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芳华 第197节
反倒是乌丸人寇娄敦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一脸嘲弄地回头大声问道:“从洛阳来的书生,在我们的铁蹄面前太可怜,左将军有了恻隐之心,我们要不要下手轻点?”
阿罗槃等乌丸将领听到这里,纷纷唾骂,有的人朝地上吐口水,有的人在讪笑。鲜卑人最瞧不起弱者、尤其是男人,弱者就是天生有罪!管他是不是读书人、以及什么礼仪,何况那些洛阳军还是拿着兵器的男人,弱的话只会被鄙视,不可能得到同情。
“不用俘虏,杀光洛阳军,再霸占他们的妻女!”有人喊了一声。众鲜卑人纷纷赞同。
寇娄敦立刻鞠躬道:“请左将军让我们在右翼,我先攻击敌人的侧面,冲散他们的队伍、践踏他们的头颅,将军再从前面一举击败敌人。”
毌丘俭道:“洛阳中军的骑兵也很多,汝首先要对付的是他们的骑兵,在此之前靠近不了大阵。”
毌丘俭还是了解洛阳中军的。地方上的中外军精兵、与洛阳的中外军没多大区别;不过毕竟天下钱粮都向中泱运输,洛阳中军的骑兵占比,比大多中外军都多。
寇娄敦遂道:“我先率本部骑兵冲散敌骑,左将军再派出幽州精骑,给予最后一击。”
毌丘俭听罢,点头道:“甚好!此役立功的将士,都有重赏,我定不会偏心。”
寇娄敦弯腰道:“奉左将军令!”
毌丘俭回顾诸将,大伙都战心十足,这是好事!
大战意味着巨大的伤亡,人们难免都会緊张惧怕,但毌丘俭必须打这一仗。
洛阳那边不可能愿意、就这样把大权交出来,根本没有丝毫妥协的余地。毌丘俭只有通过大战,集中消灭敌军,才能顺利挺进到邺城。
毌丘俭看着云层中露出了湛蓝天空,心里已有了准备,明天、最迟后天就是决战!
……今天的雨下得不大,下午就完全放晴了。潮濕的地面,只要晾过一夜,明日一早应该就不会再影响进军。
此地周围,在漳水北岸数十里内都没有城池,最近的城就是巨鹿郡边境的鄡县。
南岸不远处倒有属于安平郡的县城。隔着宽阔的漳水河面,甚至能看到河边有百姓在观望,通常城池附近的人口、确实更稠密。人们隔着一条河看热闹,似乎也有安全感一些。
漳水北岸这边的庄稼地中,还能找到豪族的庄园。庄园的主人早就不见了踪迹,秦亮估计,这些庄园说不定是南岸安平郡人士的产业。
黄昏时分,秦亮在庄园里设宴招待各营的大将。不过食物很简单,只有一样放了菜叶、肉、食盐、猪油的炖菜,也没有酒,主食倒是既有麦饼、也有饭板煮的大米饭。
田豫带着部将到来时,秦亮等一众人迎到了门外。
先前田豫军位于最北侧,一直在军中统兵,联络都是靠部下信使。今天彼此是第一次亲身相见。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奇怪,有时候第一次见面、感情便能比住了多年的邻里还要好。大伙见礼后,气氛十分热情,嘘寒问暖仿若是多年好友,又像是他乡遇故知。
秦亮直接上手,用力握住了田豫的臂膀,看着田豫的眼睛道:“早已闻老将军之名,今日终于得见,幸甚、幸甚!”
田豫看起来确实比王凌还老,脸上的皱纹很深,头发胡须白了大半。不过他腰粗臂圆,气势倒还不弱,且眼睛也不浑浊,看起来仍堪使用。
对于这样的礼遇,田豫也十分受用,眼睛里露出了憿动的光辉,说道:“卫将军年轻名盛,有幸得见,果然是气度不凡,英雄不在年高阿!”
