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穿越指南 第960节
都说这里被金国给打烂了,刚收复时千里无人烟,只在城镇周边有农民耕种。宗武却发现许多新兴村落,一问才知道是南边迁来的,黄河工程搬迁了很多村镇,其中一半都被迁到拒马河以北。
也有村落番汉杂居,一边放牧,一边种地。
那些奚族、契丹族、渤海族、女真族百姓,虽然都学会了说汉话,还必须留汉人的发髻,但依旧保留着一些异族风俗。
宗武在一个村子歇息,负责招待他的村老是个契丹人。
说是村老,其实还不到五十岁。
这里的年龄结构很畸形,辽金时期的连年灾荒战乱,让各族老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那契丹族村老对宗武说道:“放牧的越来越少,种地的越来越多。你看村外那些地,几年前有一半用来放牧,现在都改种豆子了。劝农官说头几年种豆子,可以增加肥力,三五年之后就能改种麦子。”
宗武本来对契丹人有极深的成见,但眼前这个村落,却已经半汉化了,跟汉族百姓没啥大的区别。
“村里的孩童比大人更多。”宗武说出自己看到的现象。
契丹族村老笑道:“三年免税,两年赋税减半,家家户户都有余粮,日子比在辽国、金国更好。官府也鼓励我们生孩子,生一个孩子就免征三亩地一年的粮赋,孩子成年了落户口还有奖励。”
宗武又问:“各族都在通婚吗?”
契丹族村老点头说:“官府不准同族通婚,契丹人跟奚人通婚可以,跟汉人通婚也可以,就是不准契丹人跟契丹人通婚。各族男儿都喜欢娶汉家女子,把她们娶回家能干得很。又会采桑养蚕织布,又会帮忙伺候农田。可惜汉家女子不多,哪家的小娘成年了,上门提亲的能把门槛踩烂。”
“那可都成了宝贝。”宗武笑道。
契丹族村老说道:“可不是宝贝?我那小儿媳就是汉家女子,养蚕养得可好了,纱也纺得很漂亮。我从来不舍得让她干重活,洗碗煮饭都让奚族的二儿媳来做。这汉家女子就是不一样,我让大孙子去学种地,她却让我大孙子去读书,说是今后能考进士做相公。”
宗武惊讶道:“这里还有村塾?”
契丹族村老解释:“隔壁村有村塾,走七八里路就到了。以前荒芜的时候还有狼,被咱几个村联手打死完了,小孩子自己去读书也不怕。”
闲聊两个小时,宗武跟村老一起用饭。
他发现,在这里生活的平民,比南方很多地方都更轻松惬意。
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土地,但必须自己耕种,因为招不到佃户。
缺点是生活物资不足,买盐、买醋也要走很远的路。偶尔有货郎下乡,必定成为焦点,受到村民的热情接待。
甚至就连私盐贩子,官府都睁只眼闭只眼。
根本不用几代人,由于番汉杂居,而且禁止同族通婚,第一代异族就已开始自动汉化。
第979章 0974【混得不好的从龙功臣】
越是接近燕山府城(北京),人丁就越是兴旺,已经有江南的县级水平。
挺悲哀的。
堂堂府城,还曾经是辽国首都,人口却只相当于江南县城。
年龄结构还是那样,小孩子数量特别多,都是这几年使劲儿生的!
