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扶摇河山 第69节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贾琮,虽有些沉默寡言,却也没有流露愤恨惊慌,依旧清晨即起,写字读书。
这两日他连清芷斋的院门都没跨出过,像是外面的滔天风浪都与他无关。
黛玉、探春、迎春等都来了几次,怕他心中气恼,都软言劝慰,却见他谈笑自如,还反过来让姊妹们不要担心。
其实倒不是他不在乎,昨下午蔡孝宇又来了一次,让他知道了此事已闹上朝堂,引来朝议纷纷,形势已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不单是一帮学子去礼部衙门举告,而是成了礼部和都察院之间的对垒,涉及科举祖制和人伦礼法。
已不是他一个毛头小子能左右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别无他法,期望贾家出面帮他化解风险,那就想多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此想透彻了,焦虑的心反而彻底放下。
晴雯守在贾琮身边贴心服侍,几乎一刻不离陪在身边,她一个丫鬟,也没多少见识,也不知说什么话可以开解三爷。
五儿一大早就去了厨房取早食,回来的时候眼圈红红,俏脸苍白,像是哭过的样子。
前几日阖府传扬贾琮得了院试案首,把厨房那些婆子媳妇眼馋得发红,很是在柳嫂面前说了些好话。
可贾琮这案首当了没两天,就出事了,据说朝廷嫌弃他是花魁之子,伤了读书人体面,要罢了他案首的功名。
而且以后都不许他读书进学了,那小子本来就出身低贱,要不是能读书,能在这府里出头吗,如今可是被打回原形了。
于是小小厨房,如同憨憨世道,冷嘲热讽,阴私怪话,四处飞溅,要不是看在柳嫂管着厨房,只怕还会说得更难听。
厨房的婆子媳妇几辈子混在贾府,见多了大宅门势利炎凉,早就被熏坏了心眼,极少有不攀高踩低的。
且她们不像那些当家奶奶,总要留些体面,不会露在脸上,于是那些个做派更显面目可憎了。
宝玉常说女儿家一嫁人,就从珍珠变成死鱼眼睛,估计就是见过家生媳妇婆子的做派,才会有感而发。
这些人见了五儿过来,口里往日的柳姑娘又变成了柳家丫头,横敲竖杆的龌龊话,说起来也没了顾忌。
柳嫂子长吁短叹,以前她还有些看不上贾琮的出身,但这两年下来,这琮三爷是个没话说的。
每次五儿回来,都是笑脸盈盈,问她都说三爷知礼疼人,对她也是极好,柳嫂见女儿这样子,心里哪里还没有数。
且这琮三爷也太会读书了,第一次去考学,就得了雍州第一名,妥妥的就是文曲星下凡了。
可最终还是败在他那个出身上,但这能怪他自己吗,谁还能自个儿选娘胎来投不成。
如今柳嫂再也不会和自己女儿说,那些看不上贾琮的话,因为她知道再说也没用了。
自从女儿进了琮三爷房里,一门心思在她主子身上,哪怕琮三爷被削掉功名,即便被赶出贾府去讨饭,自己女儿只怕也会巴巴的跟了去。
这也难怪,他生成那种得意模样,又有哪个女儿家见了不会动心,这是自己女儿的命,福祸都由不得人了。
……
其实五儿并不是听了那些冷嘲热讽的话难过。
她只是心疼三爷,这两年她跟三爷在括苍山读书,她和晴雯比谁都清楚,三爷读书有多用功。
他花了这几年的苦功,好不容易被点了院试案首,原本以为三爷今后就有了立身之基,再也没人敢小瞧。
可哪里知道出了这等事情,也不知那个丧良心的,怎么恶毒要害三爷丢了功名,三爷如不能读书,以后还怎么在府里立足。
昨儿她在园子里碰到琏二奶奶,她拉着自己瞧了半天,只夸自己长得好,宝玉屋里那么些出色的,竟没有一个比得上。
