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芳华 第8节
王玄姬的声音又道:“你就在这里过夜罢,没什么不方便,院子里多的是歌女舞姬。”
白氏听罢苦笑道:“小女不太会说话。”
朝云便不再推辞,道谢了一声,答应下来。
整个晚上朝云都没能熟睡,只是几次迷迷糊糊地小睡一会儿、很快就醒了,她心中的担忧仍无法放下,一直隐约有惴惴不安之感。窗外的天色才蒙蒙亮,她就起床收拾好了衣裳,打开了房门。
她沿着昨夜走过的回廊过去,来到外面的屋檐下站了一会儿,估摸着白夫人应该不会这么早起来,便打算找一个奴婢、代自己向白夫人道别。
等了一阵子,却见王玄姬从廊芜尽头过来了。王玄姬径直问道:“你要走了么?”
朝云将右手放在前面,拱手道:“正想辞别。女郎起得挺早呀。”
王玄姬道:“我平常也早起。对了,还未见过你舞剑,不知何时有幸得观。”
“下次拜访,应不在夜间,妾定献舞一曲。”朝云的目光从王玄姬脸上扫过,微笑着从怀里拿出那卷竹简,“女郎若喜欢诗,妾可相赠。”
“他专为你写的,我怎能夺爱?这半首诗难得一见,可藏之。”王玄姬的口气很坚决,接着又随口说了一句,“我能记下来了。”
朝云听到这里,觉得这东西确实不太好送人,便不再勉强。
王玄姬又用兴趣寥寥的随意口气问道:“那秦二郎长什么样?”
朝云欲言又止,终于轻声暗示道:“昨夜白夫人的意思,秦二郎的身份还是差了点。”
王玄姬蹙眉道:“我以为朝云不是那么俗气的人,不会只想到男女之情。”
朝云点点头,回想了片刻,“身长七八尺,身姿端直,面容耐看,双目锐利。肤稍白,不过他刚到洛阳,还显得有些风尘仆仆,穿着一身青色麻布宽衣,脸脖间有乡间风吹日晒的痕迹,并有汗味泥土味,倒挺有些质朴的样子,与寻常洛阳公子大不一样。”
王玄姬道:“你倒看得挺仔细。那何公子想轻薄你,他为何要帮你,是看上你了吗?”
朝云对于这样的询问口气已感到有些不自在,但王玄姬的神态依旧若无其事,朝云也不好多说什么,便摇头应付了一句:“不知缘由。”
好在王玄姬也不再纠缠,随后就唤来了奴婢,好带朝云出去。
朝云向王玄姬道别之后,来到府门口,她确定外面没人守着了,才悄无声息地从角门离开。
她沿着街边快步行走,转了几道弯,终于来到一家写着“洛闾”二字的歌舞伎馆,从后门闪身进去。很快朝云就发现,院子里那二楼角落的房间亮着灯,她便顾不上换衣服,立刻上楼。
来到房门前,果见房门虚掩着,她轻轻敲了几下,犹自推门而入。房间里有道蜀锦屏风,里面有人从榻上坐起来了,只见身影不见人。
朝云也不进去,只在靠近屏风的席子上跪坐下来,侧对着里边,欠身道:“本来一切很顺利,不想被何尚书的公子何骏搅了,妾躲进王家府邸,方才得脱。”
一个男子冷峻而缓慢的声音道:“我已知晓。”
朝云道:“妾请罪。”
那声音道:“主公说,也算是结识了,你还可以与他见面。”
朝云想了想问道:“不慎将何骏误伤了,妾还敢露面么?”
