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穿越指南 第758节
宋徽宗年间,蔡京又捡起了市易法和免行役钱。但市易法很快就遭到废除,免行役钱由于对大商贾有利,反而稀里糊涂给保留下来。
后来的元明两朝,延续了宋代的科配制度。
李自成造反的其中一个口号,便是“平买平卖”,他要废除明朝的科配制。
最终,科配制在清代废除,但废除的重要前提是——税收和市场的“货币化”程度足够高。
朱国祥、朱铭建立的大明,也在收取大量实物税。
比如商贾运输一船木材,不管是中途的过路费,还是运到销售地的交易税,都需要大量抽分商品抵税。因为商品价格是变动的铜钱也不易运输携带,抽取实物为税收反而能避免官吏坑害商贾、私吞商税。
这些实物税,官府不可能一直屯在仓库里,必须卖给商人变现成钱财。
变现就得按市价来,而中央每月获得的月价,还有地方每旬获得的旬价,都跟真正的市价有所出入。
如果不科配,官商勾结的空间就太大了!
……
父子俩在开国之后,一直在稳步改革此事。
第一,对于关乎国计民生的物资,继续沿用科配制度。
第二,其余商品,拍买拍卖。
第三,沿用王安石的免行役钱法。
第四,逐渐增加纸币发行量。
最终目的,是把大宗商品税完全货币化,用纸币来解决实物抽分的问题。
大宗商品货币化之后,其余抽分实物就不用科配了,科配制度自然而然就能完全取消。
但是,无法解决富商巨贾联手垄断、操纵市场的问题。
现在郑胖子就提供了一个方案,即在开封设立交易所。虽然无法彻底解决垄断,但能够让市场变得更透明,增加那些富商的垄断成本。
郑泓说道:“臣之前在广东做官,广州市舶司的交易所就办得好。”
“前宋之时,内陆运到广州的货物被几大行商把持,海船想要进货就得看行商的脸色。而海外运到广州的货物,又被朝廷给垄断,最后被京城的行商操控。
“大明开国以后,海货不再官收官卖,导致陆货、海货皆被广州行首所控。”
“但有了市舶司交易所有多少陆货要出海,有多少海货已进港,都能在交易所查得明明白白。广州那些行商巨富,无法再操控货物。他们如果想压价不收货,自有来自福建、浙江的商人收购。”
“而且这个交易所,跟前宋的市易务还不同,因为官府不会插手买卖。”
朱铭好笑道:“在六大市舶司设立交易所,只是为了方便收取关税,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意外收获。”
郑泓说道:“非但如此,交易所还让商人买卖更方便了。比如陆商提前在交易所卖出货单,海商则提前吃下货单并预付首款,双方在下次信风到来之后,就能迅速完成约定好的交易。可避免货物长期压在仓库里,也可避免临时找不到想要的货物。”
交易所既然出现,那么期货也肯定随之诞生,如何规避风险商人们自己能解决。
朱铭问道:“有没有人专门倒卖货单牟利的?”
