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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挽天倾 第69节

贾母闻言,面色怔了下,终究叹了一口气,虽然没有说话,但也基本作此想。

王夫人心头微动,瞥了一眼邢夫人。

虽觉得这时候说这种话,尤其当着宫中天使,说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话,实在有失体面。

但转念一想,觉得似乎也只有她这个出身小门小户的嫂子提起,最为合适不过。

此言一出,凤姐也是看了一眼自家婆婆,丹凤眼中闪过一抹讥诮。

至于贾蓉原本失魂落魄,忽地抬起头,紧紧盯着邢夫人,一张苍白清秀的面容,竟奇迹般地现出红晕。

“爵位还没传承下来,尔等夫妻就已谈分割财货之事,贪鄙如此,无怪乎会有占便宜之言?”贾珩沉喝一声,响起在庭院中,而后目光冷冷看向脸色铁青的贾赦,道:“今日上午,就在祠堂中,上蹿下跳要除贾某族籍的是你夫妻!现在以抗旨之名,强压贾某的,也是你夫妻!未及时承爵,就言分割财货的,还是你夫妻!方才政老爷说胡闹,胡闹的是谁?尔等夫妻,还敢在此祖宗神灵垂视之地,还敢大言炎炎,真是恬不知耻!”

少年清冷之言,宛若铮铮剑鸣,撕开人心鬼蜮。

贾母、李纨、凤姐面色无不一顿,怔怔地看向那少年。

贾族中人也是将一双双目光看向邢夫人以及贾赦。

而贾政也是讷讷不言。

贾赦脸色怒气涌动,一甩袖子,正要开口反驳。

戴权清咳了声,尖锐的嗓音带着几分劝解,说道:“贾子钰,圣上降了诏书,皇恩浩荡,不要再拖延了,宗族之事,你为族长后,自可整顿,如今接了圣旨,杂家也好回去复命。”

这其实已是劝贾珩,见好就收了。

贾珩转身冲戴权拱手道:“圣上皇恩浩荡,珩铭感五内,感激涕零,可公公如今也看到了,贾族中人如赦邢之流,心胸狭隘,不容于珩,而珩也认为承爵恐有不妥之处,现修有表文一封,还请公公代呈于当今圣上,如听珩言,宁国爵位,既无人承袭,不若就此收走,至于财货,值此国家多事,处处皆用钱粮,圣上可斟酌取之。”

天子不是慷他人之慨吗?

他也会。

说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现在他拿出鸡飞蛋打的架势,贾族的占便宜之言,不过是图惹人笑。

不过天子性情再是刻薄,国库再是缺钱,也不会这时候抄没宁国之财货。

否则前脚怜悯功臣之后,后脚连财货都收了,这前后不一,自打自脸?

纵然要抄没贾府,也是等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的时候。

所以,连天子都知道名正言顺的道理。

然而,这是贾珩对天子的揣摩,超出一般人的见识,非常人可知,尤其是这种情况下,贾府中人一听,多半是要方寸大乱。

作“闭口禅”的贾母,果是急声道:“珩哥儿不可!”

贾赦、邢夫人、王夫人无不脸色剧变,都是看向那青衫少年。

不仅仅财货,还有爵位,爵位都不要了?这是真心之言?

可看少年面色坚定的模样,又觉得并非虚言。

凤姐此时目光复杂地看向那少年,这人……她是愈发看不透彻。

贾赦冷哼一声,还要开口,贾母狠狠瞪了一眼贾赦,怒道:“你要逼死老身不成,胡闹来胡闹去,闹将这步田地?东府爵位没了,老身也不活了,九泉之下,如何见老国公啊?呜呜……”

贾母说完,老泪纵横。

贾赦:“……”

邢夫人在一旁宽慰道:“老太太……”

“贱人……住口!”贾母一拄拐杖,泪眼婆娑,哭诉道:“若不是你这长舌妇,在下面挑唆是非,哪里就闹到了这一步?”

