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芳华 第176节
许允道:“时间会不会仓促了些?”
李丰摇头道:“谋划是否周密、与时间长短并无关系,抓住机会忽然发动,反而不容易夜长梦多、节外生枝。”
许允道:“还得仔细谋划、查漏补缺。”
李丰点头道:“离小岁还有半个多月,我们再多想想,周全安排。若是王凌与王飞枭在边境战败,对王家不满的人会更多,我们杀掉秦亮之后,形势将十分有利。”
他说罢便揖拜告辞。
待许允起身送别时,李丰又沉声叮嘱道:“记得妻子也不能相告。”
许允毫不犹豫地答应道:“当然应如此。”
这时李丰才想起,许允的妻子虽然贤惠、但长得很丑,许允夫妇之间的关系好像并不太亲密。所以许允应该不会把密事告诉家眷。
两人走出厢房,李丰抬头看天,雪已经停了。他便径直从檐台上走到天井,抄近路往门楼方向走。
不过地上的积雪依旧,李丰刚走上去,便在雪地里留下了一串脚印。他不禁回头小心地看了一眼,心中莫名感到有些不适。
这是在许允家里,李丰留下脚印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那种不适、毫无道理可言。相比许允的紧张表现,李丰的神情举止要镇定自在得多,然而他心里若是没有提心吊胆的感受、那必定是装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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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雪中白裘
送走尚书左仆射李丰,许允也回到了内宅。正遇到妻子阮氏,夫妇俩相敬如宾,客气地闲谈了一阵。
阮氏问道:“妾听说李仆射来了,正想问夫君、是否要准备些酒菜。”
许允道:“安国(李丰)只是路过此地,进府说几句就走了。我最近在教习陛下剑术,正是安国推荐了我,所以我们谈论了一会。”
阮氏点头道:“那妾不用再准备午宴,先去做自己的事了。”
许允关心地劝道:“府中有的是丝绢,卿不必织布。”
阮氏微笑道:“妇人不就应该做这些事?”
许允叹了口气,不再多劝。
其实夫妇俩的关系、并非一开始就这么好。
许允犹记当年的心情,以前年轻,对娶妻还是有期待的。他原以为能娶个秀外慧中、诗书达理的大家闺秀,那时对没见过面的阮氏、简直也是朝思暮想。
媒人也是这么说的,把阮氏说得很好,什么贤淑知礼,出身名门,父亲是九卿、哥哥是郡守。媒人也没骗许允,说得都是实话,唯独没有说相貌。许允以为年轻的大家闺秀长得应该都不错,阮氏也没嫁过人,他便没多问。
不料洞房之夜,他才发现妻子奇丑无比,他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而且受了惊吓、直接从洞房逃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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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好友桓范等人劝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告诉他娶妻不是娶色。首先要出身,然后才是能生儿育女、德行性格,姿色是最不重要的。长得美貌的妇人,以许允的家势算什么稀罕之物,不都是予取予求?
许允听进去了好友的劝说,被桓范等人重新送回洞房。但他与阮氏相互指责,并未重归于好。
关键是许允还没吵赢。阮氏说妇人四德、她都有,只是缺乏美貌,而读书人有百行,君能符合几行?
许允虽然嘴上说不过,但至今为止、他仍然觉得自己当初没有错!
他当然知道,婚姻只是各方面的联合,唯独与两情相悦没有关系,否则等厌倦了不就应该休妻?许允是士族,当然要娶士族女,这样才能形成联盟、壮大家族,而不是白白便宜那些寒门;如果仅靠嫁人,就能从平民高升,世上哪有那么轻巧的好事?
不过在联姻的基础上,期待妻子的美貌、又有什么错?昏礼洞房之前,男子想能得到美色的愉悦,女子希望能得到地位的提升,都是人之常情……就好像吃饭就是为了填饱肚子,否则吃饭就没有意义了,但在此基础之上、不也希望吃饭时能得到口舌感官的愉悦吗?
