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改气数 第7节
贾琏欣赏鹊哥儿的坚持,他要帮她。
她这样独立,这样坚定,或许她可以一直留在姑苏城里,仍旧做靠自己手艺谋生的鹊哥儿,而不去贾府被老太太改名叫做晴雯,去大观园里成为华丽词章《芙蓉女儿诔》的哀悼对象。
贾琏取过二十两银子,递在鹊哥儿的哥哥面前:
“你且拿去,做个小本生意,有个牢靠的生计,安稳度日。
这银子和之前赔给罗家的银子,共计四十两,都是借给你们兄妹二人的,虽不要利息,本钱却是要还的。
限期二十年,期满你给我送到贾府上去。”
他不能说白给,怕伤了鹊哥儿的自尊。
于是他说了个二十年。时间够长,也许就能忘了。
一旁的兴儿不由“啊”了一声,小声嘟囔道:
“二十年?还没利息,爷这善心也忒大了。”
忽然看清鹊哥儿的哥哥,兴儿上前一把揪住:
“我说怎么看着你眼熟呢,你不是马记烧饼铺的伙计阿清么?昭儿这会子还在你们铺子里学贴烧饼呢,你偷跑来了这里,哪个在教他?却不是叫他偷了懒?”
贾琏喝住兴儿,干脆叫他带着鹊哥儿的哥哥,一道回烧饼铺去盯着昭儿。
他们走后,只鹊哥儿仍站在原地不动。
贾琏微笑道:
“你有手艺在身,到哪里都吃得一碗饭的。
若还想回这家绣坊,我叫人给你说去。若是要换家绣坊做,需要中人、保人的,来找我就是了,我就住在歌熏桥东边的林府里。
最好就这两三日,过后我要回金陵了。”
鹊哥儿抬起头,望着贾琏道:
“那……以后我就见不到大哥哥了?”
大哥哥?
哦,也对,贾琏这时候十九岁,十三岁的小妹子叫声“大哥哥”也不过分。
可惜啊,你要是放弃了“为人不称奴,为女不做妾”,那咱们再见面的时候,难道我贾琏还得和贾宝玉“必有一战”?
贾琏不想骗她,却也不想吓她,想了想,才道:
“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未必是好事。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人生若只如初见’的好处了。”
他不想把话说得太透,也许,他也隐隐有些私心。
鹊哥儿咬着嘴唇,一双乌黑晶亮的眸子用力地看着贾琏,仿佛要把他的样子印在瞳仁里一般。
好半晌,她忽然又恢复了坚定和自信,:
“再见面时,我必定能听懂大哥哥说的这些有学问的话。”
第9章 历史课本之外
贾雨村从罗家赶回来时,小酒铺里只剩下贾琏和柔娘二人。
贾琏正闲闲吃着由蚕豆和红糖水熬煮而成的糖粥,桌上又添了个素白瓷盘,盘中精致摆放着七八块各色苏式糕团。
柔娘笑盈盈地陪在旁边,打着软软嗲嗲的苏白,正比比划划地讲着姑苏的传说旧事。
贾琏见贾雨村回来,便携了一壶酒,起身出门要继续游逛。
柔娘倒有几分不舍,捏着贾琏留在桌上的二两银子,痴痴站在门口,一直望到人影不见。
……
贾琏无心逛街消遣,他此时有些迷茫。
自己所处确实是红楼世界,书中的人物也大抵都对,只是这两日发生之事,却又与书中故事各有参差。
难道是因为原书中的贾琏出了意外,于是带累得书中原有情节也都发生了变化?
若此后即将发生之事,也会不完全与《红楼梦》原书一致,那么自己还当真大意不得。
须得端正态度,谦虚谨慎,仔细了解、核实一下此时此地的背景和环境。
于是贾琏借说方才被吵得头疼,提出打算赏鉴郊外村野风光。
贾雨村赶忙击掌称好:“二爷果然好品味!这姑苏美景,尤以郊野为佳。”
二人沿着小桥流水人家,迤逦出城,只寻那茂林修竹之处信步。
一路上少不得要说些闲话解闷,贾琏只开头说了句:“你可知,当年我曾祖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之事么?”
贾雨村是个溜须逢迎的魁首,哪有个不赶紧顺杆儿爬的道理?立即接话道:
“这等丰功伟绩,岂有不知之理?
当年朱明气数已尽,自毁长城,谁不晓得尊府的两位国公爷,那可是跟在太祖皇帝身后,剿灭闯贼、献贼,驱逐鞑虏,大战小仗不知打了多少,这才定下了咱们大华的万里江山基业。
太祖皇帝把军功最为显赫的十二位开国功臣,亲封为‘四王八公’,尊府可就占了荣、宁两位国公爷。
又听说后来太祖皇帝仿舜巡下江南,三回都是住在尊府里,这荣宠能是别人家比得来的?
