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改气数 第157节
只是谁也没想到,贾琏会将这“鸿门宴”设在城隍庙里。
那是吃饭的地方吗?
但明知道来者不善,众盐商还是不敢不去。
商人就是再有钱,也终归还是个草头百姓,要靠他背后的“腰杆子”撑着。
这回听说两淮盐政甄桓甄大人也应邀前来,一众盐商的心里才稳住了神儿。
有了领头羊,那就跟着走呗。
就算死,也有垫背的。
而盐政大人甄桓,之前听侄儿甄琏从“烧尾宴”回来,详细描述了在宴席上贾琏的种种行为,已然明白了贾琏其人之精明,心中暗觉不妙,此番本打算避而不见。
奈何请帖上的署名不仅仅是贾琏自己,还署上了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名字,如此一来,他这个两淮盐政,便不得不硬着头皮前来赴宴。
有些事情,有些时候,该“豁出破头撞金钟”,也是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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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琏二爷到!”
两淮盐政和两淮巡盐御史都还没来,贾琏先到了。
于是一众盐商赶忙在八大盐商的带领之下,急急忙忙迎了出来,一排排地跪在城隍庙门口。
今日的贾琏,一改那日在“烧尾宴”上的嘻嘻哈哈和漫不经心。此时,他一身石青缂丝蟒纹箭袖,外披着天青色羽纱面白狐鹤氅,气度从容,沉着稳稳,从轿中走出来,脸上罩着一层冰碴子。
八大盐商之首的江春笙心中一沉:今日这排场,这势头,委实不善呐。
正要开口,又有人急忙来报:
“两淮盐政甄老爷到!”
“两淮巡盐御史林老爷到!”
两乘八台官轿,一东一西,几乎头对头同时到了城隍庙门口。
众人又纷纷下拜迎接。
一脸圆润、满面红光的甄桓甄大老爷,和一身鹤形、清矍高瘦的林如海林大人,相互见礼已毕,甚为亲热地拉着手寒暄。
一个连道:“林大人清减了呀,还望为国千万保重。”
另一个也道:“多谢甄大人关怀,些许小疾,不足挂齿。”
二人你谦我让,你来我往,仿佛多年老友一般,全然看不出背后你死我活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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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宴贾琏乃是东道,迎接完毕,便在前引路道:
“宴席摆在里头,已经叫他们搭了暖棚,用大炭炉烤着,里面暖和得很呢,各位请。”
暖和?
暖和你奶奶的腿儿!
众人一进庙,就觉一溜石甬道两侧柏桧森立,遮天蔽日,更添一股逼人的阴冷。
两旁都是一座座的神道碑、灵绩碑、功德碑、述异碑,各种冷森森的石碑,参差林立,仿佛一张张灰白色的死人脸,盯着走进来的一群人。仿佛穿行于墓地之中,让人愈发背后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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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进,山门殿。
贾琏停下脚步,望着殿前对联,郑重念道:
“阴报阳报,迟报速报,终须有报;
天知地知,人知鬼知,何谓无知。
好联!”
第二进,四值曹公殿。
贾琏又停住,念对联:
“尔欺尔,我岂欺尔;
人负人,天岂负人。
妙哉!”
第三进,审事厅。
“任凭你无法无天,到此间孽镜台前还有胆否?
须知我能宽能恕,何不把屠刀放下回转头来。”
第四进,城隍殿。
“人间私语,天闻若雷;
暗室亏心,神目如电。
哎呀,我竟不知城隍庙的对联竟如此精辟!直指人心呐!”
