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颂 第855节
寇季猜测,王曾大概是真的被他之前的言语说动了,生出了为万世谋的心思。
寇季有心拉着王曾好好聊一番,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长叹一声道:“王相,我们不能确定,我们的子孙后代,会不会沿着我们铺好的路走下去。先帝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先帝年幼的时候,经常入宫陪伴太祖,也经常说要做一个马上将军,率领着大宋的兵马,征战四方,为大宋建功立业。
太祖为此没少夸赞他。
可先帝登基以后,真的按照他给太祖的许诺做了吗?”
“哎……”
王曾再次长叹了一口气。
因为寇季说出的,又是一个残酷的现实。
子孙后代要做什么,子孙后代会不会沿着他们铺设好的路走下去,谁也不敢断言。
寇季见王曾沉默不语,继续说道:“所以,王相,我之所以躲在府里装病,不是我在背后谋划什么,而是听从了您和我祖父的劝诫,在韬光养晦。”
王曾沉吟了一下,将信将疑的点点头,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官家装病是为了什么?官家放纵着文武相争,又是为了什么?
更重要的是,一字交子铺如此重要的东西,官家怎么可能允许它流落到外人手里?”
寇季哑然道:“官家想什么,我怎么知道?您要是想知道官家在想什么,只管去问官家就是咯。”
王曾瞪了寇季一眼,没好气的道:“官家若是肯告诉老夫,老夫用得着来问你吗?”
寇季干笑了一声,道:“您若是觉得一字交子铺必须掌握在朝廷手里,您尽管代表朝廷去争就是了。官家装病,不肯言语,可能是想借此收拾魏王府一脉,可官家又不能亲自上阵,所以官家在等一个人帮他。”
王曾皱眉道:“官家才召回了魏王府一脉不久,现在就出手收拾他们,会不会落一个不仁的名声?”
寇季失笑道:“魏王府一脉,回到汴京城里不过短短数月,就已经干了许多跋扈的事情。跋扈之名,已经传遍了整个大宋。
官家收拾他们,也是顺应民心。
官家收拾了魏王府一脉以后,会不会落一个不仁的名声,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官家在收拾完了魏王府一脉后,百姓们一定会称赞官家英明神武。”
王曾思量了一下,觉得寇季说的有理,他缓缓点头道:“如今想收拾魏王府一脉,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文武相争,已经到了一个水深火热的地步,魏王府一脉,跟文臣是一边的,老夫很难拉拢其他文臣,一起对付魏王府一脉。
老夫若是借着武勋的力量对付魏王府一脉,那就是自绝于文臣之列,到时候可能会沦为孤寡之臣。”
寇季笑着道:“此次朝堂上文武相争,源于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如今文武大臣们斗出了火,一些人已经忘记了此次文武相争的根本目的。
若是有人能代表朝廷,从钱、孟、慕三家中,拿回一些一字交子铺的份子。
将一字交子铺重新推到人前。
那么满朝文武的目光,会被重新吸引到一字交子铺上。
到时候就变成了朝廷一方、魏王府一脉一方、武勋们一方。
三方为了利益相斗,跟文武份属就无关了。
到时候您想带着谁惩治谁,那都是利益相争,跟文武无关。”
王曾听完了寇季的话,略微思量了一下,点头道:“老夫回头走一趟钱乐三人的府邸,看看他们有没有识趣的,愿意交出一字交子铺的份子。”
寇季笑着点点头。
王曾突然看向了寇季,恶狠狠的瞪了寇季一眼。
“你和官家,欠老夫一个人情!”