到了先皇高祖皇帝时候,那荣宠就更不得了。旁人若能得御笔题上一个字,那都是祖坟上冒青烟,倒是尊府里,祠堂厅堂,匾额对联,听说倒有十来处御笔亲题,了不得了不得。
当今圣上更是宽厚仁慈有加。听林大人言说,尊府代善公临终时,将遗本一上,皇上怜念先臣,不仅立即让赦老爷袭了爵,还额外赏了政老爷一个主事职衔,得以入部习学。这都是皇上的恩典,和尊府的福气。
二爷是荣国府的长子嫡孙,自然前途不可限量啊。”
贾琏听得明白,果然连历史大背景都跟原书出了差别——怎么凭空在朱明王朝之后,出了个“大华朝”?自己历史课上可没学到啊。
他要引着贾雨村多说,便故意又连连摇头:
“你一向只拣好听的说,也是只见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不能够明白我心里的烦忧。”
贾雨村一心要死死抱住贾琏的大腿,一听他如此说,登时觉得贾琏这是要将他当作“自己人”的意思,赶忙做出满面诚挚:
“二爷啊,在下既然是一心投靠二爷,日后就是将自己这一系身家,都与贾府休戚相关。在二爷面前,若只说些不掏心窝子的话,那就不只是没良心,更是愚蠢至极了。
二爷迟早是要袭爵的,自然不必同政老爷的公子一般,
非从科举出身不可。
如今四海安定,也无处去立军功,要想大展抱负,还是须从官场上想办法。凭二爷的家世、才学、机变,所需不过是等待时机。”
贾琏心中郁闷,人家穿越不是打仗,就是修仙,个个降维打击,横不能我在这世界里,也得靠默写《三国》或者抄袭金庸出名吧?
贾雨村见这小主子沉默不语,只道是自己还没说中贾琏心坎,赶忙狠狠搜肠刮肚想了一番,又道:
“二爷烦心的,可不是‘船大难调头’么?
以在下想来,正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尊府的荣宠,还看天恩。
当今圣上纵千好万好,奈何春秋已高,太子已经年过四十,在朝根基深重,如此两强,难保不有个父子相疑的情形。
朝中人的难处,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当年浴血打江山得下的情分,几辈人过后,总归还是得看当今的皇上看重的还有几分。
当年荣宠已极的‘四王八公’,似乎就不大得太子的心意。
当年开国之时,水谦居功甚大,但最终太祖皇帝思及定国之后,须以文治,方可令万民休养生息。这才将皇位传给了长子高祖皇帝,将三子水谦,封了一个世袭罔替的北静王。
到了这一代北静王,与当今圣上乃是同辈兄弟,性子张扬,不知收敛,只一味喜与‘四王八公’频繁走动,更与太子不甚和睦。
他这般不知忌讳,在太子眼里,难保不是公然结党。
一旦太子登位,却不是麻烦?‘四王八公’,岂不要受牵连?”
贾琏本来还想着自己要不要在这穿越世界里开个快递公司赚点私房钱的事儿,听他如此说,不由暗暗倒吸一口冷气:
麻烦了,官场即职场,不怕做错事,只怕站错队啊。这要是贾府这棵大树倒了,自己小命难保,还享受个屁啊。
二人正说话间,见前面树木参差之中,掩映着一座破败庙宇,沿着剥落的墙垣走过去,见倒歪的山门上,有“智通寺”三字匾额。
贾雨村笑道:“我头几日来过此地,里面有个既聋且糊涂的老僧,话都答不清楚。”
贾琏望着那斑驳残破的对联,轻轻念着:
“身后有余忘缩手,
眼前无路想回头。”
触动方才的心事,脚下不停,就走了进去。
寺中并无老僧,寺后却有一小径,直通进一片极为茂密幽静的竹林中去。
贾雨村跟在贾琏身后,有些疑惑:
“头几日来此,倒不曾发现还有这样一条小径。”
贾琏前世生活在水泥丛林之中,不过偶尔不加班的时候,才能背包去郊外做做驴友,哪里见过如此的天然风雅所在?
放眼望去,十万苍竹叶,千竿冷翠玉,摇风弄雨,含露吐雾,真真是个神仙所在。
青石小径不过尺许,苔痕碧绿,教人几乎不忍踩踏。
贾琏见此处地势低洼,也无法看清山龙走势。便在心中叫了几声“镜奴”,又叫了几声“风月宝鉴”,想问它此处可能照到妖气邪祟,偏偏那镜子却声息皆无。
贾琏暗骂了句:“懒鬼”,终究还是走进竹林去。
翠竹遮天蔽日,竹下不免有些阴暗。
林中湿气大,竟有湿漉漉的水滴沿着竹节缓缓滚落,越走越教人遍体生寒。
周遭寂静,只极偶尔听见一声短促的鸟鸣。
贾雨村初时也大赞此地风雅,顺着曲折盘桓的小径不知走了多远,渐渐萌生退意,跟在贾琏身后小声道:
“浅尝辄止,才是悦性陶情之妙。二爷,不如咱们就此回去罢?”
贾琏却兴味未减:
“天色尚早,况你我两个男人,怕什么?”
就着酒壶,喝了一口冬酿,发觉似乎隐隐有溪水声传来。
登时更添精神,循声朝竹林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