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95节
“陛下,听说咱们粮道被断了,过不了几日就没饭吃了,是不是真的啊。”
“陛下,咱们是不是被清军围死了,出不去了?”
面对伤兵营里,无数急切的目光和种种问题,朱由榔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但事实很快回答了他们的疑问,从消息传来的第四日开始,营中粮食供应开始减少,士兵们或许已经得到了答案。
清军每天的进攻还在持续,现在,得知对面成为孤军,粮草将尽的消息后,多铎反而是不急了,三面合围,层层逼近。
“哈哈哈,我原以为这明廷天子还真是个什么朱元璋再世,如今看来嘛,昔日明朝起于鄱阳湖。”
“如今,却是要亡于鄱阳湖了!”
多铎面对远处明军营寨,在高处设宴,请军中将帅饮酒,指点着哈哈大笑。
倒是一旁的完颜叶臣有些思虑到
“王爷,可不能掉以轻心啊,所谓狗急跳墙,我听说这汉人也曾有过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置之于死地而后生的典故,说不得倒是逼起了明军的决然之气。”
多铎闻言却是轻笑摇头
“老将军有所不知啊,这明廷天子可不是什么楚霸王,当年我奉命南征江南,离南京还有百多里呢,这边弘光帝朱由菘就脚底抹油跑了路。那时候我军刚刚拿下扬州,明廷何尝不是被逼到绝境,结果呢?背水一战在哪里?破釜沉舟在哪里?”
“最后竟是明军自己把自家皇帝给绑了过来,你说可笑不可笑?”
“我承认,这朱由榔的确是比他那个堂兄弟强些,结果嘛,呵呵,也就是那样,按照明人那点君臣父子的尿性,本王敢肯定,眼下明军,怕是正商议着怎么让那皇帝小儿逃出去呢!”
完颜叶臣皱眉想了想,也不好多言,便不再开口。
而此时的明军大营里,正如多铎预测的那般,李过、焦琏等将和水师的蒋挺正在劝着朱由榔。
“陛下!水师虽然损失惨重,但臣这里还能凑出三十多艘战船,届时趁敌不备,可以一举冲出重围,抵达南昌地界,就安全了!”
蒋挺单膝跪地,诚恳请命道
一旁的李过、焦琏、王兴等将也练声附和
“陛下万金之躯,岂能置于险地?还请陛下早移龙驾,移驾南昌!”
朱由榔明白他们的意思,尤其是李过,他一直觉得是自己不该让天子陷于险地,如今却发生了这种事,军山湖已成死地,别说决战了,恐怕全军覆没近在眼前。
可朱由榔不知道为什么,之前来军山湖之前,他一直心中揣揣,对于可能到来的生命危险充满疑虑,但到了眼下,面对这十死无生的局面,或许是某种破罐子破摔的性子起作用。
他倒是不怎么怕了。
他扶起众将,道
“虽然你们都没说,但朕知道,你们也明白,如果朕一旦离开此地,这一仗咱们就输定了,这五万大军眼看就要全部覆灭。”
众将低下了头,没有说话,事实就是如此,战争,打的就是军心,如今明军将士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如果这时出现了天子弃军而逃的事情,崩溃只是时间问题。就像当初清军下江南,同样传檄而定,一方面固然是江南抵抗意志不高,可另一方面,何尝没有弘光帝提前跑路的影响?
而且朱由榔知道,自己这时候离开,是合乎情理的,千金之子不坐危堂,何况一国之主?刘邦也曾抛妻弃子,赵光义还飚过车呢,这些在古代人的眼光看来都没什么,一国之君身份贵重,君臣父子,哪有君主为臣子搭上性命的道理?
也许这次逃了回去,说不定还能东山再起呢?说不定还能重整大军卷土重来呢?等日后自己又一次东征江南,获得全功,顶多会有史官感叹一下,当初光烈帝如何百折不挠,如何神文圣武,至于当年鄱阳湖畔丢下大军独自跑路的身影,和五万褛冤魂,谁记得啊?
