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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芳华 第61节

女郎原先叫杨氏,进大将军府后叫红瑛,现在叫杨瑛。

她都有心登门拜谢了,于是秦亮干脆好人做到底,又送给了她一盒小金饼做嫁妆。做妾也是嫁人。

毌丘俭是大魏国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之一,身份较为特殊。秦亮便叮嘱杨瑛,以后不要再来了、也勿书信往来,好好跟着毌丘将军过日子。

杨瑛本为感激而来,却又拿了一笔嫁妆,事情显然出乎了她的意料。估计走的时候她脑子都是嗡嗡的,说不定在这样的世道、还能感慨一声,世上还是好人多阿。

没过多久,年关就近了,秦亮也更加忙碌,没去在意毌丘俭何时离京返回幽州。

秦亮向王广借了一大笔钱财,王广虽说不用还,但秦亮还是许诺、殿下的制盐赏赐到了就还,毕竟开口说的是借。不还的话秦亮会直接伸手要,反正也算是自家人。

接着秦亮便到处送礼。礼物里面包括一条鲤鱼,腹中藏祝福词句的尺书,毕竟秦亮有文人的身份,该风雅的细节还是要风雅一下。

曹爽、孙礼、令狐愚、陈安,甚至高柔、吕巽、钟会、邓艾、张欢等等交情不深的人,都备了礼。大多时候都是秦亮亲自上门送礼,还能寒暄几句,只是没有留下吃饭。

正如秦亮离开淮南时的感慨,专门花精力时间的人情来往、有时候与情谊深浅无关。人生就是这样,大家都有各自的事要做,有眼前最现实的事情要面对,只要不再有利益合作、多半就没有机会只为了那点情感专程来往了。

回到乐津里的秦家院子,秦亮叫王康和饶大山把一只大木箱搬了下来,把他俩叫到了上房。

两人虽然在校事府挂名了官职,但干的活与以前差别不大,主要还是管秦家的事。

特别是饶大山,当上武猛从事后、最大的作用只是吓唬人。他的身材又高又壮,力气也很大,穿上官服挂上印绶、再挂一把重剑,跟在秦亮身边非常吓人。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饶大山就是个样子货。

秦亮把箱子放在地上打开,指着里面的麻袋道:“快到年关了,这个袋子里是我给你们家眷的东西。”

王康忙道:“仆等领到了俸禄、已为家里人备了东西,君在官场上走动开销不小,暂且不用在自家人……”

秦亮懒得听他说没用的话,打断了王康的话便道,“蜀锦是我夫人给嫂子的礼物,剩下的是我带给长兄的东西。你们回平原郡团聚后,正月十五之前回来就行。”

饶大山道:“俺这回衣锦还乡,不知道多少人要请俺喝酒。”

秦亮看了饶大山一眼:“汝不像王康识文断句、做事缜密,起码要练练武艺身手,不然将来有了官位、也不敢给汝坏事。”

饶大山一脸不好意思地站在那里。

王康道:“想要前程,便听秦君的叮嘱。”

饶大山向秦亮拜道:“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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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第一百二十章 是寒是暖

年关一过,便是正始三年,干支壬戌,春天来了。

但洛阳雪花纷飞的景象,叫人几乎分不清这是春天、还是停留在去岁的寒冬腊月。

皇宫北面的华林园内,自然也是银装素裹、白雪飘扬的景象。华林园(芳林园)不属于皇宫内,但紧靠着皇宫北墙,乃皇家园林。

太后郭氏经常住的灵芝宮、所在的西游园,则位于皇宫内部。不过她也喜欢来这北面的华林园,因为这里的占地更大、风景更丰富。

华林园的天渊池又叫大海,比西游园的灵芝池大得多,而且大海西侧还有景阳山。景阳山下靠大海的方向,有一处温泉。

郭氏与甄夫人此时便在景阳山下的温泉室内。泡在白汽腾腾的温泉里,看着窗外白雪皑皑的样子、冷风从木窗灌入,一时间郭氏竟不知是寒、还是暖。

一如她的心情,不知是惬意,还是苦。极端反差的意象纠结在一起,滋味甚是复杂。

甄夫人讲了前阵子的经历,她给仲明描述了郭氏的相貌身材,甄氏还说、仲明在那种时候便会想像郭氏的模样。接下来再次见仲明时,他更大胆了,说是经常在朝堂上能听到郭氏的声音,那种时候会想着那声音。

