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芳华 第129节
如此战法,战斗间隔会更短。前面打完,后面很快就能跟上去了。
平原上的千军万马,仿佛化为了一大片海浪,正在向司马懿的脖颈、口鼻逐渐蔓延,叫他有一种无法呼吸的感觉。又像是一把刀正在向他慢慢砍来,躲不掉、动不了,简直是在等死!
叛军大将就像一个蠢材一样,没有招数,没有计策,就这么用笨法子,想把司马懿逼死。
司马懿心里五味杂陈,随着时间的推移,绝望正在一点点地累积。他几乎屏住了呼吸,就等着某一刻的到来了。
那一刻,比司马懿想像得还要快。
洛阳军的圆弧阵北侧,有一片地方黑烟滚滚,一些马车、床弩被浇上了桐油,燃起了一团团大火。黑烟与尘土混在一起,在风中翻滚,简直是乌烟瘴气。
那是被击溃了前部的洛阳军、丢下的重兵器,被勤王军将士给烧了。叛军还有时间去烧东西,显然已经打开了一个缺口。忽然之间,始料未及的事发生了,缺口后面的洛阳军一面军旗,猛地倒了!
但这种事又好像不是意外,迟早的事而已。
司马懿看不清远处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甚至怀疑那个己方武将、似乎刚刚是被自己人捅|死的!多个方阵顷刻间开始混乱,如同是土崩瓦解。
“杀!杀阿……”那个方向的呐喊声,声音之大、立刻冠绝全场,只有轰鸣的马蹄声才渐渐把喊声掩盖下去。司马懿隐约已经看到了叛军的骑兵在冲锋,无数马兵拿着一种非常长的长矛,撒欢似的在向前奔跑。
洛阳军大阵即将被击穿,北面的那一大片人马、会面临着敌军的分割包围。以洛阳中军此时的士气,溃败了一片,整个大阵必定维持不住。
“隆隆隆!”天边隐约传来了沉闷的雷声。司马懿感觉自己有点糊涂了,一时间竟然分不清,究竟是雷声、还是万马奔腾的轰鸣。
“唉……”司马懿仰头长叹了一声。
这时他才发现,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落零星的雨点了。春雨在此刻十分冰凉,直接滴落在他的长脸上,他终于被激起了些许皮肤的感觉。
司马懿忽然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在做梦一般,刚刚才清醒。
自从对付完曹爽之后,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好像什么也没做,又好像整天都在思虑。也许该懊悔,但究竟是哪里没做对?也许是许昌之役,不该让司马师带兵固守。
但当时又怎么可能直接放弃许昌,把叛军放到洛阳附近来?而且谁能料到,许昌几万人防守,竟然守不住!
如果许昌守住了,时间拖延下去,司马懿是极可能赢的。
不过此时他才忽然想到,如果对方完全没有攻打许昌的法门,去攻打许昌完全是不合理的决定!一个能抓住短暂时机的狗东西,怎么可能犯如此简单的错误?
司马懿顿时醒悟,自己唯一的错误、可能是把秦亮当傻子了。
不过司马懿确实是在把很多人当傻子玩弄,他也想这么玩弄王凌的。现在觉得别人不是傻子,好像已经晚了。
私兵部将的声音道:“太傅,恐怕大事不好,快走罢!”
司马懿无言以对,更没有动弹,只是仰头看着风起云涌的天空。他睁着眼睛,看见雨点像利箭似的迎面飞来。
“走哪里去?”司马懿终于随口问了一声。
他脸上凝重的神情已经消失不见,悲苦的眼神里、竟然有一丝莫名的轻松。因为此时此刻,无论再思虑什么、确实都没有用了。他整个人仿佛被掏空了魂魄一样。
部将的声音道:“太傅先回洛阳罢?”
司马懿没吭声,忽然发觉手在颤抖,便急忙用力伸手抓住。身体也不太灵活了,忽然一歪从马背上倾斜下去。身边的将士们急忙托住他的身体,将其慢慢放了下来。
他扶住旁边的人,总算是站住了脚。
就在这时,稀疏的雨点之中,司马师带着几个人从东南边骑马飞奔而来。
师翻身下马,拱手也说出了同样的建议:“阿父,先走罢。”
“唉!”司马懿叹出第二声,依旧仰头看着天,“为何会如此?我河内司马氏,就这样吗?”
他的心里充斥着一股恨意,不仅恨敌人,更狠苍天!
这时,儿子司马师沉声劝道:“阿父举世之英雄、德高望重之人,岂能当着这么多将士的面受辱?尤其是在一个竖子面前受辱!”