“有。”郑泓点头说。
看吧,炒期货的都有了。
朱铭感觉,可以在六大市舶司发行纸币了。
郑泓说道:“开封在天子脚下,国朝初立,朝廷威信极高。自然不会出现商贾屯居积奇,导致全城百姓买不起煤冻死的事情。但商贾不敢搞大的,却经常玩一些小的。俺翻找了开封府去年的询价公文,发现就有行商趁着全国查处大案,联合起来操纵开封府的物价牟利。”
“呵呵。”朱铭一笑。
去年趁机操控京城物价的商贾,有好几个都被抄家了。
当然,他们被抄家的原因,是因为卷进贪腐大案。
被严惩几家之后,东京物价迅速平抑。因为官府抄到很多存货,直接拍卖给中低层行商(零售商)。
郑泓说道:“四面八方的货物,都往京城运输。客商被行首们拿捏,中小行商也被行首们拿捏。他们吃了上家吃下家,还故意扰乱物价,官府不可能时时去管,而且很多时候管不过来。臣以为,交易所可以在东京开设。这相当于官府只收税,但不参与交易的市易务。既绕开了王相公市易务的弊端,又能得到市易务的好处。”
朱铭却摇头:“交易所不是灵丹妙药,等富商巨贾们摸清了,就能通过买卖货单操纵物价。当然,这会让他们成本大增,不像以前那样轻易就能运作,而且官府处理起来也更方便。”
“这就够了。”郑泓说道。
朱铭赞许说:“想不到在地方历年几年,你却是愈发长进了。”
郑泓笑道:“臣读书虽然不行,做买卖却一直拿手,这些就跟做买卖有关。”
朱铭说道:“我让内阁和六部讨论,配合交易所进行商税改革。先在开封进行试点,查漏补缺再向内陆大城市推广。不必如王安石的市易务那样,在全国各省都推开只在少数大城市推广即可。你这次的建议极好,继续多看多学多做,户部尚书的位子也有希望。”
第781章 0776【罢市可否?】
黄伯坚是来自扬州的客商,以前只做陆货运输生意,大明朝廷改革市舶司之后,他借助人脉迅速转行运输海外香料。
即番商把香料运到广东、福建,大明海商再转运到宁波、杭州或海门。
又有商贾继续转运,把香料运到润州(镇江)或扬州。
黄伯坚则在扬州进货,通过运河一路运到开封。
这样层层转运,每一层都有商贾赚钱。但开封的香料价格,竟比前宋时更低得多,因为前宋的香料是官买官卖。
大明改革市舶司之后,不但层层商贾赚得更多,朝廷的税收也变得更多。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利润是从哪儿变出来的?
除了海外香料,黄伯坚也运输一些南货,多元经营可对冲潜在风险。
但不管运什么,都比以前赚得多。
因为沿途府县的税卡取消了,不用三番五次交过路费。朝廷只在少数关键地方,设立税所征收过税,这让客商的负担大大减轻。
大明有圣天子啊,客商的日子终于好过了!
抵达开封东南的税场,黄伯坚停船等待入场报税。
港内港外停着许多商船,足足等了两个多钟头,总算轮到黄伯坚入场。
码头苦力把货物搬进去,黄伯坚全程盯着,直至船上的货物转运到空地。然后,继续排队。
又排了快两个小时,黄伯坚拿出自己的货物凭证。
凭证之上,写着货物的种类及数量,还注明了起运地是扬州。以及沿途经过哪些税所,已经缴纳多少过路费。从扬州到沿途税所,每到一个地方都有盖章,但凡缺了一个盖章都属于走私。
“检验货物!”税吏大喊。
立即有税吏进行抽检,只是抽检而已,全部验货太耽误时间,后面还有许多商贾在排队呢。
黄伯坚的心情比较愉快,自从去年全国“严打”之后,就连税吏都不再故意刁难。
换成以前总是要出小问题,非得给些小钱才能打发。
抽检货物之时,有税吏对黄伯坚说:“这位员外,请到那边坐坐,朝廷有新法颁布。”
黄伯坚不知什么事情,让心腹驻守在此看着,自己好奇的往里走去。
只见那里坐着個官员还绕着许多客商。
吏员指着墙壁上的告示:“这位员外请细读。读完之后若有疑问,可再请教坐着的那位钟相公。”
黄伯坚朝着人群挤去,告示内容为东京交易所设立细则。
以前运货进京,都是把商品运到税场,然后搬到官方货栈存放。有批发商或者中介商,前来看货估价,谈得拢便把货物买走。
如果一直卖不出去,就必须每天支付仓库使用费。
每个行业都有行会,行首必为最大的批发商,而且多半兼职做中介。中小型的零售商,必须仰仗批发商供货。外地来的客商,也必须仰仗批发商买货。
外地客商当然能直接跟零售商交易,法律并未禁止此事。
但如果被行会大佬们知道了,他们来年不会再买这个客商的货物,也不会再把货物卖给相关零售商。任何绕开行会的私下交易,都将遭到行会大佬们的联手打击。
行会大佬们如何操纵物价呢?