起初许允十分不满,但渐渐地,他发现阮氏确实是贤妻、而且家境也很好,时间稍长他也就接受了阮氏。许允藏好心中的遗憾,两人至今已相敬如宾,相处得很好。
没过两天,正当五日一次的沐假。
名为沐假,大臣们当然不是一整天都在家里洗澡,有奴仆侍女的服侍、大家每天都可以洗,根本不需要专门放一天假沐浴。
人们大多时候会利用沐假开宴会,或者进行交游。
这次沐假又是夏侯玄请客,许允当然也要去。夏侯玄很受士人的欢迎,一些平时见不到的人,在夏侯玄的宴席上都能看到,譬如嵇康。
还有羊徽瑜。
许允是第二次在夏侯玄的宴会上见到羊徽瑜了,好像羊徽瑜不太高兴,但她弟弟羊祜肯定是要给夏侯玄面子的。羊祜的丈人就是夏侯霸,与夏侯家的关系很亲密。
今天许允本来是想试探一下夏侯玄,但见到羊徽瑜,他一时间倒顾不上寻思那事了。
羊徽瑜确实长得非常美貌,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那清高冷峻的眼神、也留在许允的心里久久不能消散。
她穿着的白狐裘,在恺恺白雪之中,自有一番高雅庄重的气质,衬托得那张光洁美艳的脸、愈发夺目,仿佛是天上来的贵人一般,叫人有一种不好亲近的感觉。
但许允就是喜欢这样的妇人,够美,够有诗情画意。关键是出身比较高贵。
许允不喜欢身份卑微的美人,因为他知道,那些女人是为了什么、心里在盘算什么好处,早已把身体当作了待价而沽的货物。于是无论妇人的姿色多美,也会在许允心里笼罩上一层丑陋的阴影、无法填补内心的渴望。这种时候与她们谈情意,她们却惦记着好处,那不是自己蠢不可耐?
关键是只论美色,羊徽瑜也远远胜过那些歌伎。
他不禁羡慕起了司马师,至少羡慕司马师当初续弦时的洞房之夜。这么美貌的大家闺秀,居然嫁给了娶过两任妻子的司马师;许允想起自己第一次成昏的情形,心里便忍不住觉得世道不公。
司马师之妻,而司马师现在是在逃的逆贼!然而许允竟没法去要挟羊家,因为羊家现在仍然有盟友,许允哪有那么大的权势去胁迫羊家?
除非王凌倒了,等到李丰、许允等人掌握实权,倒是可以想想办法。到时候他要求羊徽瑜:自己要做一回她的夫!
而此时的许允,只能隔着天井远远地看着。
就在这时,夏侯玄从北边过来了,先与羊徽瑜相互揖拜,然后两人说了几句话。离得太远、不知道他们谈论的内容。
难道夏侯玄也觊觎羊徽瑜?不过夏侯玄应该不是那种人,而且他妻子不丑、还有许多美貌的家伎与小妾,不至于那么对待羊家。
夏侯玄用手势指了指旁边的一间敞开厢房,羊徽瑜好像很不情愿,竟然摇头拒绝了。厉害的女人,连夏侯玄的面子也不给!其实庭院里一直有宾客和侍女走动,只要不关房门,两人到厢房里坐会也不算什么事,羊徽瑜的性格、真是清高中带着点矫情。于是他们继续站在檐台上,说着什么话。
许允刚才观察到羊徽瑜被勉强的样子,又寻思自己要不要过去、英雄救美让羊徽瑜趁机脱身……当然他只是随便想想而已,许允不可能去得罪夏侯玄。反倒是、似乎可以想办法求夏侯玄从中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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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风萧萧易水寒
在夏侯泰初心里,没有哪个妇人能比得上夏侯徽。
夏侯徽已经去世多年,然而秦亮写信劝泰初起兵的时候,提出夏侯徽死得不明不白、可能是中毒身亡!此事不仅在泰初心里埋下了一个执念,还重新唤醒了他的思念。
此时泰初的眼前,看到的仿佛不是羊徽瑜,而是夏侯徽。恍惚之中,她终于转过头来了,正在羞涩地对着自己微笑,那是饱含亲情与忠贞的笑靥。
“我真的不知道,没听人说过。”羊徽瑜的声音把泰初拉回了现实,“君不要再问我这件事了。”
“哦。”泰初怅然若失地发出一个声音。
夏侯徽曾是司马师之妻,羊徽瑜也是司马师的妻子,但羊徽瑜不是夏侯徽。
羊徽瑜看了他一眼,揖拜蹙眉道:“君若只想问这件事,我无可奉告,请告辞了。”
泰初点了一下头,也缓缓地揖拜还礼。
本来泰初收到秦亮的书信时,经此提醒,他确实起了疑心。但过了一阵子,他回头再看书信时,发现都是一些猜测、或者无可考证的说辞。
关键是秦亮有挑拨是非的动机,彼时司马懿掌握洛阳朝廷,扬州起兵要尽可能地拉拢盟友、壮大实力一起反对司马家,哪怕只是让地方将军中立、只要不倒向司马家也是有好处的。动机不纯,所以秦亮的话不能太相信!
