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扶摇河山 第248节
而贾琮虽年纪轻轻,不管是去年宁国府查抄时的应对,还是前日对时事新政的判断,却已显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老辣。
贾政虽性子有些迂直古板,却也知道自家根底,比起这文华城府清峻不凡的子侄,还是多有不如的。
等到丫鬟上了热茶,叔侄两个才随口聊了起来,贾政自问贾琮最近可曾有什么见闻。
贾琮最近都在城北火器工坊忙碌,因嘉昭帝下了圣旨,要在年关之前,督造出五十门改进型红衣大炮。
根据他在兵部观政接触到的消息,其中一批新型火炮,将会用在两浙沿海抗倭。
当然此事涉及军国要秘,为了避免犯忌,他自然不会和贾政细说,只说自己最近忙于火器司公务,倒是没听到什么新奇见闻。
贾政听了此话,抚须微笑,他在工部的职位清闲,不像贾琮那样整日忙于实务,自然有时间打听了解诸般见闻消息,作为清谈评议之资。
说道:“最近工部的同僚有知事的,说大理寺眼下正审讯一名辽东押解的重犯,昨日大理寺卿韦观繇入宫请旨。
听说圣上任命大理寺左寺正为巡案钦差,协同五军都督府要员,一同去往金陵公干,据说是金陵那边牵扯出大案。
琮儿,前面半年你都在辽东,大理寺那名重犯便是从辽东押解而来,你可知其中根由?”
贾琮听了这话心中猛一跳,这段时间,他都在工坊和东府两点一线跑,平时也没出去应酬,对外头的事还真不怎么关注。
他想起那日和艾丽在显德门送两名鹰女南下,当时他遇到一辆风尘仆仆的囚车,由锦衣卫押送,看样子便是从北边而来。
囚车去往的方向不是神京锦衣卫指挥司,而是大理寺衙门,八成就是贾政说的那名重犯。
且贾政说那是名从辽东押解的重犯,岂不就是自己在鸦符官抓获的周素卿?
贾琮当初在鸦符关抓获周素卿,只不过是恰逢其会,事后他将周素卿关入鸦符关兵务衙门,并交代要严密看护。
他又让兵务衙门发文给神京锦衣卫指挥司,说明周素卿的来历和押送事宜。
按照常理,周素卿犯案地点在金陵,他的罪属管辖在应天府和金陵锦衣卫千户所。
但是当初金陵水监司大案虽告段落,但留下的疑点实在不少,金陵官场池小王八多。
在贾琮的揣测中,周素卿押解回金陵,当初镇守太监汪恩暴毙锦衣卫大狱之事,谁能说得准,会不会再次出现。
所以贾琮故意打了马虎眼,以鸦符关兵务衙门的名义,直接行文给神京锦衣卫指挥司。
这也是他能为此事力所能及而为,等到兵务衙门发出公文之后,他便让自己完全抽身此事。
当初他在金陵亲身经历水监司大案,目睹水监司千户邹怀义当场自杀,那时他便深知此案牵扯太深,也是及时抽身,如今也是同样的道理。
周素卿撞到他面前,他不能坐视不理,但是也仅此而已,如今他无事一身轻,自然不想给自己多找麻烦。
所以,贾政问起他是否知道那个来自辽东的重犯来历,贾琮自然推说自己一无所知。
两人这边正聊着起劲,突然外头丫鬟来报,说前头有老爷的门生傅试上门拜见。
贾政正和贾琮聊的有趣,突然有人拜访不免有些扫兴。
不过这傅试对贾政十分恭敬诚恳,贾政也着实看待,与别的门生不同,既然上门还是要一见,只是吩咐贾琮稍待,他去去便回。
……
等到贾政走后,丫鬟又来给贾琮续了茶水,贾琮正觉得有些无聊的时候。
突然听到院子对过传来一声喝骂:“玉钏,把你妈叫来,把伱姐姐带出去!”
