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测字天师 第39节
老道眼睛一亮,随即又黯然下来:“算了吧,萧真人现在今非昔比,哪会再去街上抛头露面的。再说了,你也听说了建道观的事吧,这个节骨眼上,萧真人哪有别的心思。”
伙计倒是没那么悲观:“我看萧真人对你颇有几分香火情分的,否则你用他留下的桌椅发财,他都没说话啊。你舍下脸来去求他,都是道门中人,没准他会给你个面子呢。”
老道接过两大袋包子,挺挺瘦骨嶙峋的胸脯:“那是,我们相识于贫寒之时,自然是有些交情的。只是我这人明白事理,哪能在这时候去烦他呢?”
众人哄笑声中,老道拎着包子,背着桌子,像龟仙人一样的离开了。
走了很远很远,出城门时天色尚亮,走到已经天色乌黑,老道才在一扇破旧的大门前停下。他伸了伸酸疼的腰,看着眼前残破的围墙和大门,听着里面传出的嬉闹声,疲惫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他敲了敲门,大门打开了,一个瘸了一条腿的老头笑着说:“你可回来了,这些小祖宗嚷嚷着不肯喝稀饭,说你肯定带包子回来。这不是惯坏了吗?”
老道把身上的桌椅卸下来,很小心的放进自己的卧室里,看来他晚上睡觉都要看着这棵摇钱树。然后他拎着两袋包子,兴冲冲的跑进正中间虽然有些破旧,但十分宽敞的堂屋里:“孩子们,包子来了……”
他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样,后面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他脸上保持着微笑,身体却变得僵硬,呆呆的看着坐在一群孩子后面的一个女人。
老头也跟了过来,赶紧给老道介绍:“这位姑娘,是京城人,路过咱们善堂,捐了五两银子呢!她要跟孩子们一起吃饭,我就安排了。”
孩子们看见老道手里的包子,欢呼雀跃起来。这些孩子,有的有些残疾,大部分都是好好的,十分活泼。但他们并没有一拥而上,而是含着手指头嚷嚷着,十分有规矩的等着分包子。
老道把包子递给老头,让他给孩子们热热再分。然后冲那女人打了个稽首:“这位善人,请到客房奉茶说话。”
那女人站起身来,竟比瘸腿老头还高半头,但身段极好,走起来竟如风摆杨柳一般。女人袅袅婷婷的跟着老道出去了,一个女孩大声喊:“姐姐你快点回来啊,包子会凉的。”女人回头冲她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贝齿。
说是客房,其实不过是一间空屋子,摆着一副破旧的桌椅,倒是擦得挺干净的。女人微微一笑,坐在下首,看着老道。
老道没有坐,而是躬身作揖:“善人请了,贫道这善堂确实很艰难,善人出手大方,一定会有好报的。”
女人捂着嘴笑了:“你别装了,你肯定是认出我来了,否则刚才不会那副样子。”
老道迷惑的说:“装?装什么?贫道这善堂常年不见年轻女子,善人又如此美貌,贫道一时慌了心神,确实是道心不坚定,惭愧惭愧,善人莫怪。”
女人笑得更开心了:“你在街头算命打卦的,什么女人没见过,我还没有美到那个程度吧。何况你那不是好色的样子,而是害怕。”
老道将装傻进行到底:“属实是惊艳,并未害怕,善人不要说笑。”
女人笑着说:“你装这个傻没意思,若是我不知道你身份,可能还被你糊弄过去了。可我既已查明你的来历,我又不是没在街上露过面,以你的眼力,你岂会不记得我,不知道我的身份?”
老道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还想做最后的挣扎:“贫道年纪大了,眼睛严重不行了,记性也不行了……”
女人放下捂着嘴的手,站了起来,比老道还要略高一点:“真奇怪,如来不是佛家的吗,怎么千手如来最后会当了道士?”
老道缓缓的直起身子,眼睛里满是悲伤,看着眼前的女子:“你是胭脂虎,还是胭脂豹?”
女人嫣然一笑:“我是姐姐,妹妹在府里呢。真是荣幸,我姐妹闯荡江湖时,千手如来已经销声匿迹了,想不到你还知道我们姐妹的绰号。我还以为你只知道我是严公子身边的人呢,到底还是小看你了。”
老道摇摇头:“我见过你们姐妹陪着严世藩出门,虽然每次只有一人,且穿着男装,但人的身形体态是改变不了的。如此高大的双生美女,武功又如此了得,想来也只有这姐妹俩了。
我虽退出江湖,又不是瞎子聋子,在京城这三教九流混杂之地,有什么没听过的。你来找我,想干什么?”