里面的人道:“无妨。你先在馆中蛰居一阵,此事自然会化解。”
屏风上的人影动了一下,那人重新躺下。朝云见状,起身拱手揖拜,随后便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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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第十四章 初见
面见曹爽之前,一大早秦亮先见到了曹爽的仪仗。
大将军上朝的队伍简直堪称浩浩荡荡。前有骑兵开道,后有甲兵呼应,旗帜飘扬,人马甚众。只要不是精通礼制的文官,乍一看、根本分不清大将军的仪仗和皇帝的有什么区别。此刻曹爽在魏国的权势声威,可见一斑。
秦亮则先去了大将军府办理杂务,大概是一些文书之类的入职手续。有待事史陈安接待,事情比较顺利,不过是来回奔波几趟而已。
官职是大将军府军谋掾,俸禄三百石。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大将军府竟然直接分配秦亮居住的房屋。并在洛阳附近送两百多亩土地,连带附农、耕牛、农具、民屋。如此一来,生活上的粮食蔬菜,甚至肉类纺织品,都可以通过土地上的产出获得。这里是大魏的都城洛阳,刚来就分房分地,若是以某种横向方式来对比,待遇是真不错。
及至下午,在待事史陈安的安排下,秦亮再次前往大将军府,这回要正式拜见大将军曹爽。
从两边都是里坊高墙的街道北行,映入眼帘的大将军府、俨然就是一座城中之城。城墙中间是门楼,四方又有带望楼的二层角楼,各楼之间有天桥走廊相通,甲兵上下护卫。据说曹爽府直接统领的亲兵,就有三千人之多。
带鸱尾的五脊庆殿式高楼,盖着青色板瓦,大将军府的建筑照样多是直线形式。简洁流畅的气质,隐约还透着一种文明没有熟烂的率真质朴。
待秦亮等人走进了门楼,里面与外面的敞亮气息又有些不同了。庭院里有很多假山和花草树木,此时的贵人们似乎比较喜欢把院子里弄得像自然的环境。
很快二人就走到了前殿的厅堂外面,那是一座恢弘的两层阁楼,阁楼建在高高的基座上,高|耸屹立,甚是霸气。实际上基座里面也有券洞式宫室,这栋楼算得上是三层建筑。
初见曹爽,秦亮与他都没有马上说话,彼此间有过短暂的对视。
没想到曹爽长得很肥胖,不是一般的胖,完全就是个大胖子,脸上的肉都好像快掉下来了。
在此之前,秦亮没听说过曹爽的外貌、当然也没见过,此刻颇感意外;毕竟在秦亮下意识的想像里,称为“大将军”的人,大概应该是个魁梧勇武的武将形象吧?但看着眼前坐在上面的那樽宽阔庞大的身躯,恍惚之中秦亮竟想起了游戏《三国志》里的夏侯惇,沉重的躯体从天而坐下来简直是玩家的心理阴影。
意外之余,秦亮暗里还有微微的失望。
曹爽头戴笼冠、身穿织锦宽袖深衣,居中跪坐在上位的案席上。他似乎并不轻视秦亮,本来正在与众人谈论着什么,见秦亮进来他就立刻停止说话了,目光一直在打量秦亮。
秦亮遂收住心神、定神走到了殿中,他向上位揖拜:“仆秦亮,字仲明,平原人士,拜见大将军。”
“入座。”曹爽挥了一下宽袖,用赞许的目光示意。
秦亮应道:“喏。”
接着他便先向坐在两侧的人们见礼。在场的必定都是身居高位者,不过礼数还是没有疏忽,七八个人都起身回礼了。礼罢,秦亮找到末尾的席案,这才入座。
曹爽看向这边,发出了爽朗的一声笑,开口说道:“听说仲明是个清高的人,为人相当孤高,却很给我面子嘛。你来了,我很高兴。”
“哪里哪里。”秦亮态度温和地回应了一句。
这时,秦亮敏锐地留意到了座中一人神情略显尴尬。那人的脸非常白,白得少见,应该就是何骏的亲爹何晏。
秦亮自觉没有猜错,因为何骏的脸也很白。另外还有个士林传说佐证,传说明皇帝一直怀疑、何晏是因为抹了粉才那么白,就故意赏他吃热汤面,不料何晏吃得大汗淋漓不断擦汗、却竟然没有掉粉,可见肤白是货真价实的。
刚才曹爽的话里,有言下之意,便是暗示何晏也曾派人征辟过秦亮、秦亮却不愿意出来;所以有秦亮很给曹爽面子一说。而秦亮在太学时,为人似乎真的有点孤高。难怪何晏的神情尴尬。
曹爽的笑容未收,又说:“我们刚才还提起了仲明。听说你昨晚方到洛阳,当晚就出事了?”
秦亮拱手道:“何公子是仆之太学同窗,同窗重逢把酒言欢,本是很高兴的事,不料酒后出了纰漏,致使何公子受伤。仆汗颜。”
话音未落,坐在席间的人里、有两个循声转头望过来了。这一屋子的人,秦亮当然是一个也不认识。但其中一人能猜到,正是那个脸非常白的人,应该是何晏。
回头的两个人神情不太和善,似乎看秦亮不怎么顺眼。
脸白的何晏的心情很好理解,亲儿子遭受了血光之灾,能高兴才怪。另一个是谁?秦亮暂时猜他是大司农桓范,便是清河郡仲长氏的姻亲,但暂时秦亮还不敢确定。
无论是何晏,还是桓范,都是身居高位的大臣。秦亮再次感受到,自己在曹爽麾下的处境好像不是太乐观。
曹爽道:“何骏只受了点皮肉伤,不算什么大事。不过今天上午,王广给我送信来、说何骏昨天晚上深夜上门闹事,告状来了。这可让我有些烦恼。”
秦亮一时不知道王广是什么人,他也没多问,先沉住气听着。
果然何晏最先忍不住开口了:“那舞伎行凶之后,逃进了王广府上,何骏只是敲门询问,人都没进去,算什么闹事?王广收留庇护舞伎,倒先告起恶状,真是奇哉怪也!”
曹爽问道:“那舞伎与王广什么关系?”
