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扶摇河山 第4节
迎春脸上一红,她知道大老爷和太太对贾琮十分厌弃,从小动辄打骂,甚为苛待。
她虽和贾琮是亲姐弟,也觉得他被如此对待,很是不妥。
但她性子温顺沉默,言语软糯,远不如探春精明磊落,更不敢因此事和老子娘执拗劝说。
她又自小被养在西府,和贾琮这个弟弟也没什么来往……
这些事她是没脸和探春去说,自己做姐姐的没本事扶助弟弟,心里多少有些羞愧。
探春见她说两句就没话,这二姐诨号“二木头”,常这样没聊两句就聊死了,她早就习惯了。
探春看着条子上的字,爱不释手,只觉这等好字写在这边角粗纸上,实在有些暴殄雅物。
俊眼明眸婉转,心中就有了计量。
“琮三哥要买的书和纸,我屋里有的是,妈妈也不用出门买,从我那里拿了去用,岂不便利。”
三小姐探春酷爱书法,精读典籍,心中有磊落志气,在从姐妹中都是拔尖的,比她那个衔玉而生的哥哥都要强上几分。
常以自己为女儿身为憾,不能出去立一番事业,她沉迷书法典籍,心中未免没有以效男儿的潜心理。
因此贾琮要的这些书,她房中最是不缺的,才会对赵嬷嬷说这样的话。
赵嬷嬷平时在东路院受了多少闲气,如今这三姑娘竟这么客气,让她有点受宠若惊。
“怎么好意思麻烦三姑娘呢。”
探春笑道:“妈妈外道了,都是自家亲兄妹,这又值当什么,我回去挑好的,让侍书送去。”
“那可太感谢三姑娘了,我回去一定和琮哥儿说姑娘的好。”
探春又想了想,脸上有些发红,说道:
“妈妈回去帮我给三哥带句话,就说我喜爱他的字,想让三哥写一幅送我临摹。”
赵嬷嬷心中恍然,原来这三姑娘和那老书生一样,看上琮哥儿的字了。
还真是读书人精贵,能写几个字就有这么多人捧着。
“姑娘放心,这有什么,回去一定把话带到,琮哥儿写了字,我就给姑娘送过来。”
看着赵嬷嬷走远,探春对迎春说道:“二姐姐,琮三哥才多年纪,竟写出这样好字,我临过多少名家帖子,也少有怎么好的,今儿算见稀罕了。”
迎春呆呆的不知怎么回话,半晌才说了一句:“琮弟长大了,见出息了。”
这会子探春没心思再和迎春逛园子,带着侍书就回了自己屋。
她从书架上挑选贾琮要的书籍,又取了两刀上等的雪浪纸,这种纸细润吸墨,最好写字。
又叫来侍书交代一番,让她去打听一番,刚才她见迎春欲言又止,知道其中必有道理。
等收拾好东西,又对着纸条上的字临摹了许久,心中越发钦佩喜爱,就见侍书已经外面逛了回来。
……
宏元坊靠近皇城南边,大周嘉顺亲王府就坐落此处。
周昌言是嘉顺王府的清客,善工笔花鸟,通晓经义文章,一手书法也见功夫,很受嘉顺亲王的亲近礼遇。
他右手小心托着两张粗粝的水染红硝纸,神色愉悦的走进王府,水染红硝纸独有轻微刺鼻味道,他都没在意。
嘉顺亲王是太上皇的幼子,二十多岁年纪,形容英朗儒雅,是皇室中出名的才子,爱书画,好读书,通编撰治学。
王府中养了许多满腹经纶才气的门客,嘉顺亲王从小不爱政事,一门心思要做学问,带着手下门客做些古今图书集成编撰的雅事。
这样的儒雅闲散的亲王,总有不错的人缘,太上皇对这幼子喜爱有加,常叫进宫中谈书论画,以尽天伦。
朝堂上文官对这个才子王爷也多有好感。
嘉顺亲王幼时曾被兄长吴王带着身边教养,兄弟感情亲厚,但也只限于兄弟之情。
因为吴王坏事那年,嘉顺亲王只有五岁,所以即便有这等尴尬旧事,当今圣上也毫无介怀,对这个幼弟一贯亲厚。
此刻,嘉顺亲王李孝承正和一众门客在殿中饮酒清谈,正见到周昌言神色欣然的进来。
嘉顺亲王笑道:“刚才正要寻昌言饮酒,你这是从那里来,手中拿了什么物件?”