胜利者,不受指责。
可朱由榔自己原谅不了自己。
想到这里,他转向李过问道
“赤心,如今军中粮草状况如何了?”
李过有些低沉的回应道
“已是断粮第八日,现在军中每日只有两顿稀粥,将士们......与清军搏杀都有些乏力了,若是这般应付,应当还能再坚持四五日。”
朱由榔面无表情的点头,对蒋挺道
“蒋将军,你把船只都集中起来吧。火炮都卸下来,还有辎重。”
蒋挺闻言,以为天子准备着手撤离了,松了口气,连忙下去布置。
其余诸将见天子这番果断,都是心情复杂,但也能理解,只是默默下去安排。
一直在朱由榔身侧侍立的御前护卫兵马参将李景兴见状,上前请示
“陛下,御前亲卫这边要不要提前准备好,一会儿上船?”
朱由榔却是长叹一口气,缓缓摇头
“不,景兴,你先随我去马厩一趟。”
马厩?李景兴愣住,明军没有建制骑兵,虽然有马厩,但也就是几百匹驮马、挽马之类,除此之外......
哦!他突然想起,还有天子御用的六驷马车啊!
他以为天子是想带着象征御驾六驷马车一同上船,便下去吩咐,让人把六马所拉的华盖马车驾出来。
第76章 斩马
日暮之下,三十多艘大小战船在润陂西侧的军山湖岸边集结,许多明军士卒都上前看热闹,很多人在传,据说是天子要乘船跑南昌,这是要带着一众将领和御前亲卫上船呢,不少士卒聚集闹事,还好有李过等人弹压。
所有人心中都是乱七八糟,是被抛弃的绝望与愤懑。
朱由榔并未登船,他内里穿着一领贴身甲胄,外面套着皇后王氏亲手缝制的大氅,再加上头顶那金丝翼善冠,竟有些不伦不类的样子,面无表情,在御前亲卫护持下进入伤兵营,如同往日那般探视伤员。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天子要乘船离开营地的事情已经传开,这么三十多艘战船调动,很难瞒过他人,大家都有些愤懑,可又有些“果然如此”的叹息,当然,更多是被抛弃的无力感。
朱由榔也不在意众人那情感复杂的注视,只是走到一名重伤员跟前慰问。
今日上午,清军加强了攻势,八旗劲旅搭配绿营,出动了三万多人,轮番攻击了三个多时辰,缺乏补给,士气低下的明军将士打得相当吃力,也相当英勇,让对方留下了两千多具尸体,但自身伤亡也很惨重。
“怎么伤的?”
士卒面色苍白,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右臂已然不知所踪,身上还有被箭矢射中的惨烈伤口,被纱布重重裹上,一股酒精和中草药、血污混杂的气味相当刺鼻,以这时候的医疗条件,眼看就是活不成了。但朱由榔却恍若未闻,握住其人左手。
“今,今日,遇到了鞑子白甲兵,末,末将费了好大力气,最后用掌雷带走了一个,陛下,末将听,听说立了功,牺牲的,可以分田,是不是骗俺们的啊?”
朱由榔紧攥其左手道
“是真的!可以分田,还能格外减税!以后每年官府都要给钱粮慰问,若是有子嗣,日后科举,可以优先!”
那士卒嘴唇颤动,却是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我家那小子,不,不是读书的材料,能,能当个庄稼汉,俺就知足了......”
“只可惜,孩,孩他娘走得早,当初逃难时,饿死了,否则,否则也能过上好日子了。”
“陛下,俺都听说了,你要走了,其实,其实俺们不怪你,俺原本是个粗人,当初鞑子破江南,爹娘都死了,逃难路上,孩他娘怕孩子饿着,自己给饿死了,只剩下俺活了下来。”
“在光复军这两年,得了饷银,孩子有官府照顾,没,没牵挂了,只是希望,陛下一定要逃回去,您是个做大事的,以后一定要给俺们,给俺爹娘,给孩他娘报仇!”