司马懿听到这里,很快就从刚才放下一切般的心境中、回过神来。他点头道:“回洛阳。”
于是他便扶住马背,作势要上马。司马师与将士们急忙上去扶着,终于把他扶上了马背。
没一会,卫瓘等文武也向这边寻了过来。于是众人一起骑马先向东北方向、往伊水那边走,一会找到阳渠,便能沿着阳渠西行、走洛水浮桥回去。
左侧的巨大的人马嘈杂声依旧,但司马懿没有再回头看哪怕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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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太阳雨
成群的勤王军骑兵,已经从敌阵北侧的缺口、径直冲到了其后,轰鸣的马蹄声中,人们齐声大喊:“司马懿跑了!”“扔兵器、举双手,不杀不杀!”
经过敌军改过的词、变得更简单,连勤王军将士也学会了。便仿佛过了几手的谣言,与起初的话总有点出入。
还有些马兵举着长矛,一边驰骋、一边欢呼,其中还夹杂着“哈哈”大笑。勤王军将士的欢呼,便好像在提醒着那些身在庐山中的敌军、胜负已定。
被包抄在北侧的一片敌军方阵,不管是已经溃散的人群,还是仍然保持着阵列的步骑,不断有人扔掉了兵器。有的人听着那魔性的喊声举起了双手,有的人只是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宏大宽阔的战场上,因为大量敌兵成建制地扔掉武器投降,战斗烈度逐渐降低,许多地方都停止了厮杀。
嘈杂声依旧,此时各处还多了一阵阵哄然的欢声喊叫,仿若正在伊阙山南北回响。
头顶下着淅沥稀疏的小雨,但偏东的伊水方向,太阳竟然从云层之间冒出了头。阳光洒在湿漉漉的山水之间,天地中骤然亮堂了几分!雨点让人马踩踏起的尘土减少,四下的景物也隐约更通透了。
这大概就是太阳雨罢,少见的奇观。
秦亮观望着眼前的光景,一张脸上,全是志得意满的笑容,白生生的牙齿都露了出来、笑得嘴也闭不拢。
刚开战的时候,他就知道能赢。但是不到这一刻,他是笑不出来的、焦虑的心仍然悬着,因为战场上的因素很复杂,并非一两个人能完全控制,主将只能决定大方向,谁也没法确定、是否会出现什么意外。
但到了此时,各处都有成千上万的敌军溃散、投降,一切当然已经尘埃落定。雨水让尘埃落地,太阳的光辉洒满大地,战争的迷雾彻底消散了!
秦亮不顾部下劝阻,骑着马靠近投降的敌军阵前,仔细看着那些人。他们的眼神惊恐、迷茫,隐约还有一种希望不被杀戮的恭敬姿态,人们脸上的胡须、甚至长的疙瘩都能清晰可见。这是真实的时刻,不是在做梦!
“哈哈!”秦亮不禁仰头大笑了几声。他把手从剑柄上拿开,挥手大声道,“别担心,中外军士卒肯定没事,尔等只是被反贼胁迫,不杀无罪!”
众降兵一阵哗然,七嘴八舌地吵吵着,隐约中有“多谢将军不杀之恩”“将军宽容仆等”之类的话。
秦亮拍马离开阵前,一队人马在平地上奔跑。
一时间秦亮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身边的骑兵将士也管不了他,只能跟着奔跑护住左右。秦亮大概并不是想去哪里,他就是想这样自由自在地跑马,感受着潮濕清凉的风、以及迎面扑来的雨点,就像在兜风一样!
没一会便遇到了令狐愚、王金虎、熊寿等将领,秦亮这才勒马停下来,坐下的战马“嘶……”地叫唤了一声,仿佛马儿也在欢呼似的。
三人也是满脸春风,向秦亮揖拜。秦亮矫健地从马背上翻身跳下来回礼。
令狐愚大声道:“儒虎厉害了,算算日子,应该还不到一个月,秦将军便带着大伙,从扬州一路杀到洛阳!”他伸手指着北侧的大片人群,“司马懿十余万大军败于旗下!”
“儒虎!儒虎……”远近有希望封侯的武将们大声喊叫,十分疯狂。众军也跟着呐喊,儒虎之名响彻天地。
秦亮毫不矜持地再次仰头大笑,脸都笑烂了,嘴上却道:“全赖殿下、外祖信任,以及诸位将士奋勇杀敌。”
他接着看向自己的部下熊寿,说道:“伯松必定封侯的。”
熊寿瞪着眼睛,拱手道:“能追随秦将军,仆感三生有幸!”
王金虎道:“若无秦将军运筹帷幄,没人敢这么干!”