周昌言笑道:“王爷,我今日路过居德坊,遇到桩稀罕事情,特带来一件东西请王爷品鉴。”
第5章 嘉顺王
侍书不知从那里得知园子里种花的张婆子,和贾琮的奶娘赵嬷嬷是同乡。
她拿了两钱碎银给张婆子吃酒,很快就从张婆子那里听了一堆贾琮的八卦。
“姑娘,听说琮三爷的姨娘名声不好,老太太很不喜欢。”
“名声不好?”
见探春脸色纳闷,侍书贴到她耳边咬了几句,搞得探春脸色一红,心中却对贾琮生出几分怜悯。
当年贾琮生母的事闹的沸沸扬扬,让贾家丢了脸面,老太太更是下了封口令,这么多年府里知情人都讳莫如深,探春那时还没出生,自然是不知道的。
“据说琮三爷落地有点凶,他姨娘第二天就没了,连接生的婆子丫鬟都接连着横死。
大老爷和大太太更是嫌弃他,日常打骂都是家常便饭,从小就把他拘在东潞院的廪库房,和个丫鬟挤在一个房间。
听说上个月他打碎了大老爷一柄玉如意,被大老爷打得浑身是血,眼看着断了气,后来万幸才救了回来……。”
探春听的脸色煞白,眼圈都红了,贾府有老太太镇着,日常很少有出格的事,至少探春打小没听说府上出作践人的事儿。
即便主子对下面的丫头奴才,表面上都是体恤良善,更不用说府上正经出身的儿孙,从没听说像贾琮怎么惨的。
就这样被拘在廪库房艰难长大,他居然还练出这样一手出挑的书法,那该有多不容易,想到这些探春忍不住眼泪打着转儿。
“那张婆子还说,琮三爷生来肖母,长得极好,她姨娘当初就是个很美的花魁……”
探春柳眉一竖,喝道:“住口,也不看什么地方,学嘴这种胡话,以后别再说了,那人是琮三哥的生母,没的不尊重。”
探春也是侧室所生的庶女,尝够生母不显的龌龊,对贾琮的出身有些感同身受,情不自禁对他有些维护。
“你把这些书和雪浪纸给琮三哥送去,言语行动小心些,东路院并不是我们这里,别给人惹麻烦。”
侍书噘着嘴归置桌上东西,问道:“姑娘,是不是再送点其他的,琮三爷可怜劲的,伤还没好,怎么说也算姑娘的兄弟。”
“现在也不用那些,以后日子还长,快去吧。”
探春是个精明的,这次送书和纸过去,还能说因喜欢了贾琮的字,是想求墨宝的谢礼,别人也说不出闲话。
如果心中怜悯,再多送些伤药银子之类,让大老爷和大太太面子上不好看,说不得还给贾琮招祸。
……
嘉顺王府中,嘉顺亲王拿着水染红硝纸的对联,兴奋的走来走去,左手凌空描摹,口里连声叫好,往日的儒雅沉静都不见了
他在大内府库中见过不知多少名家法帖,眼界自然比寻常人高了不止一筹。
但还是被这一手温润古拙,秀挺洒脱,风姿独绝的行书震撼了心神。
他胸怀才情,见识开阔,如何看不出这笔行书的不凡之处,书写之人已接近开宗立派的大成之境。
这样的人物不应该是一字难求吗,居然会用如此粗粝的红硝纸写对联,还随随便便让人贴在对街大门上。
“昌言可问清书写之人的姓名。”
“是荣国府一等将军贾赦的庶子贾琮,年方十岁。”
“你说什么,年方……十岁?”