他们先是私下商量好,在某个时期全都不买货。外地客商们运来的货物,只能堆放在仓库里,每天都得交仓库使用费。
时间一长,不但外地客商扛不住仓库钱,官栈仓库堆积如山也扛不住,管理仓库的官吏会逼着客商低价出货。
不得已之下,外地客商只能贱卖商品,甚至是赔本把货卖出去。
吃完客商,行会大佬们又吃零售商,反正他们有自己的仓库。只要积压货物不是太多,那就联手限量出货,造成货物紧缺的假象,然后再抬价卖给零售商。
“哈哈,东京也有交易所了,此天下客商之幸事也!”黄伯坚听到一个客商拍手赞叹。
旁边一个客商说道:“敢问兄台,这个交易所真顶事吗?除了东京之外,还有哪里设了交易所?”
那客商说道:“六大市舶司,皆有交易所。”
“怎看起来像前宋的市易务?”
“非也非也。市易务官买官卖,刚开始还向着我等,后来就渐渐变味了。前宋市易务的那些官吏,把客商的上等货,硬生生说成是下等货,逼着客商低价贱卖。又拿着下等货,高价卖给坐商,还逼着坐商借高利贷。敲骨食髓起来,比行首们还狠啊!”
“就是,王相公的市易法,还不如不改呢。咱们宁愿被那些行首欺压,也不愿被官吏敲骨吸髓。”
“这个交易所却不同,官府不插手买卖。就像是官府搭了个戏台,让咱们自己上台唱戏,给官府交一笔戏台税就行。”
“可那些大行商们,联手不买货怎么办?只靠小行商买货太慢了,一旦拖得太久,货栈的仓库钱又是一大笔。”
“对啊,六大市舶司的交易所俺知道。可海港不一样,当地的行商不买货,自有外地客商买了运走。这里却是东京,货物运到这里不可能再转运别处。中小行商们一时吃不完货,那就全砸在咱们客商手里,最后还得贱价卖给那些大商人。”
“去问问这位钟相公!”
“……”
一直坐着的官员叫钟绮,他撇着茶叶慢条斯理解释道:“相公不敢当,俺只是户部区区一员外郎,跟各位一样都是员外。你们呐,称俺作钟员外即可。”
黄伯坚拱手问道:“还请钟相公解惑,若是大行商(批发商)不收货,中小行商(零售商)吃货又太慢怎办?前宋的市易务,官府会把多余的货物买下,可现在的交易所却没官府来买。时间一长,仓库费用我们负担不起。”
钟绮竖起一根指头:“其一。交易所在卖货时,只要花十文钱,办理一张认购证,任何人都能长期购买货物。货单虽有最小认购额度,但即便是沿街叫卖的小贩,几家人凑钱也能合买一单。”
他又竖起第二根指头:“其二。交易所的每日行情价,跟着东京的旬价走,多半低于大行商的出货价。东京的中小行商们,会抢破头去下单购买。因为人数众多,他们的吃货能力极强。前宋的市易务,之所以中小行商买不了太多货,是因为官吏从中盘剥渔利。甚至是逼着中小行商们向官府借高利贷买货,不借高利贷他们就不卖。”
“其三,大行商们不管怎么操控市场,他们最终目的都是想赚钱。如果他们不扫货,而是任由中小商人在交易所购买,那他们就永远赚不到钱,他们的仓库会一直空着。时间拖长了,该心急如焚的是他们。他们会比你们这些客商更着急!”
“其四,真正该担心的不是你们,而是零售商品的中小行商们。东京城内的大行商,极有可能联手扫货,把交易所的现货给买光。然后囤积居奇,压着货不卖给中小行商零售。”
“嘿嘿,让他们压着货呗。真敢集体操控市场,朝廷都不用抓人,只须紧急联系外地客商,把更多货物运来交易所。到时候,中小行商们可在交易所买货。大行商们继续扫货能吃多少?总不能把自己的仓库堆满了,还继续扫货屯在大街上吧?他们囤积的货物越多,亏损也就越多!”
黄伯坚又问:“若大行商们真的囤积居奇,官府从外地调货赶得及吗?”
钟绮解释道:“朝廷给了交易所特权,关键时候可动用四百里加急,联络周边省份的客商运货进京。而且,这些接到四百里加急进京的客商,沿途税所一律放行不必征税。到时候他们沿途不交过税,运到京城的货物价钱更低。亏死那些囤积居奇的大行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