秦亮又笑了一声,站在原地。
这时他转过头,观望了一番北面偏东的方向。洛阳就在那个方位,离得很近了,但此时仍然看不到洛阳的城楼。
他忽然想起了之前在洛阳时、第一次见过郭太后之后,站在门口的阳光下,仿佛有一种权掌天下般的错觉。那时他几乎没什么权势,但感觉很真实。
如今在万军欢呼之下,依旧沐浴在阳光中,他忽然发觉、自己真的要拥有权柄了,感受却有点如梦似幻!
春日的阳光更柔和,但大概因为春天穿得更厚,阳光下暖洋洋的,叫人渐渐有了点倦意。
也或许是意气风发的憿烈情绪,确实不能持续太久。渐渐地,秦亮稍微冷静一点了。
四方督军的制度、士族豪族的强大,还有吴蜀两国,依旧不能掉以轻心。但不管怎样,如今面临的压迫感,当然没法与司马懿在碾压优势下的威胁相提并论。
秦亮脸上的笑容稍微收敛,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把目光从洛阳方向收回,回顾左右道:“我们彻底赢了!不过善后之事也不能马虎,待战斗完全结束,首要的事情、便是处理好降兵。先收缴他们的兵器、甲胄,全部运往武库。”
他看向熊寿道:“汝入城之后,率本部人马驻扎大将军府,守在武库的必经之路上;并分兵驻扎到武库。”
熊寿也收住了笑容,正色抱歉道:“得令!”
秦亮对周围的将领道:“殿下、王都督等人还没到洛阳,我们须继续保持行军扎营的部署,暂时仍由我代为决策。”
众将纷纷点头道:“如此甚好。”令狐愚也道:“仲明谨慎,我们都听汝安排。”
“好!”秦亮回应了一声,继续对熊寿道,“解除戒严之前,没有我的手令,无论谁带人去武库,拒捕则杀!责任我担。”
熊寿道:“喏!”
秦亮沉声强调道:“不管是谁。奸臣尚未清除,可能蛊惑他人。”
熊寿正色道:“仆明白。”
秦亮点了点头,又道:“司马家在今年任命的那些武将,全部罢职。除此之外的五营将士,让他们回到自己的军营,诸将安排人手看着便可。
罢职后的将领,以及司马家养的那些私兵,暂时羁押到洛阳的空宅中。曹爽心腹有好几家人被诛三族了,必定能找到闲置的府邸。”
众将纷纷应喏。秦亮想了想又道:“司马门等宫门驻军,暂由我的部下杨威驻扎,比较可靠一些。诸位以为如何?”
大伙儿都没有意见。
秦亮左右看了一下,没发现文钦,便对王康道:“一会告诉文钦,他原来是城门校尉,先官复原职,封赏要等殿下回宫之后再议。我们从扬州带过来的中外军、庐江兵屯,暂不解除甲胄兵器,分驻到洛阳各门。”
众人都点头答应,王康道:“遵命。”
洛阳有十二道城门,但城内大多兵马平时是没有武器甲胄的,所以城门并不是最重要的地方。除非外镇大军又杀过来了。
秦亮看向王康接着说道:“叫各部将领、把死伤将士的名单报上来,你选一些佐吏士卒,负责清查人数名目,不要漏掉了、让将士们寒心。失踪的人算阵亡。”
王康道:“喏!”
秦亮道:“整军入城之前,叫诸将到中军议事。我们确定好、进洛阳后的具体布兵位置。”
令狐愚投来了欣慰的目光:“有仲明主持局面,应该不会有什么疏漏。”
秦亮笑道:“现在刚打完仗,我们做好一些准备,免得生出混乱。将来仍要殿下、外祖来主持大局。”
令狐愚却道:“我们别变成第二个司马懿,又他嬢的被别人勤王了。当此乱局,我们几家人,还得有个人出面,辅佐陛下,稳住形势。”
不吃毗霜了的令狐愚,脑子好像更清醒了一点。
王金虎也道:“表兄说到了实处。”
秦亮不置可否。
因为这次勤王是秦亮在掌兵,而且一路大胜,洛阳中外军也亲历了战阵,所以秦亮在军中应该能服众。但士族豪族必定更认王凌,王凌才是大士族。
秦亮地位上升之后,隐约与曹魏皇室攀得上一点亲戚关系了。不过他本质上不是士族,而算将门。世人可不会看你、是不是会写文写诗,或者在太学读过书,主要还是看家世以及起家的途径。秦亮这种人,抄诗写文只得到虚名,起家全靠打仗、尤其是打内战,不是将门是什么?
无论如何,对于王、秦、令狐三家来说,谁主持大局都比司马懿、甚至曹爽要好。至少三家人是同甘共苦、一起冒着灭族危险走过来的亲戚,信任程度和唇亡齿寒的同盟关系、不可同日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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