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穿越指南 第742节
跟前宋的司法系统大同小异,县一级衙门只能审理民事案件。一旦涉及刑事案件,必须移交给州府法曹(类似市级法院)。
州府法曹初审之后,则要移交给省提刑司复核。
普通刑事案件,提刑司就能终审。而性质严重的刑事案件,还要送往刑部进行复核。
赵晦相当于市法院的院长,他今年已经升官到河北了,一个月前在河北任上被抓回京城。
陈东问道:“你有让衙前去威胁证人吗?”
赵晦看着三法司官员,表情似乎有些后悔,却一直选择沉默不语。
陈东与赵晦对视良久,说道:“你做过法曹掾,应该知道《大明律》。都已经三法司会审了,官家和太子看着呢,你还想为谁开脱吗?”
“唉!”
此言一出,赵晦唏嘘长叹。
陈东说道:“如实供述吧,或许还能酌情轻判。”
赵晦说道:“凶手的父亲,曾与家父是同窗好友。江山毛氏,又与我西安赵氏世代联姻。陕县毛氏虽然从江山毛氏分出来,但也不过是这两代的事情。凶手的七哥,当时与我幼妹有婚约。因为发生命案,两家婚约去年也取消了。”
赵晦甚至故意放慢语速,说完一段又停下,方便审案的书记官做记录。
等书记官停笔,赵晦才继续说道:“毛家八郎并非蓄意杀人,他与死者一直是好友。因为争风吃醋,两人矛盾日增。死者多次威胁毛八郎,声称要揭发他科举作弊。最后一次争执时,毛八郎又惧又怒,失手把对方给掐死了。”
“毛八郎吓得惊慌失措回家,奔跑一阵又折返,把尸体拖到河里。他在河边大喊呼救,事后声称是死者不慎落水。”
“但死者家属认为太过蹊跷,因为他们两个都没带仆从。验尸的时候仵作也发现了颈部掐痕。”
“引他们争风吃醋的女子,是陕州一个年轻寡妇,这寡妇与凶手、死者皆有私情。事关寡妇的夫家与娘家名誉,这两家也不想闹开,让毛家与死者家属商量解决。”
“我插手此案的时候,凶手、死者、寡妇的夫家和娘家,其实他们四家已经谈妥了。我给毛八郎翻案,不过是顺水推舟,当然也有念及我赵家与毛家的几代交情。”
“后来案子闹大,是因为死者的生母,去按察司那边喊冤,还拦下巡查御史的车驾。其他几家大怒,一番争吵之后,死者家里的其他人也怒了,开始发动人脉要搞个鱼死网破。”
“所有插手案件的官员与家族,都已经被牵扯进去,不得不到处疏通关系掩盖此案。”
陈东冷笑:“你讲了这许多,似乎有什么漏掉了。第一,关于科举作弊的证词,为何在多次审理的卷宗里消失?第二,前任河南按察使,是如何被拉下水的?第三,刑部为何冒着风险帮你们掩盖?第四,那个巡查御史为何漠视此案?”
第764章 0759【朴实无华的犯罪】
面对陈东的逼问,赵晦沉默片刻:“这些事情,阁下还是去问知府吧,他知道的应该比我更多。”
“嗙!”
陈东再敲惊堂木:“带陕州府前任知府焦仪凤!”
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官员,很快被押到堂中待审。
陈东的脸色非常难看,并未直接进行审问,而是说道:“有一支焦氏迁到丹阳,我也是丹阳人。少年求学之时,我那位恩师便姓焦。恩师告诉我,为人应当方正,德比才更重要。恩师还以族叔举例,那位族叔当然也姓焦,讳千之。你可曾听说过?”
焦仪凤顿时羞惭难当,低头说:“正是家叔祖。”
陈东又言:“我听恩师说,阁下的叔祖官至大理寺丞,告老回乡竟然没有房屋可住。还是靠学生资助钱财,才能建房定居颐养天年。他两袖清风,洁身自好,在大理寺翻了许多冤案。”
这番话说完,焦仪凤已抬袖遮脸。
“不肖子孙,辱及祖宗清誉。我死后若能下葬,还请转告焦氏族人,把我埋得离祖坟远一些。”
说罢,焦仪凤突然冲向柱子。
押他进来的官差,已经退到两侧,此时根本反应不过来。
幸好他双脚戴镣,无法大步奔跑。
小碎步冲到柱子前,额头猛地一撞,鲜血涌出却没当场死去。
三法司官员惊慌站起,先让候在堂外的仵作进行抢救,同时派人去请东京最好的外伤医生。
陈东怒吼道:“所有涉案之人,捆在椅子上听审!”
这个寻死自杀的焦仪凤,其叔祖名叫焦千之。最初是吕公著给儿子请的家庭教师,很快又获得欧阳修青睐,才能卓著,为官清廉死无余财。
“嗙嗙嗙嗙!”
陈东胡乱拍打着惊堂木:“把前任河南按察使陈洪带上来。捆住,要捆严实了!”
陈洪是福州侯官县人,政和五年进士。
之所以强调科举年份,因为太子也是这年进士。如果有好几个官员,资历、政绩、人脉都差不多,那么政和五年进士必然优先提拔。
朱铭从来没有表态过,但吏部却喜欢这样做。
陈洪任由皂吏捆绑,全程一言不发。
“你跟衢州大族没有瓜葛,为何帮着毛氏脱罪?”陈东问道。
陈洪还是不说话。
刑部右侍郎叫潘良贵,同样是政和五年进士,而且还跟朱铭私交甚好。
他开始良言苦劝:“你我皆为太子同年把案情交代清楚,或许还有情分可讲。当年你我一同中第,也曾在金明池把酒言欢。你说要扫除朝中奸邪,今日你又跟那些奸邪有何不同?莫要再自误了!”