“他想着姐说话的声音时,好像真的更有兴致,我能感觉得出来。”甄夫人小声在郭氏旁边耳语。

郭氏浇着热水在身上清洗,她昂起头,手沿着冰清玉洁的脖颈用力而缓缓地拂过。白汽朦胧,她的眼神也有些迷离。空气中是暖还是寒,她早已分不清,只是觉得自己已有些恍惚。

她看到了多姿的雪片,又仿佛看见了满天的春季花草,蒸汽又好像是云层,追忆往事与未发生的幻觉、在心中交织,如梦如幻。

不知过了多久,郭氏才渐渐清醒了一些,不禁问道:“那段损坏的里墙,下面的半块砖,有用吗?”

甄夫人点头道:“有用,再次相见,便是如此成功传递了消息。”

郭氏忽然想起了去年召见秦仲明时的想法、寻思此人可为相之类的,她顿时笑了一声,心说此人果然心思缜密,是做事很可靠的人。郭氏又问:“他那样念着我,卿不会妒忌难过?”

甄氏轻轻摇头,柔声道:“若非先父收养,妾不知此生、会活得有多艰难。如今我们家只剩姐了,我什么心,姐还不知道吗?”

“唉。”郭氏听罢十分动容,不禁轻轻抱住了面前的甄氏,但俩人没法靠得太近、除非拥抱用的力气稍微大一些。甄氏的脸因温泉的热度而有点红,打量着郭氏,轻声道:“下次我可得告诉他,君是什么样子的。”

水蒸汽让郭氏的呼吸有点不畅,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们说的话,仲明还不知道罢?”

甄氏道:“我没告诉他,我跟他的事、说好了要保密。他不知道我已经告诉姐了。”

郭氏沉吟道:“仲明可能会猜到。”

甄氏笑道:“不一定,毕竟姐是殿下。但无论如何,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们能说得那么细致。”

“那倒是。”郭氏红着脸、垂下美目,“谁会好意思描述那种事,也只有卿了。”郭氏说罢,不动声色地从泉水中起身,倚坐到了池边的胡床上。甄氏也跟着缓缓爬了上来。

俩人沉默良久,甄氏的目光流转,又与郭氏对视了一会,俩人仍未开口说什么。郭氏正是心情緊张有点吸气困难、甚至有点头晕的时候,这时她却发现、甄氏脸上露出了些许愤愤然的表情。

“怎么了?”郭氏轻声问道。

甄氏道:“我忽然觉得很不公平,想治一治他。”郭氏不解道:“有什么不平?”甄氏抿了一下嘴唇,小声道:“便是他避免危险而找的借口。”

郭氏寻思片刻,立刻明白了,轻声问道:“他不愿意罢?”

“先给他些恩惠。”甄氏靠近过来,在郭氏耳边说了几句话。郭氏瞪了她一眼,过了一会、却指着旁边木架上的衣物,低声道,“那件里衬两天没换洗过,天气冷便偷懒了两日。”甄氏笑道:“我便说是偷来的。”

这时甄氏杏眼里灵动的眼珠往上一转,又有了主意,说道:“下次我再与他相见,时间邀约在正月三十下午的酉时,那时闾阖门的会敲响鼓声。君听到鼓声,便知时辰正好。我会事先描述君此时的样子,那时再让他闻着君的气味,回想君的声音。”

郭氏顫声道:“卿可真会想事情。”甄氏浅笑道:“我这孤苦伶仃的人,无事便爱胡思乱想。”