贾母此刻避重就轻地骂完自家儿子,就开始甩锅给邢夫人。

在这个婆婆是天,儿媳妇站规矩的时候,贾母骂邢夫人几乎是张嘴就来,毫无压力可言。

不同于王夫人还是名门望族出身,膝下孕有儿女,贾母还要给其留几分体面,最多内涵几句。

邢夫人小门小户出身,膝下又无子嗣,贾母以往都不怎么待见,现在情切之下,愈发不留体面。

邢夫人容色苍白,当着贾族一帮爷们儿的面,被骂了两次贱人,她以后都没脸见人了。

当然,这要是王夫人,回去就上吊了事。

贾母骂完一通,在李纨和凤姐的劝慰下,擦干了眼泪,转头看向拿着族谱之簿的贾蓉,道:“蓉哥儿,还不将那族籍的文字涂销了?分宗立户,没到衙门备案,一切都不作数!”

分宗立户,不仅仅族籍上变动,还有官衙中的赋税、田契,这都要和官府知会一声。

此刻,贾母一言既出,凤姐也是眼前一亮,说道:“老太太所言甚是,这闹得一出,不过是自说自话,没到衙门里见证过,再说也没有族长印鉴,珍大哥这会儿还在牢里呢……”

尤氏:“???”

贾蓉这会儿拿着族谱薄册,闻言,讷讷地应了一声。

贾珩面色顿了下,看向贾母。

他觉得尽量已经高估了贾母的和稀泥手段,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招儿。

宗族几千爷们儿见证除籍,玩儿呢?

当初,他就该将族谱纸张撕了带走。

第一百零四章 大明宫中

贾珩对贾母的“耍无赖”手段,默然以对。

贾母道:“珩哥儿,老身知你受了委屈,你既认是宁国之后,就不要再说什么除籍之事,老身也是受了蒙蔽,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儿啊,你若是不出气,老身给你赔礼……”

贾母此刻也是豁出去了,说着就要给贾珩行礼。

贾珩面色沉了沉,躲至一旁,他若是受了这个礼,那就真得是不知进退,物议沸腾。

不过也由此看出贾母被逼迫到什么地步了。

是真急了。

贾珩躲至一旁,面色郑重,慨然道:“荣国太夫人,珩向来敬佩您德高望重,不敢当此礼,除籍一事不管是自说自话也好,还是确有其事也罢,辞爵表文我都会陈明于上,圣人言,君子之泽,五世之斩,宁国袭爵,虽无五世,也已百年,一味托庇在祖宗余荫之下,也了无意趣。”

说完,将表文递给了戴权,拱手道:“公公,圣上旨意,皇恩浩荡,不敢违背,但此表还烦请公公带到。”

戴权点了点头,接过奏本,说道:“贾子钰放心就是。”

这位执掌内缉事厂厂卫的显宦,通过密谍情报,对贾珩的根底知道的还多一些,少年英杰,简在帝心。

戴权而后看了贾族中人一眼,道:“时候也不早了,杂家回皇宫复命去了。”

说着,再不多言,转身带着内卫,风风火火离去。

一时间,贾家祠堂院落中,就只剩下贾族中人以及贾珩。

贾母脸色颓然,喃喃道:“辞爵表……”

一旁的贾赦冷冷看了一眼贾珩,道:“圣上怎么能同意?怜悯功臣之后的诏书,都已经明发中外,岂能改易,母亲,我说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您还不信。”

此言一出,贾母容色变了变,抬头看着那少年,老眼中就有狐疑。

是的,天子下的诏书,怎么改易?

贾珩没有多言,只是扫了一眼贾赦,已经懒得解释。

这就是他为何固辞不受的缘故,这个爵位除了空有名头,能有什么用?