后来司马师逃去了蜀汉,又派密使见过泰初。泰初问起夏侯徽的事,密使也是矢口否认,咬定是秦亮从中挑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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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初没有出卖司马师的人,这也是他开始质疑秦亮说辞的下意识决定。否则泰初若确定司马师干的歹事,必然会把密使直接押解来洛阳廷尉!
不过泰初也不相信司马师密使的说辞,疑犯会那么轻易承认罪行吗?那廷尉还要如许多的刑具做什么?
为今之计,似乎只有羊徽瑜更可能了解真相,毕竟羊徽瑜嫁给司马师的时间不短了。而司马家的人已死得差不多,剩下的人,除了婚姻短暂的吴氏,便只有羊徽瑜和王元姬。
夏侯泰初回到了宴厅,宾客好友们纷纷向他致意。有个正说着话的士人暂停了一会,大概是话没说话,他又继续道:“五斗米教说得鬼差、阴魂,并不可信,那是后来才宣扬的东西,与道家没什么关系。”
顿时有人问:“那死后是虚无,还是在别的地方?离世之人、知道后人祭祀吗?”
夏侯玄本来不屑于讨论这种话题,但此时也不禁侧耳听着。他也想知道,妹知道我的想念吗?
宾客们不管谈什么天马行空的话,都是可以的,只要不谈朝政和实务就行。清谈也不一定非要讲学问,什么话题都可以说的。
然而夏侯玄最近觉得,宴会也好、聚会也罢,总是缺点什么。
这时他渐渐地明白了,因为人群里缺了个人,何晏。
夏侯玄结交甚广,且与其中一些人的交情甚笃。但没有人知道,他最喜欢见面的友人、竟是关系没那么好的何晏。有时候夏侯玄会与之争执,甚至不欢而散,甚至在别人跟前对彼此颇有微词。于是外人难免觉得,夏侯玄与何晏的交情一般。
何况两人的作风也迥异,尤其是何晏以前很好女色,夏侯玄在这方面却挺克制。
但夏侯玄觉得何晏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说不上来为什么,每次有何晏在的场合,通常都会很有意思。也许是何晏谈论的话题和见识,也许是何晏的情绪能感染人。
夏侯玄回顾周围,仿佛刚刚才意识到,何晏已经死了。
今年以来夏侯玄觉得自己不太对劲,好像经常活在回忆里。
宴厅上变得嘈杂,不再是轮流发言,大伙都各自敬酒谈论起来,“嗡嗡”的声音笼罩在厅堂上。这时许允端着酒杯,跪坐到了夏侯玄身边。
夏侯玄与许允对饮一杯,不禁随口问道:“卿还记得何平叔吗?”
许允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哪能不记得他?可惜阿,他可得罪了很多人。”
夏侯玄不动声色道:“他也是被逼无奈。以前宴席上总会有他。”
许允转头寻了一会,示意下边的一个方向,轻声道:“如今何骏在场。”
夏侯玄说道:“并非感怀旧谊,乃因想起平叔是个很有趣的人,缺了他如同菜里少了盐。”
许允却道:“在我们这些人里,平叔比不上泰初重要。若是缺了泰初,大伙多半都聚不起来。”
夏侯玄笑了笑,不置可否。
……许允回头看了一眼下方的宾客、侍女,众人同处一室,但嘈杂声不断。便好似在热闹的酒肆里,同桌的人靠近说话,周围的人是听不清的。
于是许允调整了一下情绪,心情有些沉重地说道:“我最近有一种大限已到、命不久矣的预感。”
果然夏侯玄露出了意外的神情,脱口问道:“士宗何出此言?”
许允沉声道:“我只对泰初说,卿万勿告知别人。”
夏侯玄轻轻点头,他算是个可靠的人,否则不会有那么多人敬重他。他沉默了一会,忍不住又问道:“那究竟出了什么事?”
许允道:“卿可以当我是病入膏肓,诸如此类的情状。九死一生,能不能渡过此劫,还要等一段时间看。”
夏侯玄叹了口气,接着仔细看了许允一眼。
许允虽然说得云里雾里,但他并非是信口开河之人。夏侯玄当然会认定,许允必定出了什么事!
不过夏侯玄信奉玄学,对于好友不愿意明说的只愿暗示的事,照夏侯玄的性情、多半不愿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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