“好了,说得仿佛、卿真的好可怜一样。”郭氏没好气地说。

说了一会话,她们重新回到了水中,暖和一下身子,便准备离开温泉。大冷天泡温泉虽然很舒适,但时间长了也不好,手上的皮肤容易泡皱。

甄氏穿戴整齐之后,先跟着殿下的车驾回皇宫。甄氏也没再去灵芝宮,径直让宦官带着出宫去了。

等到正月三十下午,郭氏自然记得甄夫人说过的约定。她独自呆在阁楼上,焚香写文,借此屏退了左右。

不知过了多久,果然南边传来了“咚咚”的鼓声,身在阁楼上郭氏听得非常清楚。那鼓声仿佛一下下敲在郭氏的心头上,她愈发緊张憿动。

犹豫片刻郭氏终于把毛笔放下,搁在了砚台上。她轻轻闭上了眼睛,很快想起了秦仲明的模样,以及甄氏描述过的、更细节的样子。此刻秦仲明应该正在甄氏的别院里,闻着那件衣裳的气味、回想着甄氏描述过的温泉室内景色,他在想像着殿下、好像裑下的人就是殿下。郭氏也在想像着他,此时此刻。

郭氏紧闭双目,手臂抬了起来,修长的手指也从宽大袍袖中滑出,轻轻放在锁骨上。郭氏三十岁出头,多年锦衣玉食,肌肤很光滑,只有修长的手指没那么光滑,但因练习弹琴比较有劲。

刚听到鼓声时,郭氏心情很憿动和期待,仿佛腹空之时闻到了炖肉香味的心情。但良久后,等她长长地幽幽叹出一口气时,又觉得好像炖肉是馊的,并不是想像中那么美味。那种不能尽兴的心火,便好似吃了馊的东西、食物不能消化,身体里涨着一股气,不管怎么都无法消气。体中心慌急躁的感觉、确实已稍微消退了,但并未觉得舒适、只有空虚失落之感。

次日便是大朝,朝会依旧在太极殿东堂。

郭氏如同往常一样身穿朝服,在众人的簇拥下,到了皇位一侧的高台上,跪坐在垂帘后面。

好几十人在下面跪拜稽首,唱礼等过场没有任何变化。郭氏很快在人群后方看到了秦亮,离得比较远,确实看得不太清楚。好在皇位这边的位置高,俯视的角度几乎能看到朝堂上的所有人,秦亮前面的大臣也挡不了视线。

秦亮今天穿着春季的青色袍服,头戴武冠,他手里拿着竹牌执笏,举止很沉稳、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自然也没有抬头往这边看。可惜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也基本不太可能在朝堂上发言。

今天司马懿与曹爽等人说的事,还挺重要的,再次提到了曹爽的弟弟曹羲,说曹羲的品性如何谦恭高尚、能力如何文武双全云云。

这是在说领军将军的候选人了,领军将军是洛阳中军的统帅,关乎京城安危。

但如此重要的事情,郭氏也不太关心,反正她也决定不了什么,她只顾观察秦仲明那边。垂帘内只有郭氏一个人,旁边的人也不可能转身抬头直视她,所以郭氏很清楚,只要自己的身体与头不要动、眼睛怎么看没人知道。

这时曹爽的声音道:“请陛下、殿下明鉴。”

郭氏忙调整心绪,正想说一句让大伙商量。但她见秦仲明站在那里侧耳倾听的样子,知道仲明在悄悄地仔细听自己说话,甚至会在那种时候、把她的声音想像成叫声。郭氏的心情紧张中带着興奋,只觉心口“咚咚”直响。

她暗吸一口气,用端庄从容的声音道:“邵陵侯之功,传于后世,配享太祖庙庭。曹昭叔(曹羲)、邵陵侯之子,谦恭谨慎,可委以重任。望诸臣慎重商议。”

本来就是为了多说几句话,让秦仲明多听一下。但没话找话的几句话,倒让大将军曹爽十分满意,曹爽谢恩时的声音也大了不少,好像在告诉众人:看罢,殿下也说我弟弟好。

其实事情到了现在,曹昭叔做领军将军几乎都确定了,说什么都是多余的。郭氏不再多嘴,只让朝臣们继续奏事。

不过她心里还想说话、想把秦亮留下来离近点说。对了,可以借制盐良方、与他谈赏赐的事。虽然依旧是隔着垂帘,但离得更近,郭氏想到这里、便十分期待。

然而过了一阵,郭氏终于还是心情失落地、打算放弃召见。秦亮一个五品官,单独留下谈话的次数过多,可能容易引起朝臣们关注。找什么借口也只是骗自己,别人仍可能察觉、太后对秦仲明不一样的对待。