贾赦现在说嘴,他以后还会说,纵然有一天,他有了什么成就,贾族中人依然会说,全是这个爵位之故。

而且经此一事,这个爵位对他真的成了烫手山芋,因为人心不会看你说了什么,只会看你最后落了结果。

若他最终再承爵,不乏一些心思阴暗之人攻讦他大奸似忠,虚伪狡诈。

“天子不会不知这内里的门道,天子若想用我,若是连这点顾虑都不给臣子考虑,那就不要怪君视臣为草芥,臣视君为寇仇了。”贾珩思忖着,再不多言,转身离了宁国府。

贾政叹了一口气,道:“母亲,族长已走,现在当如何?”

贾母道:“圣旨既下,他现在已袭了爵,事成定局,不是他不认就能成的。”

贾赦眸子阴了阴,嘴角噙起一抹冷笑,说道:“宁国的家业,绝不能落在这等人手里!蓉儿、蔷儿,将宁府的田宅、庄铺之契都整理整理,转至西府里,不给他留下一点儿,就给他一个空空荡荡的国公府,看他如何周转!”

贾政、王夫人、邢夫人:“……”

凤姐飘了一眼贾赦,暗道,不愧是你,大老爷,还能想出这等招数?

贾母脸色青红交错,半晌说不出话来,最终叹了一口气,道:“何至于此,留下二三成田庄、铺子,让他好好过日子罢,是我们贾家对不住他。”

恩,贾母还算仁义。

宁国府的田庄、铺子,一年收入都在十几万两,留下二三成,其实也是不少了。

只是先前贾珍在时开销大,不仅于衣服器用上奢华铺张,更是娶了好几房小老婆,再加上赖家贪污,一年倒也结余不了多少。

凤姐笑了笑,说道:“老祖宗心善,想来那珩大爷也不是不知高低的,二三成已经够他一家子嚼用了。”

尤氏看着前面西府里的人分着自家的田产,心头生出一股荒谬之感。

她的丈夫,还在牢里呢!

这边厢,贾赦已风风火火,召集着贾琏、贾蓉、贾蔷去清点宁国府里的产业去了。

不提贾家为爵财分离的事,风起云涌,却说戴权拿了表文,骑上马,向着大明宫复旨。

大明宫中——

偏殿书房之中,一身明黄色冕服,气度沉凝的崇平帝刚刚用过午膳,坐在条案后,召见着内阁几位阁老,议着边事。

崇平帝的脸色倒还不错,不见先前厉色。

原来,是因为康鸿以及山东提督陆琪二人增援及时,东虏铁骑的肆虐之势稍稍得到遏制,被压制涿州、固安一带,河北糜烂之势得到初步缓解。

崇平帝目光沉静地看向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李瓒,道:“李卿方才所言不无道理,东虏入境掠我财货、人口,以铁骑驰骋燕赵之地,若河北诸州县行团练乡勇之法,于州县而守,互为犄角之势,彼时,一地有警,则多地来救,或可使敌骑陷入泥沼,动弹不得。”

这是武英殿大学士李瓒提出的一个策略,就是河北全民皆兵,给予州县一级充分的军事自主权。

既然东虏铁骑纵横,那就着州县地方招募河北敢战之士,组建乡勇团练,护卫桑梓。

内阁首辅杨国昌皱了皱眉,手持象牙玉笏,躬身说道:“圣上,此策大耗钱粮,如果只是由地方士绅自筹,恐有宗族地方畜养私兵,长此以往,渐成尾大不掉之势。”

他认为此策当真是祸国之策,楚党误国啊!

李瓒正是湖南人,这位大学士出身荆楚之地,身形颀长,面容瘦削,颌下留着美髯,是隆治十八年丙辰科的榜眼,也是翰苑词臣出身。

其人长于兵略,擅谋军机,从翰林院外放之后,历任河南参政,河南布政使,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河南巡抚,加兵部侍郎衔贵州巡抚,平定土司叛乱后,升任兵部尚书,调任中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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