胭脂虎嫣然一笑,说不出的妩媚:“严公子查到了你的身份,他一向礼贤下士,想要招揽你。”
老道苦笑道:“难道你没告诉他,千手如来除了轻功和偷盗之外,武功不堪一提吗?”
胭脂虎用洁白而修长有力的手指点着老道的胸口,就像一只美丽的大猫一样:“武功高的人数不胜数,就像前两天丢了命的那四个浪人,哪个不是高手?可你这样的人,天下有几个?”
老道摇摇头:“他想让我去偷东西?我金盆洗手了,从二十年前就不偷了。这二十年里,我骗过人,在街头卖过艺,后来看道士好混,就当了道士,可我没有再偷过任何东西。手艺早就丢了,请严大人另请高明吧。”
胭脂虎摇摇头,嘟着嘴说:“他是严世藩,你知不知道他聪明绝顶,也心狠手辣?如果他是个通情达理的好人,我姐妹会跟着他?你的手如果不想为他所用,只怕也就没法用了。”
老道脸色发白,但口气却变得平淡:“贫道的手就在这里,也自知非姑娘对手,就请姑娘砍了去,向严大人交差吧。”
胭脂虎歪头看着他,忽然扑哧笑了:“当初听人说过一个传闻,我只当笑话听的。现在看你这样子,没准那传闻还是真的呢。算了,严公子说了,你若当真不愿被供养,那就只替他办一次事好了,以后他就不找你了。”
老道不再说话,伸出两只手,放在桌子上。胭脂虎看着这两只平平无奇的手,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你是真的下定决心了,我总不能真因此砍了你的手。”
老道诧异的看她一眼,胭脂虎嫣然一笑:“不过那些孩子,看着挺可怜的,没爹没娘的,活在这世上还孤苦伶仃的,你说,会不会死了更幸福些。”
老道脸色顿时苍白,他逼近胭脂虎一步:“你不会的,你们姐妹在江湖名声虽不良善,也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此时瘸腿老头端着两杯茶走了进来:“姑娘喝茶吧,这是好茶叶,前几天道长从城里买回来的,给我留着招待来施舍的善人的。”
胭脂虎含笑接过茶杯:“大叔,你看我这样的人,像不像是坏人?”
瘸腿老头一愣,笑着说:“姑娘说笑了,姑娘是善心人呢。”他转过身,一瘸一拐的走开。
一只手快如闪电的抓向了老头的脖子,另一只手更快的抓住了那只手的手腕,却被那只手一下震开了,只让那只手稍稍停顿了一下而已。
“好!”两只手瞬间都在空中消失了,缩回到该呆的地方。
老头诧异的回过头,看不见背对自己的老道的脸,只看见那高大美丽的姑娘对着自己微笑,妩媚非常。
第七十六章 心急如焚
萧风已经两天没出院子了,这让等着他出门,期待严世藩有所行动的谈新仁心急如焚。
他从各种传言中分析出,如果萧风不出门,严世藩派人上门找事的可能性不大。所以萧风不出门,严世藩应该没啥办法吧。
同样心急如焚的还有春燕楼的妈妈,自从那个倒霉的营造队长马上风之后,生意就变得很糟糕。
一方面是刚死了人,很多“风雅人士”心里有点膈应,至少要等个十天半个月的才肯上门;另一方面那个细腰长腿的女捕头,非觉得营造队长死的不是时候,时长带人来勘察现场,弄得很多官员都不敢来,生怕被抓了现行。
妈妈给安青月说了很多好话,还偷偷塞过银子,但安青月一概不收,就是执拗的觉得这事得查查。
妈妈很无语,在青楼里,一个男人舒服死了,不是很正常吗,有个屁可查的,小姑娘少见多怪。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何况还是为难这么多女人?