想起琏二奶奶那眼神话音,五儿心里一阵不安。
前两年那个宝玉就在老太太面前讨自己,如今这些人见三爷失了依仗,还不知道会怎么作践。
总之绝不离了三爷半步,也不枉三爷这般对自己,这两年她总算明白,当年芷芍为什么会那样。
第103章 危难入门墙
五儿想起这两年,她陪伴三爷在洛苍山读书,这一辈子她没试过这么好的日子。
每日给他铺纸磨墨,为他素手羹汤,每次她值夜时,三爷躺着床上总有很多话说。
他会给她哼唱古怪好听的小调,还会给她讲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三爷一辈子都在府上长大,可他好像去过很多地方,活了很多年一样。
虽然有时五儿会觉得有些古怪,但她还是很喜欢听,她希望一辈子都能跟着三爷过这样的日子。
……
贾政这两日称病在家,也确实是被这几日的糟心事气病了,而且他也无颜上衙去面对同僚。
前几日礼部衙差上门报喜,贾琮高中院试案首,贾家当日是何等的荣耀,如今就是何等的难堪羞辱。
当他听到院试学子串联至礼部衙门举告贾琮,就已惊慌失措。
他官职低微,并没有上朝资格,但昨日散朝之后,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丘清远,便派了心腹家人,将朝堂上的事转告了他。
当时贾政差点没背过气去。
琮哥儿是靠自己的真才实学才得了案首,居然有人如此恶毒,妒贤嫉能,拿他生母卑贱说事,要罢黜他的案首功名!
他生在贾家,贾家养了他十几年,是正经的贾家荣国子孙,怎么就成了娼妓之子,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但他官职不高,连朝议都没怎么参加过,又有哪里能给他喊冤。
贾家数代勋贵,结交的也都是同为勋贵的武官,可是这些大老粗,如何能在科举礼制之争中插得上嘴。
也只有高阶文官才能在这种事上斡旋。
但是贾家乃武勋世家,天然就是文官群落的绝缘体,这等要命的关口,如果说有文官为权贵武勋说话,那就是笑话。
贾家如今倒是有一门文官姻亲,就是贾政大儿媳李纨的父亲,曾为国子监祭酒的李守中。
只是世人都知李守中是贾家的姻亲,他就算肯出面奔走,大概也没太大的说服力。
贾家看是世勋豪族,平时安享富贵而不自知,但真出了事,竟找不到人来援手,想到这些贾政心中一阵阵发凉。
越是到这个时候,作为荣国家男的贾政,愈发能看出贾家日薄西山的窘迫。
原本琮哥儿科场得意,将来必定成为贾家一大助力,可没想到会遇到这样恶心的事。
……
王夫人见自己丈夫面如金纸,精神萎靡,心中也很是担忧,劝解道:“琮哥儿书读的极好的,就是这个出身害了他,这也是天命。
与人无尤,就算以后不能读书,在府上也一样可以过活,老爷还是应该放宽心才是。”
贾政眼睛一瞪:“你这是什么话,琮哥儿这样的读书种子,不去读书岂不是暴殄天物,难道也像宝玉一样以后都在后宅混日子!
门中子弟如都成这样,再多的富贵也经不起这般消磨。”
王夫人听了脸色一变,怎么我的宝玉就成了混日子,他不过是不喜读书罢了,如真用心读了,哪里会比贾琮差了。
“昨日工部传信,朝堂上都察院御史指斥琮哥儿生母三礼俱废,不足为贾家长房妾室,这等家宅内事,外人怎么会如此清楚!
定是家中出了言语轻忽的刁奴,将话传了出去,让人授之以柄,才让琮哥儿有今日之祸,如让我查到,定不轻饶!”
王夫人听了这话脸色微变。
两夫妻正各自心思,突然门外丫鬟来报,说有一位柳静庵先生和赵崇礼先生递了帖子,到府给老太太贺寿,老太太让二老爷过去见面。
贾政一听就坐了起来,心中惊讶,一位是当世文宗,一位是青山书院山长,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门拜访!