秦亮立刻感慨道:“真是相见恨晚。”
有时候年纪大的人、不一定都老奸巨猾,田豫的性情似乎就比较直率。他立刻解释道:“只因遇到下雨,不然吾定能更早到来。往年太行山中少雨,今年却不同往常。”
“我知道,田将军是信守承诺之人。现在也来得不算晚。”秦亮点头道。
诸将见面谈论了一会,秦亮便邀请田豫等人,到堂中入席。
几筵已经摆好,菜肴吃食也端上来了。秦亮转头说道:“中垒中坚营的将军们都知道,我们在战场上时,将、士的吃食是一样的。田将军莫要嫌弃,待获胜之后,到洛阳相见,我定不吝美酒佳肴。”
田豫却道:“卫将军体恤将士,用心相待,将士亦必以命相报。将军长居洛阳、锦衣玉食,倒不是个矫情的人。将军不必介怀,吾这样的老头,一辈子什么苦没吃过?这样的宴席很不错。”
秦亮道:“老将军为国效力数十载,真乃干实事的大将。”
田豫笑道:“以前家乡有兵祸时,我们逃到山里,连树叶也不够吃,有粮食就不错了。”
诸将陆续入席。因为大战在即,大伙一边吃,一边很快就谈论起了战事。
军中都是以勇悍为风气,武将不会轻易主张避战,在人前都会一副求战的心态。主要还是因为每个人考虑的角度不同,考虑全局的事、一般都是主帅的职责,部将不用管那么多。
于是秦亮表明态度时、明日一早向敌军进击,诸将大多都不反对。
或许此役算不上秦亮发动攻击,毌丘俭也在主动出击,多半会打成遭遇战。但在这边的将士看来,只要官军在主动前进,气势上就是在进攻!
文钦主动请缨,要在左翼最前面列阵,先以骑兵发动侧翼攻击。
但秦亮委婉地说道:“文将军善于近战拼杀,若在最前方反而容易失了锐气。我决定以熊寿的一股骑兵在前面冲阵,待双方交战之后,文将军再率部掩杀,方能起到最大的作用。”
文钦对这样的说法很认同,立刻认可了秦亮的布置。
不过宴席上、也有一两个官员委婉地说出了主张,有点不赞成秦亮急于大战的决策。他们认为、毌丘俭已经被阻挡在漳水一线,完全可以先稳住形势,等着敌军出现某种不利的迹象。
幸好这是在军中,大多都是武将。若是在洛阳决定战场上的事,恐怕持这样态度的人更多。毕竟书上就有一句话,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但光谈大道理必定是不行的。
秦亮心中明白,计谋不是随时都有用,毌丘俭叛军也不可能主动投降。这时候如果惧怕正面对决,一味想着取巧,缺乏勇气与决心,反而会影响最关键最重要的事件:主力会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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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 包抄
昨天下午雨后天晴,空气清新。但夜里降温之后,一大早湿润的大地上、便笼罩上了茫茫的雾气。
天刚蒙蒙亮,将士们就起来吃了饭食,然后陆续向东北方向开拔。昨夜大家都睡得早,将领们声称如果敌军也在前进、今天就能开战,众人都做好了准备。
先前住在清苑县邸阁的东方治,是中垒营左校的将士,他是一个伍长,算不上将领,只是几个盾兵士卒的头领。此时他也带着自己的几个人,加入了行军的队伍。
那天在清苑县、东方治说了他是平原郡人士,但有件事没好意思说。他以前是司马懿麾吓的士卒,卫将军秦亮曾是他们的敌人。
只不过司马懿战败了,东方治等人降了之后、居然重新被编入了秦亮的军队。不过以前是洛阳中军,现在也是。
同一个部中有近半人是庐江郡人。据他们说,原先的盾兵是配弩的,后来秦将军认为盾牌比较重、才把弩配给了铍兵(就是以前的戟兵)。如今盾兵的战术比较简单,只负责近战和冲杀。
不过庐江兵对东方治等降兵还不错,对他们也算敬重,因为东方治等长期做中外军的人、格斗技巧很娴熟;而庐江兵是兵屯出身,起初主要是种地、训练荒疏,只是最近两年跟了秦亮才勤于训练。