这些对联,俱是黑木底板,血红大字,如欲滴的人血一般,刺人眼目。
不少人看得心中发颤,个个觉得心口发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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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棚就搭在了城隍殿的这一进院子里。
中殿供奉城隍,东西配殿供奉十殿阎罗,东西两廊……
“二爷,宴席已在两边廊下设好,恭请各位入席。”
兴儿此时死死板着一张秀气的小刀条子脸儿,上来打千的时候,一举一动都规矩得堪称典范,就是有点僵硬。
众人朝东西两廊一瞧,果然摆着十桌席面。
没人在意席面上到底摆的什么吃食,因为紧挨着那席面旁的木栅栏里,全是泥塑的十八层地狱:舂臼地狱、石磨地狱、刀锯地狱、石压地狱、油锅地狱……刀山、油锅、斧钺、炮烙,种种恐怖无比的刑法俱备。
塑得栩栩如生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各种狰狞小鬼,将各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贪财、杀生、淫恶之辈,脖子上挂了罪名签,按着头,扳着脚,往磨盘里塞,往油锅里按……
人往旁边一站,就觉得阴风惨惨,鬼气森森,更别提要坐在旁边吃酒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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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心中无鬼,看那帮盐商个个变了脸色,只有甄桓强作坦然,不免心中暗笑,却故意板着脸相让。
看众人心惊胆战纷纷入席,贾琏神情陡然一变,立时春风满面,轻松笑道:
“日前承蒙八位盐商巨富抬爱,请在下见识了一番‘烧尾宴’,委实是叫在下大开眼界。
来而不往非礼也,今日在下还席,更有甄大人和林大人都赏光前来,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啊。
只是在下没有各位财大气粗,不过图的是个心诚,所以也选了这么个心诚则灵的地方。
来来来,咱们举杯,请城隍老爷作证,看看在下这心诚不诚。”
众人也分辨不出这话里到底是何滋味,只都随着举杯,正要说些客套话暖暖场。
贾琏又一挥手:
“奏乐啊,这干巴巴的,如何吃酒?我又请不起几十个顶尖瘦马。”
一旁的几个乐手听得吩咐,赶忙吹拉弹唱起来,歌词却是贾琏事先写来的: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歌声悲凉怆楚,仿佛挽歌一般,听得一众人等连寒毛都倒竖了起来。
第百九十四章 金带围耍猴子
甄桓毕竟是世家出身,又久居高位,经过风见过雨,遇事自然比那些盐商要镇定得多。
就算是真到了生死关头,没出息先把自己吓死了,不是拿自己的命给对手送礼去?
自己阵脚先乱了套,还混个屁!
他如今要做的,是以自己的身家、年龄、官阶和权势,一举压制住贾琏,让他不要在自己的地盘上扎翅儿。
当然,还得震唬住在贾琏背后撑场子的林如海。
毕竟他背后撑腰杆子的,是当今皇帝的亲爹。
自己贪的钱,大半都孝敬给了太上皇,皇帝能说什么?
所以只要他能压制住眼前的这两个人,事情就还不算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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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桓昂然起身,举杯笑道:
“此处在前朝,曾做搜盐所使用,果然是咱们自己的地方,合适,合适啊。
方才世侄说来此为的是以诚心待人,果然选得是个诚心灵感之地啊。”
他自己举酒先饮了一杯,众人自然也纷纷跟着举杯饮酒。
一团和气的甄桓带着满面忠厚长者的笑容,向贾琏亲切说道:
“此处灵气聚集,正是史书掌故所言‘四相簪花’之处,世侄可曾听说?”
贾琏倒是听过这个典故,只是人家摆明了有话要说,不能不让人家表演,憋着人家,忒不人道。
于是,贾琏便做出莫名之状,谦虚请教:
“这晚辈倒不曾听说,愿闻其详。”
甄桓见贾琏识趣,和蔼的笑容里多了两分真意:
“这里如今虽是城隍庙,但在北宋之时,却是扬州太守官署的后花园,种有一株芍药,名曰‘金带围’。
此花一枝分四岔,每岔开一花,其花上下皆红,唯中间有黄蕊环之,故得此名。
而更又奇者,相传此花一开,扬州城中就要出宰相。
北宋名相韩琦在此地任太守之时,某年花开,见同在大理寺供职的王珪、王安石二人也正好在扬州,韩琦便邀他们一同观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