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芳华 第53节
秦亮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少了些平时的沉稳淡定。太守真的是个关键之坎。
司马师道:“殿下言,仲明进献制盐良方,于国有大功,应加官进爵以示嘉奖,请卿等问吏部,可有某郡太守空缺。”
秦亮静静地等待着,心道:继续说。
司马师稍作停顿,接着道:“大将军言,秦仲明弱冠年纪,可先行累功矣。”
秦亮顿时愣了,眼睛瞪了一下,神情骤变。有时候情绪一下子上头,如果没有充足的心理准备,真的不好控制表现。
他几乎要骂出声来,暗忖道:曹爽,我糙你马啊曹爽。
狭窄的房间里十分安静,几乎是掉一根针都能听见。司马师也有一阵没吭声,他在仔细端详着秦亮脸上的表情,看得很专心认真。
估计秦亮在刹那间的受打击、失望、恼怒的表情变幻,司马师全都看在了眼里。
过了一会儿,司马师才再次开口道:“曹昭伯(爽)还是把仲明当大将军府的人,阿父与我若为仲明说话,可能反而不是好事。不过若曹昭伯同意对仲明的调任,我们肯定不会反对,只要我们不说话,事情就办妥了。”
秦亮已经从刹那的情绪中稳住了心神,说道:“太傅与君之好意,仆感怀之至。”
但他心里琢磨:对于你们这些操纵大魏的权臣来说,一个太守职位估计确实不会反对,但曹爽反对、你们应该在心里窃喜吧?
司马师有拉拢、至少是桶战的心思,秦亮早就看出来了。曹爽与秦亮生出龃龉,当然是司马师喜闻乐见的事。今天设宴,估计主要就是想拿这件事说话。
果然司马师道:“仲明杀尹模,是不是先去说服了曹昭伯?”
秦亮点头道:“是的。”
司马师也颔首道:“与我们的推测一样。曹昭伯虽被说服了,但还是认为尹模是他的人,回过神来后,对仲明或有怨意。”
“君言之有理。”秦亮道,他这句认可、倒并非口是心非,“不过尹模此人做事实在太不讲究,仆只是想除掉他,没有别的理由。”
不过曹爽是真的不知好歹。尹模这种人,秦亮除掉他,不也是为曹爽好?
如果没有司马家虎视眈眈、又或者曹爽是皇帝,那么曹爽的问题可能不大。但眼下这光景,秦亮觉得、真的不能在曹爽身上寄托过多希望。
而且秦亮在大将军府完全不得信任和重用,如今无法再指望什么。
司马师沉声道:“我之前就说过,曹昭伯此等人,仲明感他之恩、大可不必。”
秦亮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仆与大将军已是两不相欠。但仆若急着与大将军翻脸,而君若仍不便为仆说话,仆之仕途、恐怕要走到头了。”
司马师的大眼里,立刻露出了一丝惬意的微笑,语重心长道:“翻脸只是为了公开向太傅府表忠,没有别的好处,卿万勿急躁。”他想了想,又不动声色道:“如此在王家那边,卿在适当之时、可以说两句恰当之言。否则卿在为谁说话、所有人都一清二楚,那还是中肯之言吗?”
秦亮不管是谁的人,对朝政大局来说似乎并不重要。他目前最大的价值,确实是对王家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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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第一百零四章 人心如网
司马师与秦亮见了四面、约座了两次。对于这些重要人物的性情和做事风格等,秦亮自然会暗自进行观察和揣摩。
师这个人,至少在比他身份低的人面前,废话少、干脆利索、思路明快。而且显然司马师的主业、不是现在的官职散骑常侍,而是在管司马家的事。
果不出秦亮所料,司马师说完了要说的话,便从筵席上站了起来,不愿再谈那些不相干的内容。两人坐在一起的时间,其实挺短。
秦亮也起身,彼此揖拜。
司马师道:“今晚设宴的是吴夫人,我只是个中途过客。仲明来也来了,便多饮几杯,恕我不能久陪。”司马师说罢便往外面唤了一声。
等了一会儿,吴夫人推门走了进来。
秦亮忙道:“拙荆还在家里等着,仆也不便久留,告歉告歉。仆敬君一杯。”
司马师很给面子,与秦亮又对饮了一杯。秦亮重新倒上,对吴夫人道:“多谢夫人盛情。”
这时秦亮敬吴夫人的酒还没开始喝,司马师便打断二人的礼节,忽然说道:“对了,仲明若有什么事、不方便见我的话,可以对吴夫人说。诸如约见之类的事,也可以叫吴夫人安排。”
秦亮略有迟疑,先答应道:“也好。”
司马师见状,又道:“世人都以为吴家与司马家无甚来往了,故尹模胆敢上门抄家。仲明与吴夫人稍有走动,无甚要紧。仲明有事便告诉吴夫人,没什么问题。”
秦亮点头道:“仆明白了。”
吴夫人用袖子遮住嘴,把酒喝了,说道:“君不必急着走,妾还没谢君出手相救之恩。”
“都是仆之分内事,不用客气,没必要太当回事。”秦亮道。
秦亮与司马师走出房门,再次相互揖拜告辞。司马师好像不走前厅,两人离开的方向是反的。吴夫人左右看了一眼,似有为难之色。
司马师道:“汝去送秦仲明。”
吴夫人点头应允。
秦亮客气道:“夫人留步,不用远送。”
……师回到太傅府,径直去里面的庭院见阿父。父子二人经常单独在一起日常谋事,连司马师的亲弟弟昭、也不常参与。毕竟司马昭才弱冠年纪,上面还有父兄主持局面。张春华给他们送来了两碗汤,也出门去了。
见到司马懿,师便先详细说起了刚刚才参与过的宴席。
司马懿小眼睛里的眼神浑浊无神,用随意的口气道:“吴氏独居,必常感空寂。汝叫亮去吴氏那里来往,不在意他们生出奸情?”
