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扶摇河山 第127节
前几日他还和贾琮交接过公务,那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竟然被兵部尚书和忠靖侯认定有观政协理之才,这两人都是朝堂持重之臣,岂能轻忽其言。
虽被圣上顾忌规制而驳回,但少年才能却是毋庸置疑,心中不禁震撼,那小子才多大年纪,居然已走到这个地步。
两相比较之下,那这份诏书的确也不算突兀了。
……
嘉昭十二年,除夕,清晨。
神京西城,宏德门。
天蒙蒙亮,寒风凌冽。
两辆宽大的马车,缓缓驶入黑暗幽深的门洞,仿佛被狰狞的巨兽瞬间吞没。
许久,才穿过城门,进入喧嚣繁华的神京城。
和路上其他车马相比,这些宽大的马车显得有些怪异,车体全部用灰白帆布遮盖,严丝无缝,根本看不到车内的景象。
车后还跟着十余名带刀持枪的军骑,驾车的都是些健壮的仆妇,头戴青纱,身穿皂色役服。
街上有些见识的路人都能认出,这些穿皂色役服的妇人,是礼部教坊司的官差仆妇。
这种教坊司押解犯妇的马车,在每年年关前后,常会从各地驶入神京。
大周的教坊司延续自前宋,隶属礼部之下,教坊司之下设教坊司、富乐院、勾栏、十六楼等场所。
其中教坊司掌管天下礼乐歌舞,教授乐舞人才,管理筹备宫廷宴乐,由礼部郎官直管。
富乐院乃是教坊乐工聚居的场所。
勾栏相当于官办的戏院,是教坊歌舞乐工搬演戏文杂剧的舞台。
十六楼处于教坊司底层,主要豢养官妓,官民饮宴取乐之所。
而教坊司的主要人口来源,就是犯官妇孺。
以及民间少量生计无靠,走投无路,自投教坊司的平民。
而犯官妇孺之中,年少、体健、识字、知音、尚艺为首等,多半会充入教坊司,教授培植为乐工。
次一等的充入十六楼为官妓。
再次一等,年龄较大,或有体病,充为各处苦役。
但这些只是常例,既然罪责加身,沦落教坊司,早就身不由己。
在人为的环境中,各种肮脏之事,数不胜数,即便被划为首等,被达官贵人觊觎,沦为床榻玩物,比比皆是。
教坊司其中一辆大车上,光线幽暗的车内,挤着十余个女人。
其中很多都是丫鬟仆妇的装束,个个蓬头乱发,脸色灰败、衣裳污损,狼狈不堪。
但挤在人堆中一个女子,却看起来有些不同。
十几岁的年纪,衣裳虽鄙旧,但穿戴整齐,虽有破损污迹,却不显邋遢。
头发也梳得比别人齐整些,发髻上还插着一支旧铜簪。
只是脸上的灰污却比旁人更重,乌漆嘛黑,也看不清样貌脸色,只有耳后的地方,能看出少许洁白细腻的肌肤。
一双小手冻得得红肿,还裂开不少口子,看起来有些丑陋。
她缩在人堆中,躲避车棚间漏进的寒气,冻伤的手常有意无意摸向自己的腰间。
那衣服里面贴身系着一条玉带,一条虎纹玉版革带,用了十二块上等和田白玉,雕工细腻。
家中女眷在金陵下狱时,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来看过他们母女一次,说是父亲以前的同僚,虽然只来了一次。
却救了她们母女一命,她们在锦衣卫大狱中,因此没有被虐待,也没有被侮辱,但也仅此而已,没有人能救得了她们。
她的母亲在狱中熬了两个月,就咽了气,大概本来就不想活了。
但她却不想死,她还年轻,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自从离开金陵,要被解往神京教坊司,那个自称父亲同僚的庇护,也就到此为止了。
一路上她用烟灰涂脏了脸,将一双小手冻得丑陋难看,还有身上藏的唯一一只金钗,和看守的仆妇换成了铜簪。
因为铜比金要硬很多,她夜里睡觉时,偷偷将铜簪一头磨得尖利无比,插在发髻上,别人也察觉不出。
到了不可为之时,可以刺死别人,或者结果自己。
她腰间那条玉带,自那日在紫云阁之后,便没有离开过她,这曾她是最美好的遐思,也是她最羞辱的记忆。
“我倒是不一定非要买,既然这位小姐喜欢,就让给你吧。”
他们就说过这么一句话,如今想起,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这一句话充满了阴谋、欺骗、冷酷。
在父亲高朋满座、富丽堂皇的寿宴上,他带着无数兵丁涌入家中,将父亲逼得走投无路。
她亲眼看到父亲在自己面前自刎,再多的懊悔和恨意,都洗刷不掉寿宴上的鲜血。
她为什么一直贴身带着这条玉带,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她只知道他出身神京荣国公府,那是天下屈指可数的贵勋豪门。
她想过杀死他,给自己父亲复仇,这似乎难如登天,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教坊司能活多久。