光线黯淡,雾气朦胧,稍远的地方就看不清楚了。只见雾中人影攒动,路上到处都是人。好在同一屯的人、相互都认识,东方治只需要跟着前面认识的人走就可以。
穿梭在朦胧的雾气之中,叫人有一种好像在梦境里的感觉。不同的是、梦境里有妻女的笑容,这里只有铁血的气氛。
起初走得很慢,百人将骑着马在路上说道:「若是一会太阳出来了,大雾很快就会散。如果不出太阳,我们就找地方重新扎营。」
将领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不过大家都听清楚了。
人们显得有点沉默。周围有各种各样的噪音,脚步声、兵器器械的碰撞声,偶尔的咳嗽声,一声声马叫,也有人说话,但谈不上喧嚣。
雾水吸入鼻中,十分冰凉,以至于潮濕空气中复杂的气味、也没那么明显了。
众人走了几百里的路,先前都希望早点打。但大战真的摆在前面时,大家也难免有些緊张。队伍里几乎都是经历过战场的老兵,都知道战阵上是怎么回事。
何况这是一场恶战,东方治等人早就听说了,毌丘俭的叛军人数、比自己这边多!敌众我寡,此役并不乐观。
但东方治也懒得想那么多,反正上面的将领叫干什么、那就干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越来越亮。茫茫的东边,冒头的太阳露出了红彤彤的颜色,光辉在雾气中有点发散。远远看去,就仿佛是颜料画在了布帛上,边缘并不光滑清晰。
太阳升起,空中的雾气果然逐渐开始消散,视线也越来越宽广。只有路边荒草上的露水,仍会打湿人们的鞋履裤腿。日上三竿之时,各营早已组织好队伍,将行军纵队换成了无数的方阵、继续向前缓慢推进。
数万之众聚集在鄡县南边、漳水北岸的狭小区域,横面极其宽广。阵中的将领们观望左侧,完全望不到头。
反倒是对面的敌军大阵、已经出现在了视线之内。远处旌旗如云,黑压压一大片人马,仿佛完全占据了东北方向的整个地平线!
大量的斥候游骑、都被压缩靠近了各自的军阵,还有一些轻骑兵在中间的战场上游走。
不到中午就接触到了敌军,显然毌丘俭军今早也在主动出击。双方对进,才能在此时遭遇!
昨晚秦亮军便已部署好各营的位置,眼下只是在稍微调整阵列。大军没有复杂的阵法,就是在敌军正面部署成一线。
因为官军数量不占优,无法形成包围之势;但也没有布置那种、面朝四面的防御阵型。正面靠战线,侧面靠骑兵,以攻对攻!没有丝毫怂的气势。
此处的地势平坦,而且不复杂。除了南边的漳水,四周都是原野。离漳水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庄园,已经被官军占据。
庄园周围的麦田、菜地,早已被大量的人马践踏破坏。战场中间能看到一个小村落、一片小树林,还有大片的旱田和荒草地。
人们停下来聚集之后,反而喧闹了起来。风中吹来的人声马嘶不绝于耳。
双方的大阵离得越来越近,虽然距离远远在箭矢射程之外,但也到了可以攻击的范围。
大伙已经可以看清对面大旗上的图案、以及装饰物了,甚至一面写着「奉诏讨贼」的旗帜,上面的字亦能看见。不过很多士卒不识字,根本不知道叛军写了什么。
或许是毌丘成在常山郡被杀的缘故,毌丘俭此时没有派使者上来废话。秦亮也觉得毌丘俭如此来势汹汹,若派人上前劝降、完全是多此一举。
战场上嘈杂声很大,一时间却给人一种短暂平静的错觉。
不过两军已经摆在阵仗,这样的对峙不会持续太久,人们都在等待着厮杀开始!排在前边的官军将士,无不瞪眼盯着对方。
尤其是左翼前方熊寿的近两千骑,先前大家都站在地上、牵着马,此时在武将「上马」的大声吆喝中,人们正在陆续翻身上马。人群里有个骑兵脚踏马镫、坐上马鞍后,鼓起了腮帮,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果然不出所料,昨夜秦亮等人就判断,叛军要从北侧、用骑兵寻找突破口。此时正见叛军大片马队在西北边,率先开始出动了!