贾琮听出那是王夫人的声音,音调高亢,似乎很是愤怒,不然以她大家太太的身份,不会做此尖利之声。
这话音中的意思,让贾琮心中一惊,突然想起记忆中的一段公案……。
又想起那日在院子中,自己正给芷芍等丫头洗过头发,正巧遇上鸳鸯等人过来看见。
其中一个俏丽嘴快的丫鬟打趣道:“晴雯,你可好大胆子,竟是这么个巧宗,哄了琮三爷给你洗头,真是做得好梦!”
后来五儿告诉他,那说话的是王夫人的丫鬟金钏!
贾琮此刻突然想到发生了什么事,必定是刚才宝玉也进了院子,而且还调笑金钏,被王夫人逮了个正着,结果宝玉自己先逃之夭夭……。
当初因为自己的出现,遇上芷芍出了事情,贾母将晴雯赔给了自己,这才让晴雯躲过了一劫。
可是坏在这位宝二爷手中的丫鬟,又何止晴雯这一个人,贾琮已听说前几日刚撵走了一个茜雪……。
他急忙出了房门,就看到院门外一个人正慌慌张张远去,看背影不正是宝玉,真是个坑货。
没一会儿,就见一个长得和金钏几分相似的丫鬟,带着一个婆子,慌慌张张进了王夫人房中。
贾琮往院子中走了一步,便听到对面房中传出王夫人的骂声:“看你养的好闺女,滚滚滚,带出去配了小子,省的我见了你们恶心!”
之后便知几个女人哀求的声音,但王夫人正在气头上,骂声不断,而且骂得越来越难听,其中还有小表子之类污秽字眼,有些不堪入耳。
倒是让贾琮大开耳界,一向雍容贵气的王夫人居然能骂出这等话。
终于,那房间里没有了声音,三个女人失魂落魄走了出来,那婆子一脸哭哭啼啼,还挥手打了金钏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打得不轻,一下将金钏抽倒在地,两边脸都有些红肿,样子十分狼狈。
她抬头时正好看到院子那头,贾琮正目光清冷的看着他,似乎还带着一丝怜悯。
那目光像是针一样刺在她心里,让她钻心一样的疼,自己最没脸的一幕被琮三爷看了正着,更让她羞愧得无地自容。
她踉跄着站起身来,哭着冲出了院子,却和一人撞了满怀。
那人哎呀娇呼一声,差点摔倒在地,正是晴雯。
刚才晴雯给鸳鸯送过去绣样,便回这边院子找贾琮,等下和他一起回东府。
晴雯骂道:“金钏,你这疯丫头,忙着投胎啊,这是要撞死我啊。”
贾琮脸色一变,叫道:“晴雯,快去追上她,她要去寻短见!”
第347章 清流洗旧孽
园子里花木扶疏,树荫掩映,鸟雀啾鸣,花蕊娇艳绽放枝头树梢,好一幅盛夏郁葱画图。
一个窈窕的身影在园中踉跄奔走,显得有些漫无目的,形容哀绝凄凉。
往日让人赏心悦目的园子,如今变得如此陌生和冰冷。
金钏从小摸样标致,五岁便进了王夫人房中做小丫头,当时宝玉也还是个孩子,如今时间已整整十年。
王夫人是荣国府的当家太太,能进她房中应差,是府上极有体面的事情。
王夫人对下人虽不是一味慈和,但也从不会作践虐待,也算一个不错的主子。
没过几年,金钏的妹妹玉钏也进了王夫人房子应差。
一双女儿都进了太太房里服侍,让金钏的老娘体面得意,在府上人前人后说起了,都是件光彩得势的事情。
这十年时间,金钏做事细致勤快,王夫人对她也满意,升到了一等丫鬟月例,虽她性子活泼些,言语有些利索无忌,不过也不算大事。
这十年时间,金钏在王夫人身边服侍,比在自己父母身边时间还长久,这已成为她习惯成自然的过活方式。
可她万万没想到,就因为宝二爷几句调笑的话,自己顺口怼了几句,打趣让他去东屋拿环哥儿和彩云。
宝二爷从小到大,和丫鬟说话口无遮拦,太太也不是第一次见,这次却发了这么大的火。
执意要撵自己出府,还说了许多自己下贱无耻的难听话,而且还让那琮三爷赶巧看到,让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做人……。
自己能进了太太房里应差,一向是老娘最得意和体面的事,如今自己被太太撵出府,丢尽了老娘和家里的脸面。
即便是自己亲娘,也毫不给脸的打自己耳光!