说到这里,其人左手也紧紧攥住朱由榔,面色潮红,若是旁人看来,就是所谓回光返照了,一字一顿道
朱由榔低下头来,肩膀有些轻微抖动,竟是差点没忍住眼中通红,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壮士还有什么心愿吗?”
生命最后一刻,其人既没有说什么国仇家恨,也没有趁机安排后事,而是双唇颤动道
“饿......肉,想吃......”
随后气绝
朱由榔实在是有些忍不住,差点哭出声来
这就是明末,这些将士,其实并不懂什么家国大义,也没想着什么封妻荫子,他们不过就是想吃一顿饱饭而已,如果非得扩展一点,可能还想让自己家人一起吃饱饭。
自从军山湖失陷,粮道断绝,军中已然喝了五六日稀粥,将士们每天都是饿着肚子上战场,长此以往,早晚支撑不住,缺乏营养的伤员,存活率也大大降低。
朱由榔突然想起什么,站起身来,用手将其人双眼瞑目,而后反身决然走出伤兵营,亲卫们也不知道咋了,只是跟了上去护持。
金黄色的翼善冠在夕阳下闪烁发亮,远远便能看到,他一手按着腰间天子剑,也不看两侧越聚越多的士卒,昂首阔步。
朱由榔就这般徒步走在军营当中,往湖边而去,两侧许多将士出来观望,叽叽喳喳的相互议论。
亲卫们害怕出事,连忙护卫左右。
一路走过,两侧聚集观望的士卒越聚越多,竟是有数千之数。
这把亲军将佐吓得汗流浃背,生怕这些人马闹出事端
军山湖边,三十艘战船靠岸排列
岸上,御前亲卫兵马两千多人已经列队,看样子准备登船。
岸边被吸引而来的明军士卒足有上万之数,议论之声犹如潮水,都是用着冷然的目光看着这边,仿佛这边发生的事情和自己毫无关系,有不少甚至愤怒叫骂,想冲过来。
但李过等人早已料到可能发生的事情,三千多亲信兵马将所有人堵在外边,按刀监视,只有嘈杂的声音能够传来。
朱由榔缓步走来,面色肃然平淡,看不出表情
李景兴过来单膝跪地禀报道
“陛下,都已经准备好了,六驷还没有装船,要不......”
“六驷何在?”
“在前面。”
周礼规定,“天子驾六马,诸侯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
也就是说,六马所拉的华盖马车,天子的象征,是从古至今帝王身份的彰显,有且只有天子可以获得这个待遇。
如果一个非帝王身份的大臣敢驾驭如此六马所拉的华盖马车,即使是天子亲赐,也会被人说僭越、跋扈,有权奸篡位之嫌,后世所谓“篡位必备”的“赐九锡”,指的就是赐予这名大臣车马、衣服、乐县、朱户、纳陛、虎贲、斧钺、弓矢、秬鬯。
其中排名第一的就是车马,也就是眼前的华盖马车,一个大臣如果走到这般地步,离篡位也就不远了。
故而,一般所谓“圣驾”、“龙驾”,指的便是这六匹白马所拉的华盖马车。有明一朝,还没有出过这般敢篡位的权臣,故而就只有天子才有这般车驾待遇。
为了凑出这六匹矫健的白色骏马,上下君臣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后来是从缴获清军八旗的战马中挑出来的。
朱由榔走上前去,抚摸错有金银丝线的车身,最后来到六匹白马之前
这是世间至尊的象征与荣耀,是帝王所独有的特权
他捋了捋一匹白马的鬃毛,马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竟是轻轻叫唤起来,舔了舔朱由榔的手背。
朱由榔想起当初自己站在马车上,于长沙城外,校阅三军,十余万大军鸣甲而立,威势俨然。
“锃!”
天子剑突地拔刃而出,在一众惊诧的目光中
“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