燕山知府叫做邵镒,朱铭在金州起兵时,他是西城县的押司,稀里糊涂就被裹挟着造反。
此人精通争权夺利的小手段,喜欢捞钱但又不敢贪太多。
能力有限,胆子也有限。
他被迫跟着造反时,甚至做好了招安准备,只要官兵杀来立马举城投降。
就这种人,居然已做了知府。
谁让人家资历深厚呢,朱铭做金州知州时就是老熟人。朱铭起兵之初,任命了四个县令,邵镒就是其中之一。
但凡能力再强一点,邵镒早就升为中枢大员了,这知府纯粹是熬资历熬上来的。
算算年龄,也该退休了。
邵镒年纪比较大,在女人方面力不从心,于是喜欢舞文弄墨、附庸风雅,经常召集辖内士子一起搞文会。
而且游山玩水时到处题词,字写得一般般,诗词更是平庸,却总让人刻在石碑、崖壁上。
正经事也做,比如大兴文教。
他从府库拨款支持社学、村学建设,给社学和村学老师们发补贴。然后作为自己的功绩大肆宣扬,每次举办文会,士子们也以此作诗拍马屁。
还隔三差五的去视察各级官学,用他的说法就是鼓励向学、提携后进。
真正原因是辖内人口太少,除了农闲时组织百姓疏通灌渠,其他时候根本没有什么正事儿可做。那些日常事务,有没有知府都无所谓,也就某些事情需要知府签名盖章。
此时此刻,邵镒就在视察燕山府学。
教授、教谕等老师,带着学生们聚集在院子里,耽误大好时间听邵知府吹牛逼。
那些牛逼,已经吹了无数次,听得耳朵都生出老茧了。
但邵镒还是兴致盎然的继续重复:
“在前宋的时候,安康府还叫金州。西城县,就是金州的附郭县城,俺便在那西城县做押司……”
“你们都晓得,前宋昏君奸臣当道,地方上也多贪官污吏。俺虽然光明磊落,为人正直得很,怎奈知州、州判、县令全是贪官!有一年,突然换了个知州,你们猜猜却是谁?”
说到这里,邵镒故意卖关子。
老师和学生只能装作不知,齐声问道:“可是当今陛下?”
邵镒笑着猛拍大腿:“正是大明圣天子!陛下履任金州,一路微服私访,在凤凰山北麓、衡口镇的西边,看到许多农夫在春耕时节淘金。寻个老农一打听,嘿,竟是那州判强迫农夫淘金,便是春耕时节也不能停。为何州判敢那般做?只因前宋太过腐朽,当官的随意鱼肉百姓……”
“那州判又是何许人也?乃是前宋京西路转运使的心腹。京西路转运使又是谁?奸臣蔡京的亲戚!那转运使的官邸在洛阳,还负责重修洛阳皇宫,如今的皇宫便是他修缮的。这厮为了把宫墙修得漂亮,先用牛骨磨粉调灰浆,把洛阳城周边的耕牛都杀完了!后来听说人骨更好,便去乱葬岗取人骨,甚至是掘坟取骨,闹得洛阳民怨沸腾……”
“我大明天子在洛阳轻徭薄赋,前宋转运使却在洛阳挖坟扒骨。两相比较,谁更仁义?连傻子都知道!前宋不亡谁亡?大明不兴谁兴?再说陛下履任金州……咦,俺刚才说到那里来着?”
已经有学生在低头憋笑。
这位知府,不但年纪大了,而且年轻时喝酒太多,估计有点伤到脑子记性不好。
师生们齐声说:“陛下看到金州农夫在春耕时淘金。”
邵镒猛地回忆起来:“对对对。陛下对农夫们说,尔等且回去耕田,此间事情我一人担着。又仗剑亮出官牌,驱散督采沙金的厢军,冲到衡口镇质问税吏……”
这老头儿讲起来口若悬河,其实还讲得蛮精彩。
但师生们听得昏昏欲睡,他们已经听过太多次了,对皇帝治理金州、起兵举义的事迹熟悉无比。
而且邵镒自吹自擂得太过分,添油加醋讲述自己怎样辅佐皇帝。
尤其是朱铭起兵之初,只任命了四个县令,邵镒总说自己是四大县令之首。因为他是平利县令,距离金州城最近。
还说当今的吏部右侍郎曾孝端,那时也只不过是洵阳县令,距离金州城比他更远。
又说曾孝端家里的冤案,全靠他辅佐皇帝才能翻案。
师生们心里都在吐槽:你这么厉害,一把年纪只是燕山知府,人家却已做了吏部右侍郎。
突然,一個属吏疾奔而至,在邵镒耳边说:“太守,有天使路过,已在城外驿馆歇息。”
邵镒连忙站起,对师生们说:“学子们且去读书,张教授随俺出城迎接天使。”
“恭送太守!”