王曾丢下了这句话,不等寇季回话,冷哼了一声,背负双手离开了寇府别院。
寇季在王曾走后,略微长叹了一声,“聪明人不好骗啊。”
虽然寇季多番掩饰,各种辩解,努力的让自己跟一字交子铺的事情划清了界线。
但王曾还是通过了他的话,听出了一些端倪。
所以他在离开的时候,冷哼了一声,说寇季和赵祯欠了他一个人情。
也幸亏这里面有赵祯的存在。
不然欺骗王曾的下场,就不是简单的一个人情能揭得过去的。
以王曾的脾性,真要是怒了,大概会将寇季按在地上打。
别看寇季如今是国公。
王曾照样敢打。
王曾治常平仓的时候,连皇亲国戚的脑袋都敢砍,又岂会忌惮寇季的身份。
王曾一旦动手,寇季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别看王曾、寇准、李迪等人一个个老态龙钟的,个人武力比寇季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人家不仅学过武艺,还曾经持剑在战场上撕杀过。
远比寇季厉害。
王曾出了寇府,回到了宫里,跟吕夷简二人,私底下商量了一番。
然后王曾再次出现在了宫外,往慕府上走去。
慕府曾经是皇商,王曾觉得劝说幕府的人一番,幕府的人会更容易投靠朝廷。
然而。
王曾却没料到,他到了慕府,见到了慕家家主慕崇,刚刚道明了来意,就被慕崇婉言拒绝了。
慕崇的心思很简单。
慕府最初只有一字交子铺的两成份子,如今已经交出了一成给魏王府一脉,借着魏王府一脉的庇佑,保住了性命,那就没必要将另外一半也献出去了。
魏王府一脉出手庇护了他以后,官家赵祯并没有对他们再出手,那就说明官家赵祯看在魏王府一脉的份上,暂时放过了他们。
既然暂时没有了危险,那就能待价而沽,趁着如今满朝文武为了一字交子铺斗的正凶,高价将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卖出去。
是的。
慕崇在认识到了自己面对权力的时候软弱无力以后,就没想着再占着一字交子铺的份子。
他准备借着魏王府一脉的庇护,出手一字交子铺的份子,换取大批的钱财,然后带着家人离开汴京城,回蜀中去过活。
商人的本性是贪婪的。
在他们觉得有利可图的情况下,是绝对不会将自己手里的利益免费送出去给别人。
慕崇、孟惟仲,无疑是合格的商人,所以慕崇拒绝了王曾。
孟惟仲在王曾上门的时候,也拒绝了他。
连着被两家拒绝以后,王曾心情十分的不痛快。
他将最后一点儿的希望,寄托在了钱乐身上。
等他到了钱府以后,有些发愣。
围困在钱府内外的人很霸道,不许任何人接近钱府。
王曾亮明了身份,几经通禀以后,才进入到了钱府内,然后被人迎进了正堂。
王曾在正堂坐了许久,也没有见到钱乐。
直到王曾等的有些不耐烦,准备开口询问的时候。
一个面白无须的人,拿着一份文书,递给了王曾。
那人面对王曾,不卑不亢。
“我家主人让小人交给王相您的。”
文书递到了王曾手里,那人简简单单的说了一句。
王曾瞧了瞧那面白无须的人,又低头看了几眼手里的文书。
虽然王曾已经猜到了一字交子铺如今的动向和寇季、赵祯二人有关,可如今证实了以后,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
寇季口口声声的说,一字交子铺如今的变动,跟他无关。
可若真的跟他无关,那他告诉给王曾的话,为何一一应验了?
一字交子铺的份子,王曾已经拿到了手。
只要王曾以朝廷的名义,将其宣扬出去,那三方相斗的场面,立马就会出现。
一切就像是安排好的一样。
不是就像。
准确的说,就是安排好的。
王曾甚至可以想象到,他代表朝廷,拿到了一字交子铺份子的事情公布出去以后,会有怎样的场面。
朝廷即是官家,官家不动声色的拿下了两成。
剩下的四成,就显得弥足珍贵。
为了那四成份子,三方一定会进行惨烈的搏斗。
可能会有人在风声传出去以后,怀疑此事是不是官家布的局?
可怀疑了就不用斗了吗?
从一开始,所有人都知道,官家对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志在必得。
他们依然出手,就是为了火中取栗。
钱府被宫中的人控制,不是没人知道。
知道的人很多。
可他们为何没有生出被算计的怀疑?
那是因为大家在斗争的时候,见到了宫里的人控制了钱府,就知道赵祯已经将钱府的份子吃进了嘴里。
抢夺一字交子铺份子的事情,是赵祯先下手的。
赵祯作为天下第一人,为了拿回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做了那么多,若是什么都得不到,那他恐怕会被气疯。
到时候谁也捞不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