姑娘们倒是没妈妈那么心烦,反正她们都不愁吃喝,正好清闲几天,一个个都趁着这难得的休假时间,嗑着瓜子,甩着手绢,和姐妹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天。
最热闹的,当然是云姑娘的房间里,姐妹们轮番上阵安慰云姑娘那颗受伤的心。虽然说青楼里马上风并不罕见,但具体到某个姑娘身上,毕竟还是少见的倒霉事,大概类似于走路掉进粪坑里那么倒霉。
就算洗三次澡,洗得干干净净的,短时间内人们也会觉得身上有臭味,至少要过一个月才能忘了这事。
所以姐妹们都安慰云姑娘,别放在心上,那男人舒服死了,说明你功夫好!以后找你的人只会更多!害怕?笑话,男人在这事上连杀头的罪都敢犯,还能怕这种小概率事件?
云姑娘也是眼睛红肿,感谢着姐妹们的关心。
妈妈给陈洪送了信,想让陈洪出面压一压顺天府,把这个不识好歹的女捕头撤回去。陈洪给他回过信来说,这几天谈新仁正和张天赐斗的如火如荼,背后牵涉甚广。春燕楼再怎么说也是谈新仁出的本钱,这个时候低调一点,别惹事。
妈妈无奈,只好开着门打苍蝇,嘟着嘴生闷气。
而京城商界也都心急如焚,期待着这一场谈张大战尽快出结果,大家好重新洗牌,尽快建立新秩序,继续发财。谈新仁的剩余盟友虽然不多,但都是各有官方背景的大商户,而中小商户则都支持张天赐。
就在这种焦急的情绪中,顺天府经过紧锣密鼓的准备工作,终于宣布开堂审案了。
出乎大家意料,顺天府发出的告示,是要公开审理,所有人均可到大堂外围观。这是很少见的,一般这种公开审案大都是县衙干的事,连普通府城的知府都很少这么干,更别说天下第一的顺天府了。
听到这个消息,各路吃瓜群众们都很兴奋,呼朋唤友的赶去围观。挤在第一排的自然是最关注此事的商界人士,他们有钱又有人,早早就派人去占好了位置,岁数大的几个还让人携带了椅子板凳等装备。
赵文华正在严世藩府上,听到这个消息后,皱眉道:“郭鋆这个老狐狸,果然不出东楼所料,公开审理,这就是表明态度要不偏不倚了呀。”
严世藩点点头:“这案子不管谁输谁赢,对郭鋆都没有什么好处,他最好的结果就是保持公正。他公开审理,就是为了不得罪任何一方,同时也是试探态度。若是哪一方对公开审理有意见,那就是心虚了。他心里反而就有数了。”
赵文华苦恼的说:“也真奇怪了,我也派人打探了,张天赐明明借了很多钱收购糯米,但他京城各家粮库里确实都没有存货,漕运的船上我也都看了,这么多糯米,他藏在哪里了呢?”
严世藩摇摇头:“现在想从糯米上做文章,已经很难了。最好的办法还是釜底抽薪,只要萧风拿不出文书来,大家都否认有赔偿条款,此事谈新仁就不胜而胜,萧风则不败而败。
谈新仁最多放弃入世观的建造;可萧风为了控制糯米市场,花的银子也不会少于三万两。不赚这笔钱对谈新仁不算什么,但损失这笔钱对萧风和张天赐却是灭顶之灾。”
赵文华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全看东楼的手段了。我搞不好要出堂作证的,就先告辞了。”
目送赵文华出府,严世藩鄙夷的摇摇头:“为了一个商人,亲自下场,上蹿下跳,丢人。”
郭鋆亲自坐在大堂上,他预备了几把椅子的,因为不说有没有大人物来旁观,就是必然上堂的二人,也都不能让人家站着。
果然,开堂后,张天赐和谈新仁先在堂下站定。他二人均无功名在身,但都有皇商身份。明朝虽然看轻商人,但对于给朝廷效力的皇商,还是给一些体面,准许上堂不跪。
然后萧风和赵文华同时走上堂来,两人对视一眼,居然还互相微笑了一下。
这就是士大夫的体面了,平头百姓打架闹官司,面红耳赤,撸胳膊挽袖子,恨不得揪着对方来通王八拳。
但士大夫们即使下一刻就要告对方谋反,诛灭九族,前一刻见面还是彬彬有礼,互致问候的。当然心里问候的可能更厉害罢了。
郭鋆也站起身,与这二位拱手为礼:“请二位大人落座,稍后有需要二位大人说话的时候。”他嘴里说了落座,却很含糊的看着二人,没有给二人指派座位。
因为这事很难办,他是主审官,坐在正中间大案后面。两把椅子却是分左右的。明朝以左为尊,赵文华官居工部侍郎,正三品的官;萧风的中书舍人只有从七品,是拍马也赶不上的。可萧风的真人身份,又没有定品级,最低四品,最高二品,这事就很奇妙了。
赵文华知道此时气势上不能输,赶紧跑到左边去落座。萧风假装也要过去抢的样子,赵文华急了,马上加速,却感觉左腿膝盖处一酸,整个人跑的太急,直接连滚带爬的趴在了椅子上。
萧风微微一笑,缓步走到右边的椅子,潇洒落座。两相对比,赵文华顿时显得格外狼狈。
地下围观众人难免议论纷纷:“这赵大人怎么像慌脚鸡似的,太没风度了。”
“这要是上朝,一个跟头摔在万岁面前,可怎么得了啊。”
“就是,看看人家萧公子,那叫一个沉稳潇洒,不愧是有道真人啊。”
围观人群中不乏有会功夫的,看出赵文华应该是吃了暗亏。功夫高的,也有看出是萧风从手里射出去的小石子,不过这时候谁会多事呢?
