙药吗?”
自从丹毒案爆发以后,汴京城就再也没有人嗑丹了。
寇季一脸惊奇的道:“照这个情况,您老也许不久以后就能满头乌发,并且在多活很长一段时间?”
寇准不满的道:“你是盼着老夫去死,好继承老夫的家业吗?”
寇季笑着道:“您那点家业,我真的没惦记过。”
寇准瞪起眼,“你是嫌弃老夫没用,没帮你搏一块封地出来?”
寇季摆手笑道:“不敢不敢……”
寇准哼了一声。
寇季收起了脸上的笑意,道:“祖父您虽然不怕舟车劳顿了,但文昌学馆您舍得吗?”
寇准不咸不淡的道:“老友都死的差不多了。文昌学馆在汴京城也站稳了脚,即便是没有老夫,也能继续运转。
老夫没什么好留恋的。
再说了,学问这种东西,那是要传出去,让人学了,才叫学问。
若是属于高阁,再好的学问,又有什么用?
汴京城,乃至大宋朝的百姓,已经不需要老夫再教授他们学问了。
但是韩地,需要老夫去传授学问。
随后迁移过去的人,更需要老夫去为他们传授学问。”
寇准说到此处,一脸傲色的道:“老夫好歹是当世唯一活着的圣贤,自己家封地上的学问,还需要假借别人的手传授,那老夫多没面子?
若是以后自己家封地上走出来的学子,被其他地方的学子压的喘不过气。
那老夫还有什么脸面被人称赞为圣贤?”
寇季听到此处,叹了一口气道:“您老真的舍得?”
寇准笑着道:“舍不得又如何?我寇氏族人以后要在韩地落脚,以后的子子孙孙都要住在韩地。
老夫身为其祖,总不能对他们置之不理吧?
总不能让他们被高丽人同化,去学高丽学问吧?
老夫要让他们学习我大宋的学问。
老夫要让他们说汉话、着汉衣、守汉地。”
寇季长叹了一口气,道:“祖父打定主意了?”
寇准点头笑道:“你别拦着老夫,不然老夫只能偷跑了。”
寇季苦笑了一声,“祖父既然打定了主意,我自然不敢拦。”
拦也拦不住。
他又不能生捆了寇准。
寇准笑着道:“算你识相。”
寇季沉吟着道:“祖父打算何时启程?”
寇准瞥了一眼寇府大宅,“自然是越快越好。你那个蠢爹口无遮拦,说出了那种蠢话。如今寇府大宅上上下下,都知道你有大秘密。
所以拖的时间越长,对你越不利。”
寇季迟疑道:“回不回太急了?”
寇准摇头道:“一点儿也不急。老夫带着一部分人先走,随后天赐带着剩下的人和东西过来就行。”
说到此处,寇准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你也不用去求官家将我们和华州的族人做一个割裂了。
回头让天赐带着他们一并去韩地。
天赐镇不住他们,老夫却可以。
离开了大宋,老夫倒是想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手段威胁老夫的。
他们若是识趣,老夫让他们继续做富家翁。
他们若是不识趣,老夫就让他们去修桥铺路。
老夫是不会伤他们性命,但没说不让他们吃苦。”
寇季闻言,哭笑不得的道:“他们肯定会闹。”
寇准冷哼道:“真要闹,那老夫就打断他们的腿,拆开寇氏,丢到一地,让他们安心的为我寇氏开枝散叶。”
寇季失笑道:“祖父还打算在韩地分封诸侯?”
“诸侯?他们想得美。安安心心当一个平民就够了。给他们富贵,他们不要,非要跟我们作对,那他们就别想再享受富贵。
到时候该交税交税,该服役服役,谁也不例外。”
寇准冷哼着道。
说完这话,寇准又补充了一句,“你别忘了,如今我们的族谱上就六个人。”
寇季闻言,点了点头,“即使如此,那韩地的一切,就交给祖父了。”
寇准撇了撇嘴道:“不交给老夫交给谁?老夫堂堂大宋朝总摄国政,难道还治理不了一个小小的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