哪怕这是痴心妄想,却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第189章 朝贺隐新恩
嘉昭十二年,除夕。
一大清早,贾母率族中有诰封者,邢夫人、王夫人、尤氏等,按品级着朝服,八抬大轿,一字长龙,进宫朝贺,行礼领宴。
按往年的情形,朝拜行宴一套程序下来,要等到晌午才能返回。
府上的女眷长辈都出了门,园中姊妹少了大早请安站规矩的俗套,比平日轻松了许多。
自从贾琮回府,清芷斋成了姊妹们小聚闲坐的好去处。
黛玉好诗文,探春好书法,迎春喜欢亲近自己这弟弟,小惜春年纪小,还没养出冷僻,喜欢做姐姐们的跟班,哪里热闹去哪里。
在清芷斋中,各人竟都能得其所哉。
探春正在书案上临摹贾琮新写的一幅字,黛玉正和芷芍说话,贾琮陪着迎春在下围棋。
惜春得了贾琮在金陵大宰门买的一个西洋发音盒,正玩的不亦乐乎。
另外黛玉等姊妹们还发现了一个奇处,清芷斋中除了贾琮这个诗书大家,其他丫头姑娘竟个个都能识文断字。
五儿、晴雯、娟儿、四儿跟着贾琮在洛苍山读书两年,早就被贾琮教会识字,虽做不得诗文,但读书写信却是没问题的。
英莲有读书天赋,自小私塾门口听讲,便能通晓诗书,这点连贾琮都叹服,如今就管着贾琮的书房。
芷芍在蟠香寺几年,跟着妙玉读书写字几年,加之天资聪颖,已颇通诗文,连妙玉的茶道都被她学了齐整。
如今女子无才便是德,依旧是主流。
贾家这样的豪门大户中,王夫人这样的名门嫡女都不识字,日常过节行酒令,都要让人代说,佛经要找人抄写,众人习以为常。
凤姐同样是王家嫡女,本也是大字不识,后来管家日久,加之为人聪明,才认了一些字,只是却不会写,连账本上的字都要宝玉帮忙。
由此往下,丫鬟中能识字的,更是鳞毛凤角之类。
独清芷斋中,却如此文气盎然,倒也算一番奇景异相。
……
今日府上有诰命的都去了宫里,贾琏去东府帮着贾珍开祠堂,安排新年祭祖诸般事务。
荣国府这边只留下凤姐在统筹料理。
此刻她正在花厅指挥丫鬟婆子摆桌铺席,挑挂灯笼,摆放供品,为晚上的除岁宴做准备。
又让平儿帮着安排戏子、灯谜、烟火等年夜即兴玩乐之物。
这类游乐节目可是老太太最喜欢的,凤姐在这方面一贯做得极妥帖,不然也不会在老太太那里这么得宠。
等到丫鬟婆子都各明其事,各领其责,她又四处走动一圈,见各处杂事都齐全,这才松快下来,坐在一处休息。
平儿端了一杯热茶给她解乏,说道:“这都多少年了,每年除夕日,就见奶奶一个人累的慌。”
凤姐有些无奈,又有些羡慕,说道:“这有什么法子,谁让我没挣个诰命回来,每年除夕,老太太和太太这些有诰命的,都要去宫里朝拜领宴。
家里就剩我一个,我们二爷照例要忙外头的事,两府春祭的事情也要帮着料理,家里的过年的事可不就得我做。
虽说有个宝玉,但也不是这上面的货,大奶奶寡妇失业,不好抛头露面,总不能让未出阁的姑娘去做吧,也就我是劳碌命。
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衣食无忧,女人挣个诰命,才是一等一要紧,不然就是个没印的元帅,左右都是个假的。”
平儿笑道:“我们二爷还年轻,以后必能给奶奶挣个诰命呢。”
这话凤姐没接,要说这一桩,要等自己男人袭了爵位才成,好在自己男人是嫡长子,不过大老爷春秋鼎盛,起码也是十几二十年后的事了。
又说道:“这玉字辈里,将来不靠祖宗余荫,有本事挣个诰命回来的,也就是琮兄弟了,才这么点年纪,就是七品官。
必定是个能发达的,他那个姨娘也是没福气的,早早就没了,也就看将来哪家姑娘不挑嫡庶的,得了这个便宜去。”
……
过了晌午,贾母带着邢夫人、王夫人等从宫里朝拜领宴回西府,尤氏又自回了东府。
前几日荣禧堂皇后赐芷芍宫花钗裙,贾母张冠李戴露了大怯,羞臊的一夜没睡着。
今一早去宫里朝拜,见到了懿章皇太后。
老太后和她是年轻时手帕交,还特别嘱咐她几句保养享福的话,太后与她这等捻熟亲近,让在场的诰命看了多有羡慕之意。
贾母也就觉得自己得脸,前两日的羞臊也消去了大半
后来拜见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还慈恩赏脸,让元春出来拜见谈话。
这让贾母心里更是受用的,前几日那事故也算不得什么了,自己这公府超品诰命,毕竟还是有些体面。
可是和大孙女说了几句话,她怎么也提到贾琮那孽障,说是上次那小子进宫谢恩,姐弟还相见过。
宝玉这亲弟弟还不得见,他倒是先去见了,而且看大孙女这样子,对这孽障还挺喜欢,这让贾母心中多少有些腻味,怎么到哪里都有他。
如今冬日天短,贾母也不敢午睡,怕坏了正常的晚觉,就在荣庆堂坐着,王夫人凤姐这些家中女眷,在下首坐着闲聊。
这时尤氏又过来请安,和贾母请了晚上两府除岁宴的一些示下,又从丫鬟银蝶手里拿了个精致的木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