贾政匆匆穿戴整齐就去了荣禧堂。
因为荣庆堂只是荣国次堂,日常是贾母居家和接待亲眷的地方。
荣禧堂才是荣国府正堂,柳静庵和赵崇礼这样的人物,自然要在荣国正堂接待。
贾政一进荣禧堂,见堂中左首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身穿青色道衣,精神矍铄,双目神采安然,闪动着睿智深沉的光芒。
老者的旁边坐着位年近五十的男子,双眉浓峻,目似朗星,蓄着一口飘逸漆黑的美髯,气度儒雅清劲,风采照人。
贾政忙上前行礼:“静庵先生、赵山长驾临,贾政未能远迎,还望两位学林前辈恕罪。”
那头发花白的老者笑道:“存周不必多礼,今日到访一是恰逢太夫人大寿,我与赵山长特来登门道贺。”
说着便一指身后老牌手中的寿礼:“这是我和赵山长备的一些粗陋寿礼,不成敬意。”
贾政连忙站起郑重道谢,脸上感激之色溢于言表,又让家人将寿礼送到荣庆堂。
柳静庵和赵崇礼这样的士林领袖上门贺寿,便是极大尊崇和体面,送什么礼根本不重要,哪怕送一张纸都是金贵的。
柳静庵又说道:“再则,就是为了你那侄儿贾琮,当年老夫见他身有宿慧,便举荐他到青山学院读书,他也算不负所望。
这两年潜心苦读,初入科场便取了案首之名,后生可畏啊。”
贾政听了这话,心里却一阵凄惶:琮哥儿自然是不错的,可如今连案首之名都要被罢黜,静庵公再提此事,却不知是何意?
“当年我和张天师,在楠溪文会初见令侄,便见他少年清发,才情卓然,当时我和张天师都起了爱才之念。
张天师甚至还替令侄卜过一卦,言其一生必定不凡,如果不是令侄出生豪门世家,只怕张天师就要度他去龙虎山入道了。”
贾政听了这话也是一愣,他是知道龙虎山张天师对贾琮异常看重,连他去青山书院读书,都特地让玄天宫给他安排住宿的别院。
原来这里面还有这样的缘故,张天师道门魁首,原来早经卦象看出琮哥儿不凡,只是既为不凡,为何如今又招此横祸?
“当年张天师知自己与令侄缘法有限,曾劝老夫收令侄为弟子,以免如此良材遗珠在外。”
贾政听了这话,心中骤然激动起来,张天师竟劝静庵公收贾琮为弟子!
一向有些迂腐的他,这一刻突然有些福至心灵。
……
柳静庵是什么人,是大周当代文宗学圣,是大周永熙年首科状元,四十岁前就以一身文治轰传四海,为天下士人敬仰。
琮哥儿要是拜了静庵公为师,有这位当世文宗学圣为师,他那不显的出身,说不得就能遮盖过去!
想到这些,贾政这几日枯死大半的心绪,竟又活过来一般,脸上按捺不住一股喜意,又有些忐忑不安的看着柳静庵。
“只是当年令侄年龄还小,我若过早收为弟子,只怕会引得群议纷纷,对那孩子读书长成并无好处。
如今他学有所得,老夫爱才之念复炽,想收令侄入我门墙,不知存周意下如何?”
贾政一听这话惊喜交加,这还有什么意下如何,当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刚才静庵公只字不提贾琮要被罢黜案首之事,明知贾琮如今深陷险境,却盛意拳拳要收贾琮为弟子,这就是在雪中得炭啊。
一代文宗如此高义,让贾政真有些感激莫名了。
一旁的赵琮礼听柳静庵突然要收贾琮为弟子,也是面露惊讶。
……
两日前,柳静庵收到昔日礼部同僚快马送来的书信,信中说数十名院试学子向礼部举告,要求罢黜贾琮的案首功名。
柳静庵知道事态严峻,便找了赵崇礼商议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