书写之人出自贾家这样的老牌武勋,已让嘉顺亲王觉得怪异。
这些老牌武勋之家,早已凋败,其后人上不得马,举不得枪,这些年尽养些荒唐纨绔废物出来,居然还能出这等人物?
周昌言后面一句说此人年方十岁,更让嘉顺亲王目瞪口呆。
这等书法就算苦练十年都未必练得,莫非这人打娘胎就开始写字,要不就是天赋使然了。
可十龄童子能握笔写字,最多只有五六年光景,这么短时间,就能练出这等足以开宗的书法,这天赋未免太骇人了。
“昌言可真问清楚了,果然是荣国府的十龄童子。”
周昌言苦笑:“在下原先也不信,后来知道那家妇人是贾琮的奶娘,从小看着他长大,且亲眼见贾琮写这对联,不由人不信。”
嘉顺亲王面色惊骇,虽还有些不信,但知道周昌言为人细密,如不是搞清楚究竟,不会拿着对联到自己面前说道。
“倒是个才赋难得的孩子……,等过了年,你下个帖子请他参加楠溪文会,我也见见稀罕。”
周昌言面色一惊,没想到王爷如此看重这书法,竟要邀书写之人参加楠溪文会!
嘉顺王见周昌言面色动容,猜到他的心思,笑道:“十岁有这等书法修为,天赋罕见,再过几年必成宗派,他当得起。”
说起这楠溪文会,还有一番由来。
嘉顺亲王在神京城郊栖凤岭上,有一座幽静雅致的舒云别苑。
栖凤岭中那条清澈奔腾的楠溪,被匠人引导川流过整个别苑,在苑中形成流觞曲水的奇妙景致,是神京城驰名的文雅所在。
嘉顺亲王崇尚文华,为招揽挖掘名教才俊,隔年便举办一次楠溪文会,是神京城中规格极高的文会。
楠溪文会虽是嘉顺亲王主持,但太上皇却去了两次,前年文会甚至当今圣驾都有现身。
所以南溪文会不仅有皇室背景,在民间士林眼中甚至近乎半官方色彩,参与者无不是闻名士林的名儒才俊。
能受邀参加文会,对参与者是莫大荣耀,通过文会不仅可与当今名士交流进益,更能极大提升参与者在士林中的名望。
文会上脱颖而出的诗词佳作,转眼就能在大江南北传唱,而这些诗词的作者更是在极短时间内名传天下。
因此在京的学子俊逸对这楠溪文会趋之若鹜,都希望通过文会崭露头角,得名家贵胄赏识,时来运转,一飞冲天,
只是寻常人如没有过人才学名气,要想接到楠溪文会的请帖,无异于痴人说梦。
如今,嘉顺亲王居然要邀请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参加,看来真是被对联上的书法折服了。
李孝承茗了口茶,若有所思:“算了,不要下帖子,到时我亲笔书信一封,伱去请他来。
既然他在书法上有如此造诣,必定通晓诗书,是名教弟子,既我写信相邀,他也定会回信。”
周昌言听嘉顺王竟然亲笔书信相邀贾琮参加文会,不过是个寂寂无名的孩子,这等礼遇,简直难以置信。
但听到嘉顺王用意是想收到贾琮回信,这才心中了然,看来王爷还是不信十龄童能有这等不凡书法。
王爷折节亲笔书信相邀,不说他亲王的尊贵身份,单单这名教辈分,贾琮也不能只收信应邀,总要回信一份才符合礼数。
只要有一份亲笔回信,那他是不是有这等惊艳书法,自然就一清二楚了。
嘉顺亲王虽博学儒雅,看似不拘小节的洒脱人物,却也有细致谨慎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