阿父一生结交甚广,见过无数各种各样的人,一向对人心揣摩得很有见识,别看阿父晚上的精神不振、眼神空洞,但随便一句话也不是没道理。
师听到这里,想了想便道:“一个黜妇而已,独居洛阳,不是秦仲明、也会有别人。儿若这点事也容它不下,如何对得起阿父的教训?此前那尹模是欺人太甚,强行欺凌,让儿见到黜妇时竟要被埋怨。尹模全不把司马家看在眼里、觉得我们好欺负,儿方震怒。”
司马懿道:“汝不在意便无事。吴氏即便妇德难守,大事也应该会听她哥的话。”
他停顿了一下,又更详尽地帮儿子揣摩别人,“吴应与爽有旧怨,朝中诸公也多落井下石,吴应回家后,往后吴家还有没有出路,只能指靠司马家的许诺。
人们以为汝休了吴氏,是对丑侯的恩将仇报,吴家必怀恨在心,实则不然。以吴应的处境和性情来看,他认为我们心里有愧,反而更相信日后能得到补偿的承诺。且我们在恰当时候回报吴应、也能做给世人看。”
师点头道:“阿父反其道而思,甚是有理。”
他继续说道:“上次儿本来想送个人给秦仲明,但他提到妻子管束,儿想到其妻是王家人,便作罢了。而吴家与司马家已无甚明面来往,秦仲明帮过吴氏大忙、众人皆知,偶有走动实属正常,不易招人怀疑。忽然又有前天曹爽那事、乃拉拢秦仲明的绝佳时机,儿一时没找到更恰当的地方、便想起了吴氏那里。”
司马懿问道:“汝以为此事到了何种程度?”
师想了想道:“儿至少可以相信一点,秦仲明与曹昭伯已离心离德。”
这样一句话的说法,司马懿也立刻点头认可。
师又道:“前天朝堂上只有几个人,王公渊不在场。等王公渊知道了此事,应亦无法改变什么。”
司马懿微微一笑:“是的,若是赶在曹爽开口之前,王公渊说两句话或许有用。曹爽已经把话说出去,以他的性情,必不会改口。王公渊应该不会再提。”
王凌家与曹爽关系密切,但与司马家也相善,并没有完全倒向哪边的意思。曹爽并不会把王广当自己人。
这种较为中立的大臣,朝中也不是没有。就像蒋济,虽说挺倾向于司马家,但又不完全是司马家的人,经常还是有点中立的态度。这种人更不容易引起两边的正锋相对,因此由蒋济坐在领军将军的位置、曹爽也能勉强接受。
而王凌家就更中立了,不过也有倾向、稍微倾向于曹爽。如今这朝政二元共治,做到一定品级的人、完全中立是很难的事。
接着师开始说起,最近有关孙礼的一件事。
孙礼是少府,管着一些皇室的宝物。曹爽看上了一些东西,派人去取、想把皇室的宝物据为己有,被孙礼给拒绝了。后来曹爽亲自去,孙礼还是不给,还劝了一通好话。
“曹爽此人意气用事,不会把此事往好处想、把孙礼的作为当作劝诫,只会以为孙礼不给他面子。”司马懿淡淡地说道。
师笑道:“明皇帝亲自给他的辅佐良臣,他不知道怎么用。”
司马懿道:“不要急,孙礼四朝老臣,可不是几句话能说动的人,再等等。”
师道:“阿父所言极是,儿以为然。”
最近正巧有好几件值得关注的小事,师又谈了一点关于郭氏家族(太后娘家)的事情。见时辰不早了、师才告辞离开司马懿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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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第一百零五章 比上次好
人容易有侥幸心理,稍不注意、就会只想着好事发生了会怎么样。几天前秦亮在吴府晚宴上、确实有点上头,但他冷静下来一想,还是因为自己期待太大的缘故。就像有句话: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
今天十月初五,阴天的天空灰蒙蒙的,既不下雨、也没下雪。