自己和宝二爷清清白白的,就是言语牵扯了几句,难道还不如彩云和环哥儿那样不干不净,为什么就要撵自己出去,她不服!
这大宅门是个到处漏风的地方,白的能说成黑的,活的也能逼成死的。
自己这样被太太撵出府去,不用两天时间,府里府外都会传开,自己是勾引宝二爷,才被太太赶出府,女儿家的名节就全毁了。
自己就这样不清不楚的出去,将来就算嫁个正经人家也不能了,女儿家的一辈子也就全完了。
她不甘心,她不服气,为什么自己没做错什么,要这样活着被人作践,还不如死了干净,就算死了她也不咽这口气……!
……
金钏迷迷瞪瞪跑了不少路,到了园子中一座石桥边,那桥头岸边有一口清石砌筑的八角井。
她跌跌撞撞跑到井边,一眼向下望去,离这井台一丈多深的地方,一汪井水,碧沉沉,深幽幽,看不见底。
午后的阳光照在水面上,清晰倒映出她满是泪痕的脸庞,还有脸颊上无法消退的掌痕。
她对着水面擦干净了眼泪,半点都没犹豫,窈窕的身影一个前倾,便投入井中……。
碧波乍开,冰冷侧骨的井水包裹着她,让她浑身颤抖,她根本就不会水,也没打算挣扎,只是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和解脱。
脸上掌掴的火辣,似乎一下子消退了,那些羞辱难堪的谩骂,再也不会在脑中盘旋不去,一下变得淡漠而消失无踪。
她狠狠呛了几口水,神志开始变得模糊,整个人变得异常沉重,缓缓向下沉下去。
似乎过去很久,又似乎只在片刻,时间变得模糊不清,她恍惚听到一个女子恐惧急呼的声音。
透过头顶的碧波,她清晰看到井沿上出现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在午后阳光映照下,异常夺目。
她突然想起在东府的院子里,晴雯满头秀发湿漉漉披散着,脸上的笑容如此甜美。
她旁边站着的琮三爷,双手湿漉漉的,连身上的衣袍都溅了许多水痕。
当时她虽然打趣晴雯,其实心里很是羡慕,觉得晴雯的命真好……。
……
贾政在荣禧堂见了傅试,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情,傅试只是日常的走动拜访,说了一些恭敬请益的客气话。
又说了一些外头的见闻,最后还说些家常小事,比如他有个妹妹尚在闺阁,琼闺秀玉之芳,雅尚诗书之志等等。
贾政心中却想着和自己侄儿的清谈,对傅试的话题只是随声应和。
即便他能听出傅试的话外之音,也会装作不知,以免大家尴尬。
因为母亲和夫人视宝玉为掌上明珠,毕竟是国公世家,将来结亲必定是高门权贵。
贾政虽不是嫌贫爱贵的习气,但如真听出傅试的心思,一个六品通判的双十年华妹子,怎么也和宝玉有些差相甚远。
好不容易送走了傅试,贾政正急着返回荣禧堂东廊书房,继续和贾琮的话题。
因为和贾琮聊天清谈,可是比和傅试没营养应酬有趣得多。
贾政这边正兴致勃勃回去,却见贾环一溜烟似的疯跑而来,见到他似乎吓了一跳,想要躲开却已来不及的。
贾环和宝玉都是一样毛病,就是见了贾政都像避猫鼠一样,大概是因他们在贾政眼中一样的不成器。
贾政最见不得儿子们行动无矩的样,但凡他们有琮哥儿一半的气度风范,他也不用每日见了就生厌。
见了贾环这没正行的举动,便皱眉头喝道:“你跑什么,带你的人也不管管你,由着伱像野马一样,不成个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