师生们如蒙大赦,欢天喜地把知府送走。
回到教室,一个学生感叹:“如此沽名钓誉、本事全无、颠三倒四之人,竟也能做一方知府。唉!”
“时也命也,”另一个学生笑道,“人家是从龙功臣,陛下起兵时的四大县令之一。如果真有点本事,还会在燕山这偏僻之地?没看当时的另外三位县令,一个刑部左侍郎、一个吏部右侍郎、一个山西左布政?”
又有一个学生问道:“四大县令都这般了,当时陛下任命的金州知州,却怎没听邵知府提起过?”
“太守说漏嘴时提起过,”有知情者低声说道,“当时的金州知州叫刘师仁,还迁居大明乡住过几年,是太上皇提拔的第一任汉中知府。后来牵扯进那年的全国大案,被贬官调用了,现在不晓得是什么官。刘师仁要是不被牵连,如今至少也是尚书,甚至有可能已经入阁。”
众学子叹息:“这可倒霉得很。只是贬官调用,说明涉案不深,估计是被家人牵连。如此失了阁臣之位,可悲可叹啊!”
当时大明乡有三个村,刘师仁兄弟俩,一个接替孟昭做村学校长,一个是大明乡的村长之一。
朱铭被调离金州的那段时间,刘师仁协助朱国祥筹备造反事宜。
起兵攻占金州之后,金州的所有政务,也交给刘师仁一手负责。后来打下整个汉中,刘师仁又是第一任汉中知府。
大明的第一个知州!
大明的第一个知府!
如此人物,若是没有牵扯进大案,现在早就已经入阁了,那次被贬官已是左侍郎。
朝堂对此讳莫如深,朱铭处理起来也很低调,将其扔去偏远地方做知州,现在的职务是广西左布政使。
……
做事颠三倒四的邵知府,见了钦差精神无比,一进驿馆就哈哈大笑:“天使驾临,怎也不派人通知一声?”
已经在驿馆接待的县令,给宗武介绍说:“这位是邵知府。当初陛下在金州起兵,邵知府是陛下任命的四大县令之一。”
“哈哈,都是陈年往事,”邵镒得意摆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宗武闻言,不敢怠慢,恭敬作揖道:“后进末学宗武,拜见太守当面。”
县令又介绍说:“这位天使是宗阁老的侄孙。”
邵镒更加热情,拉着宗武的手说:“原来是小宗相公。”
寒暄一二,邵镒要设宴款待,请宗武去府衙喝酒,宗武以赶路为名婉言拒绝。
邵镒问道:“小宗相公要去何处?”
宗武朝着洛阳方向拱手:“奉皇命前往临潢都护府,去封赏那里的立功将士。”
邵镒说道:“一路可不好走。”
“为何?”宗武问道。
邵镒解释说:“沿途山里的百姓,全都下山落户分田了。他们是辽金时躲进山里避难的,天下承平谁愿住在山里?就连辽国的北安州(滦平、承德一带),如今也不剩几个人,大明连一个县都不设。没了人烟,豺狼当道啊,山里的野兽可凶得很。”
宗武疑惑道:“辽国既能建州,那里恐怕有很多地方可以耕种吧?”
邵镒说道:“金国坚壁清野,把人口全都带走了,还有很多饿死在半路上。后来金国灭了,那些百姓就在大定府落户,不愿钻进山里回北安州。俺听从北边回来的官吏说,北安州的州城都是空的。那里只有一个驿站,驻扎着二百军士及家属,还有逃进山里又返回的百来户人家。满打满算,也就一千人左右,都住在城里或是城郊。离城稍微远些,就能遇到豺狼虎豹。”
宗武叹息:“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啊。堂堂一州地,居然只剩千人,民生何其多艰也。”
邵镒笑道:“那里的百姓不用交税,只须每家出点粮食,供养当地的驿站官吏,日子倒是过得颇为自在。”
“确实自在。”宗武哭笑不得。
之所以不用交税,自然是太过偏远,而且人口又不多,就连税吏都懒得去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