但天气没太影响秦亮的心境,那晚的低落情绪亦已过去。他并不是没经历过挫折和苦闷,别说前世几乎半辈子都活在焦虑里,就是在大魏朝,当初他在曹爽府干掾属、在淮南等待吴兵,都经历过长时间的苦熬。无非只是再多等一段时间,继续寻找时机罢了。
秦亮一大早去皇宫参加朝会,旁听了一下大臣们说国家大事。早上秦亮和王广同行来的,但回去的时候,秦亮选择与表叔令狐愚一路、与这个大将军府的长史谈了许久,相谈甚欢。
令狐愚名声不太好,但应该是个性情之中,很好相处。秦亮与令狐愚同车,一直到大将军府附近,才告辞分开。
回到校事府后,秦亮很快见到了一个吴夫人府上的人。来人说、那晚吴夫人没有好好道谢,今天特意准备了午宴,请府君赏光。
吴府离校事府确实不远,过去吃完午饭,还能回官府继续上值。秦亮首先想到了司马师,但几天前才见过面,这会还有什么事?不管怎样,秦亮觉得还是应该去一趟,反正只是吃个午饭。
临近中午,秦亮便坐上了马车。轻车简行,同行的只有王康和吴心。隐慈叫吴心随行护卫,吴心这阵子的白天、便几乎都在秦亮身边。
秦亮一路上寻思:司马师上次就要送个做奸细的女郎,可能还想重新送一个。应该不会是吴夫人罢?
如果真是吴夫人,秦亮还可以接受,不仅是姿色的问题,主要是因为、吴夫人不可能住到秦家去。她就算是个弃妇,也是丑侯的女儿,不会给秦亮做妾。
秦亮之前就问过令君,如果在官场上遇到不好回绝的情况、与女郎有了亲密之事,卿会生气吗?结果令君根本不在乎这种事,还说管多了别人会说她善妒;但令君有个要求,便是不能随便把女郎带回家,要经过她的同意,否则万一遇到看不顺眼的、整天在面前会很心烦。
当然秦亮觉得、司马师不可能送吴氏。
路不远,很快就到了吴家。秦亮被带引到上次那道门楼前,果然见到吴夫人正在迎候。
两人相互揖拜见礼,便进门楼、走上回廊。因为上次赴宴才过去几天,秦亮记得这条路,不过今天是中午。设宴的房间却变了,这回在庭院中的厅堂里。秦亮走进去时,没看到司马师。
秦亮不禁转头看了一眼吴夫人。
吴夫人道:“司马子元今天没有来,是妾邀请的君。”
秦亮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下,拱手道:“吴夫人太客气了。”不过来都来了,宴席在白天的厅堂里,吃顿饭再说,又没干什么。不然这么走了的话,实在有点不给面子。司马师不是说过,有什么事可以找吴夫人。
酒菜就在同一张案上。吴夫人跪坐在对面,给秦亮斟酒。秦亮伸手扶住了酒杯。
就在这时,有个侍女走了进来,小声在吴夫人耳边说了句话。秦亮跪坐在对面,他也听见了,侍女说:“甄夫人来了。”
“知道了。”吴夫人道。
侍女便弯腰退下。
吴夫人回头过来,对秦亮说道:“君见谅,妾须得去迎一下。”
秦亮不动声色道:“夫人请便。”
吴夫人起身时,忽然小声道:“甄夫人是个寡妇,名声不太好。”
“哦。”秦亮点点头,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不可能说,黜妇和寡妇区别不大。
他心道:我就说,司马师不可能送吴夫人。
秦亮的酒量不太好,但很能吃肉,他不管那么多,先独自吃东西。别像上次一样,饿着肚子就走了。
等了一会,秦亮感觉有人到了门外,他便掏出手绢擦了一下嘴。等两个人走到门口时,他便径直从筵席上起身,还没站起来,他就愣了一下。因为吴夫人带进来的美妇、秦亮见过。
这不就是郭太后身边那个道士吗?原来这女道士是司马家的奸细。
难怪郭太后谨小慎微、好像什么权力都没有,身边人都被人控制了,估计确实是啥也干不成,一切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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