赏赐之事,还是只叫张欢去说一声,比较妥当。

郭氏暗自叹息了一口气,目光从东堂的大门看出去,见空中的云层在涌动。此处的视线开阔、十分敞亮,她却觉得很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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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第一百二十一章 某个时刻

朝会罢,秦亮走出皇宫西门,他走上马车尾门前、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沿着城楼、两侧阙楼上的甲兵看了一遍,然后弯腰走上马车。

当年何进被宦官骗到宫门杀掉的时候,皇宫也在洛阳,却不知道走的是哪道门。杀完何进天下便进入大乱节奏,不过行动本身是成功的。

而今的权臣们也学聪明了,估计不止一方势力在洛阳中军安插了卧底。所以即便曹爽掌握了洛阳中军兵权,可能也不容易故技重施、在人毫无知觉之下杀人于宫门。

不过情况还是挺吓人。司马懿紧张得,已是第二次在朝会上说、要南下皖城攻打吴国屯兵,相当执着。

马车启动之后,秦亮挑开车窗竹帘一角,看到了从一道墙后面探出来的树枝,已经发出了绿色嫩叶。他忽然再次意识到,今天已是二月初一。

昨日是正月三十,甄夫人刚邀约过秦亮。

坐在对面的吴心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小小的布包,敞开布包,里面是一件浅青色的坦领薄亵衣,她说道:“府君昨晚让我保管的东西。”

秦亮看了吴心一眼,伸手拿了起来。从竹帘外面透进来的朝阳阳光,让薄薄的丝绸泛着一种收敛的光泽,看起来十分有质感。这种天然材料织成的丝布、亮度并不高,却有一种柔和舒服的感觉。

衣边有花纹,但不是刺绣上去的,这料子应该属于锦。而且穿过之后没洗过,它的主人留下的气味与布料皱褶很明显。

虽然秦亮窥探到了某些风光,不是纯粹为了感官,但有些风光确实很莿激。他一时间脑子有点混乱。

秦亮捧起衣料,靠近深深吸了几口气。复杂带着芬芳的气味直冲脑中,十分上头,而且秦亮能想到,这件料子贴身包裹着的形状、甄氏昨日描述过。想到它主人的身份,秦亮产生了一种在深渊里坠落的感觉,有点恐惧、迎面的风又很爽。

人在做一件事时,通常会有一些明确的目的。但做着做着,过程本身则很容易脱离准备,变得很复杂。

秦亮放开了丝布,抬头看时,见吴心正在瞧着自己。但吴心并不知道这件亵衣是谁的。

“气味与昨晚有一丝不同,夹杂了卿的气味。”秦亮道。

吴心的脸有点红,没有吭声。

秦亮把东西递还回去,不动声色道:“帮我保管罢,我不可能把这东西带回家。”

吴心默默地接了过去,重新收好。

甄夫人说,衣裳是她偷拿的,秦亮暗自认为、从宫里偷东西不是很容易、当然也不是不可能。但他有一个更大胆的假设,甄夫人把什么事都与殿下说了!

秦亮一直没问过甄夫人,但他去年便从殿下的声音细节里猜测、殿下可能已经知道了歼情。现在看来,或许甄夫人在殿下跟前、完全就没有保留。

两姐妹从小一起长大,现在都成了寡妇。秦亮也收集过信息,殿下家里已经没别人、就剩甄氏。

而郭氏家族那些人,殿下的叔父、堂叔等,并没有在一个家庭里生活过,算关系都是一个家族、但感情其实需要日常相处培养。

所以秦亮作出了自认更合理的判断:殿下与甄夫人的信任度非常高、亲密无间什么都说,衣裳是殿下自愿给予,甄夫人对殿下身体的描述、也是殿下主动展示。

秦亮靠在木板上更细心地回忆、昨天在甄氏别院的细枝末节。他又发现了个奇怪的地方。

当时气氛已经到位,但是甄夫人仍在扭捏拖延时间,秦亮只以为她是在半推半就。但此刻他才想起,甄夫人允许他进时、隐约有鼓声?洛阳城的鼓声,其实是一种报时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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