因为官军的右翼是宽阔的漳水,缺乏迂回的地方。只有左翼一片平原、最适合敌军包抄攻击。
远处一片「叽里哇啦」的叫嚷声,大片的敌骑喊叫着蔓延而来。看那些人的衣帽衣甲,打前阵的正是幽州那边的乌丸鲜卑人。
但是他乌丸军的包抄,并不会遇到防御的官军。官军用骑兵屏蔽左翼,骑兵护卫的方式是反击!
在亲兵的簇拥下,熊寿的坐骑也开始向前迈步,他试了试手里的马槊,马槊在他手里显得十分轻巧。
熊寿是个浑身都是肌肉的大汉,穿着盔甲、反倒显不出他臂膀上的那些成股的肉,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个铁疙瘩、加上一副模样奇特的盆领。坐骑上也有甲,主要集中在前半部分,马胸上挂着的札甲、迈步时便「哗啦」直响。
熊寿转头一看,发现了写着「秦」字的鸟雀羽毛旗。他再次回头观望了一下,果然发现了骑在战马上的卫将军秦亮,熊寿遂抱着马槊,朝秦亮那边抱拳一拜。
因为熊寿身边有军旗,秦亮应该也看到了熊寿,两人默默地相互致意。熊寿已顾不上秦亮了,随即举起马槊喊道:「杀胡兵,灭叛贼,魏军必胜!胜利万岁!」
众军顿时喊叫起来!趁着大伙都在呐喊,几乎每个人都加入了其中,仿佛在发澥着复杂的情绪,喊声震耳欲聋。「胜!胜」的大喊响彻天地。
鲜卑骑兵乌泱泱一大片弥漫过来,轰鸣的马蹄声、仿佛雷鸣一般。
熊寿这边的骑兵阵仗没那么大,不仅因为他这股从各营抽调的骑兵、人比乌丸人少得多,而且此时无数战马还在走路,没跑起来。
过了一会,熊寿估计了一下距离,立刻一声大喊,诸将也吆喝声起。此时成队列的骑兵才开始慢跑,马蹄声也迅速变大。
官军的骑兵横队排得非常紧密,战马慢跑时本能地想散开,甚至能擦碰到两侧的战马马镫。对面的乌丸人马队就是那样,跑得遍地都是,马儿不是人、它们可不喜欢拥挤。
「砰砰砰!」弦声像是天空中忽然下起了冰雹一样,稀薄的雾气中黑点一片、仿佛蝗虫。鲜卑骑兵的一轮驰射来了!
官军将士举起左手的圆盾,片刻之后,箭矢便打得盔甲「叮叮当当」直响,或是落在木盾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熊寿见状高举起马槊,扯着嗓子大喊道:「杀!」
列队的战马开始加速。潮濕的荒草地上,无数马蹄飞速地翻飞,沉重践踏着地面的声音汇聚成一片,整个大地似乎都在颤抖。
最后的距离,将士们踢着马身,奋力冲刺。马鬃在风中飘扬,马头在向前聳动,姿态在全力向前、向前!
在黑压压的马群之间,绿的、褐的空地面积迅速减少。跑成了弯曲战线的马队,像洪水一样涌去,没有丝毫停下的迹象。
人们抬起了右臂夹持的配重长矛,无数长兵平指着前方,仿若密林。又如同硕大的一片床弩弩矢一般,离弦飞去!
将士们都在吼叫,几乎不成言语。此时此刻,无论是热血沸腾的人,还是心怀畏惧者,都不能停下,左右没有腾挪之地,后面的骑兵还在跟着猛冲。
「杀!杀阿……」无数人拼命吼叫。骑兵的机动迅速,让战场仿佛在顷刻间就沸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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