下面有个人道:“王广不一定认识舞伎,但征东将军王公有个小妾就是舞伎。”
曹爽一脸恍然大悟,说道:“我明白了,总之王将军家有人与舞伎相识,并且因此想庇护此人。”
刚才说话的人奉承道:“大将军明鉴事理。”
坐在后面默不作声的秦亮,也恍然明白王广是什么人了,多半是王凌的儿子。秦亮当然听说过征东将军王凌,魏国四方手握重兵的人物,总共就那么三四个,在当今世面上很出名。不过秦亮倒没料到,昨晚那朝云竟然和王凌家有关系。
就在这时,忽然又有几个人跟着附和起来,声称大将军一语中的、立刻就抓住要领云云。
这也是秦亮没想到的,曹爽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也能让人们找到拍马的点?时机找得之刁钻,简直让人佩服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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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第十五章 主公
大将军座下,后知后觉的几个人纷纷跟着奉承。但有一人,正襟危坐,一声不吭,甚至好像在闭目养神,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表现独特不群之人,至少很容易被人注意,秦亮也不禁多看了那个人几眼。
那人是个大概四十多岁的大汉,嘴唇厚实、胡须乌黑,他身穿宽袖袍服,峨冠博带,但身材魁梧,面有勇武之气,不似儒雅之辈。
没有跟着附和奉承的,还有那疑似桓范者。此人额头生得饱满,下颔不壮,便显得脑袋很圆,不过他的头发枯槁、脸皮皱褶有斑,相貌可谓不怎么样。
这时,疑似桓范者开口说话了:“王将军(王凌)接受了大将军提拔,封为征东将军,自会心存感激,此时大将军正应善加维持关系。不过是一点小事,何不遂了王将军长子王广之意?”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曹爽隐隐露出些许不悦之色,但他没有反对,一时沉默不语。
疑桓范者接着说:“大将军只需命人前去斥责何骏,质其唐突失礼,并许诺不再追究王家庇护之人。然后可派人将斥责情状告诉王广,稍加抚慰,以安其心。”
何晏大概是真的忍不住了,立刻冷笑了一声:“哈!真不讲理了吗?大将军位尊,何必遂一小子之意。”
疑桓范者转头道:“斥责几句,有何要紧?且那舞伎也是无关紧要之人,何必与之计较?”
何晏愤愤然,但也没有继续反驳。厅堂上一下子就冷场了。
曹爽既未否决建议,也未应许照办,这时他把目光投向了闭目养神的大汉:“长史有何高见?”
闭目养神者缓缓睁开眼,说道:“明公或不喜仆言。”
曹爽道:“长史一日在府中,一日便是我的肱骨,长史请明言。”
那大汉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眉头也皱起来,沉吟未已。
就在这时,陈安趁大家都没有吭声,便起身揖拜告退。秦亮见状,也只得跟着一起请退。
于是两人出门,走到了基座上的台阶上面。陈安忽然转过头来,不动声色地说道:“闭着眼睛的人是孙长史,名讳孙礼。大将军府的掾属官员,照规矩都归他管。孙长史不时便会出言不逊,仲明刚来大将军府,还是不要在殿中久留得好。望君勿怪。”
秦亮没那么小气,马上说道:“无妨。”
陈安又道:“孙公是太祖皇帝起用之人,带过兵,做过尚书。明皇帝驾崩之前,亲自点了孙公做大将军的佐官,以辅佐大将军打理朝政。”
秦亮揖道:“亮谢君提醒。”
不苟言笑的陈安露出了些许笑容,回礼道:“听说何尚书也曾派使者去过平原郡,欲礼聘仲明为掾属,但仲明没来。仆原以为仲明是个清高之人,如今亲眼见到,方知仲明谦逊。”
“不敢。”秦亮苦笑道,他真是有苦说不出。
两人重新迈步向前走,比起前来洛阳的路上、此时陈安明显热心了一些,“军谋掾上面还有个军谋祭酒,品级俸禄不高,却都是挺好的官位,因为很清闲。”
陈安低头看脚下的台阶时,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每天一早还是要去长史那里见个礼,然后就到官署看看文书之类的,没什么事就可以回家了。若是大将军出行、入朝,或者召见议事,只要安排仲明去,便须跟随大将军左右。平日里倒没多少公事。”
秦亮点头回应,心里却暗忖:然后混日子等|死么?
陈安接着说道:“仲明初来乍到,先在洛阳安顿家事,这几天都不用来大将军府了。等来上值之时,仲明先去拜见孙长史。”
秦亮道:“幸有陈君指点。”
陈安送秦亮出大将军府门楼,见有马车过来,他便站在了原地,不再远送。秦亮与他相互揖拜道别。此时秦亮对陈安的印象也改观了不少,有些人就是慢热,刚认识时你可能觉得他不好相处、但只要混熟了就会发现他为人其实不错。
上前来的王康扶住马,躬身请秦亮上车,姿态十分恭敬。秦亮问道:“你一直在外面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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