萧风心里高兴,一方面是先让赵文华出了丑,一会儿对簿公堂他就很难心平气和;另一方面自己多日苦练内功,虽然跟高手比还差着不少,但对付不懂武功的赵文华,却是十分见效。
不知不觉中,就生出了一种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的豪迈感觉。
郭鋆见赵文华当众出丑,也不敢笑,只是咳嗽一声,威严的一拍惊堂木:“开堂!”
第七十七章 以子之矛
其实今天审案,是两案并审。一桩是谈新仁状告天赐粮行,囤积居奇,扰乱市场;一桩是萧风状告谈新仁拖延工期,要求索赔。
问题是这两件案子搅在了一起,谈新仁告的是天赐粮行,虽然站在被告席的是张天赐,但萧风也是天赐粮行的半个老板,所以理论上也是半个被告;而且由于谈新仁申辩拖延工期的理由,就是因为天赐粮行囤积居奇,扰乱市场,所以……
所以郭鋆决定快刀斩乱麻,先解决第一个案子,如果第一个案子谈新仁赢了,第二个案子其实也就不用审了;如果第一个案子谈新仁输了,第二个基本也就不用审了。由此可见,顺序很重要。
郭鋆一拍惊堂木:“谈记营造状告天赐粮行,垄断糯米,囤积居奇,扰乱市场,原告可有证据?”
谈新仁马上喊道:“大人,张天赐早在一多个月前就跑到糯米产地,大肆收购糯米,现在市场上糯米紧缺,就是他囤积居奇,扰乱市场!”
张天赐不甘示弱:“先不说他有没有证据,他说我大肆收购糯米,就是扰乱市场,大人,他是这意思吗,他可敢确定?”
郭鋆想了想:“谈新仁,你是说张天赐大量收购糯米,在商业上就算是扰乱市场,是这意思吗?”
谈新仁赶紧点头:“不错,糯米又不是必须之物,何须大肆收购,分明是扰乱市场。大人,他大肆收购糯米之事,很多人都知道的,虽然没有物证,但我可以提供很多人证!”
张天赐看了萧风一眼,萧风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张天赐大声道:“不用你提供证据了,先看看我的证据吧!”
张天赐拿出一堆合同来,呈到公堂上,郭鋆看了一下合同,狐疑的看着谈新仁:“谈新仁,这里有你收购糯米的合同,还有你要求农户与张天赐解约的合同,还有你自己违约的合同,这是何意?”
谈新仁一愣,冷汗顿时就下来了,他万没料到张天赐还有这么一手!
张天赐得意的说:“大人,如果大宗收购糯米就算有罪,那谈新仁就要罪加三等!他先是怂恿农户与我解约,然后又签合同大量收购农户的糯米,等到糯米入仓后,却又违约不肯再收购。大人,那些农户都急的不得了,这才又回过头来求我。
我是个见不得人落泪的人,见那些农户忧心如焚,我咬牙借钱收了他们的米。大人啊,他自己扰乱市场,坑害同行,坑害农户,现在反过头来告我扰乱市场,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张天赐说的慷慨激昂,声泪俱下,围观群众见谈新仁面红耳赤,无法反驳,都知道张天赐所言非虚,忍不住骂声一片,群情激奋。那些商户们这些年被谈新仁用各种手段压制,更是有切肤之痛,骂的最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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