“唉!”
陈洪一声叹息:“我收了毛家的钱财,帮他们把案子压下去。”
潘良贵脸色阴沉道:“别人不知,我还不知道吗?你当初进京赶考,身边奴仆就有七八人。以你家中财力,毛氏得拿出多少钱贿赂?”
陈洪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我真是收了贿赂。”
潘良贵深吸一口气:“看来伱的事情不小,说出来必定牵连家族。可这么大的事,你真能隐瞒过去吗?”
陈洪面如死灰再次闭口不言。
“连人带椅子,把他搬到一旁,”陈东见撬不开口,决定先审其他人,“带死者亲属上堂,不用捆绑。”
一大群人被带进来,男女老少皆有。
书记官开始念刚才记录的供词,问道:“死者家属,对这些供词可有意见?若有遗漏,或者不认同之处,都可以当场说出来。”
家属们互相看看,都没有反对意见。
陈东挨个问讯,又记录了一大堆,为案件补齐了许多细节。
接着再提审凶犯家属,供述内容同样差不多。
陈东突然指着陈洪,问凶犯的父亲毛知柔:“你们是怎么让按察使帮忙遮掩的?”
毛知柔回答:“私下贿赂了五千贯,又搬出朝中重臣吓唬他。”
“胡说八道!”
陈东拍桌子怒吼:“此人出身侯官陈氏,家族世代经营海贸,他就缺你那五千贯钱?他家的那些产业,在福州不说数一数二,排进前五必然绰绰有余。为了区区五千贯,他冒着杀头的风险帮你压下命案?”
“他侯官陈氏虽然在朝中无人,却也有不少姻亲做地方官。他自己还是太子的同年,已经官至一省按察使,他会怕你随便搬出几個重臣来吓唬?”
“我告诉你,这桩案子已经不是凶杀那么简单。莫说你家已搬到陕州,就算是江山毛氏正宗也担不起!”
“从实招来!”
毛知柔哭丧着脸:“真就是这样,小民所言句句属实。”
大理寺卿叫吴懋,朱铭做金州知州时,吴懋担任观察支使,相当于朱铭手下的秘书长。
陈洪的级别是副省,就算获罪被抓了,也不好屈打成招。
眼前的毛知柔,却没有官身。
吴懋低声说:“要不要用刑?”
陈东说道:“官家和太子,都严令不得屈打成招。”
潘良贵说:“时辰已晚,明日再审吧。吃了晚饭,我们三人一起梳理卷宗,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些什么。”
“也可,”陈东拍打惊堂木,“退堂!一干人等,小心看守,莫要让他们寻死。”
已经死了一个,在案件闹大以后,涉案的俏寡妇羞愧自杀了。
至于今日撞柱子的焦仪凤,已经抢救过来,但失血过多还在昏迷。
陈东、潘良贵、吴懋三人,领着一群审案官吏,简单快速的解决晚餐,然后聚在一起分析卷宗。
不仅有今日的供词,还有前几次的审判档案。
天色黑尽,众人聚在一起。
陈东说道:“巡查御史还没提审,可能他才是关键人物。”
大明新朝的督察院,有个官职叫监察御史。他们被派去地方巡视时,又叫巡察御史、巡查御史。
会试为了防止作弊,是让礼部负责组织、筹备考试,但礼部官员不得主持、监考和阅卷。
同样的,乡试为了防止作弊,也是让布政司负责组织、筹备考试。而主持、监考和阅卷工作,则是让巡查御史来负责。
潘良贵点头说:“我还以为科举作弊,是县试或者府试作弊。看来极有可能是乡试作弊啊,而且是巡查御史带头作弊。他被人抓住了把柄,不得不漠视冤案。而且,此人所在的贵溪应氏,跟德兴张氏有姻亲,又跟江山毛氏有姻亲。他有帮助毛氏的动机,背后又有太子妃家族……”
“还是不对啊,”吴懋纠结道,“这些跟陈洪有什么干系?他出身世宦之家,又做海上生意很有钱。只要不掺和进去,谁敢拿他怎样?他为何帮忙压下凶案,把自己牵扯得那么深?”
陈东仔细思考之后说:“让吏部协助调查,看看涉案官员的家属或姻亲,有没有在福州担任什么要职的。既然陈洪在案发地没有牵扯,那么极有可能是在他老家!”
……
“官家,刑部尚书徐敷言,已经在外头跪一天了。先前昏倒被救醒,歇了一阵又跪着。”太监低声说道。
朱国祥揉揉额头:“带他进来吧。”
徐敷言已经老迈,跪候一整天,几乎要了他半条命,是被两个太监搀扶进来的。
朱国祥说:“赐座。”
“臣不敢坐。”徐敷言说道。
朱国祥对太监说:“扶他坐下。”
徐敷言老泪纵横:“臣愧对皇恩啊!”
朱国祥问:“你牵扯进去多少?”
徐敷言回答:“臣一直不知情,但臣那孽子……”
朱国祥沉默,他相信徐敷言不知情。
因为徐敷言已经老了,再干几年就得退休。只要一切顺利,退休的时候肯定加封阁臣,以名誉副宰相的身份风光回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