骥行三国 第14节
且兰县城,也即是后世的贵阳,朱褒正与前来共同举事的各部落首领喝酒。
朱褒本是牂牁(zang ke)郡丞,益州从事常房在刘备死后巡视牂牁,认为朱褒有异心,就抓捕了他的主簿审问,朱褒内怀恐惧,干脆起兵杀死常房,即便诸葛亮诛杀了常房的儿子,又流放常房的弟弟到越雟(xi),也坚决不肯回头归附朝廷。
既然已经扯旗造反了,那就一条路走到黑,反正有雍闿和高定顶在前面,自己就安心在牂牁关起门来当个山大王。
众人正喝得高兴,一个蛮兵突然连滚带爬冲进大厅:“不好了,汉军杀进城里来了!”
“什么?城外驻防的士兵怎么没有预警?”朱褒吃惊之下连手中的酒杯都掉地上了,“汉军不是被堵在五尺道了吗,他们是从哪儿过来的?”
朱褒的注意力都在北边,他认为武陵的汉军本就不多,可用的机动兵力最多就小几千人,肯定不敢深入牂牁境内,何况自己把主力都收缩在了且兰,即便武陵汉军敢来,一时片刻也不可能攻破且兰县。
此时,句扶正杀得兴起,他带领一千人作为先锋,一路毫不停留,直接来到且兰城下。
朱褒在城外安排有前来响应他的部落蛮兵驻防,可各部首领都在城中和朱褒饮酒,虽然有几个蛮兵上来阻拦询问,但都被句扶谎称自己是奉命前来汇合的部落瞒了过去,蛮兵没有接到命令,不敢用武力强行拦截,就这样放任句扶直接杀到城下。
句扶没有急于向城内攻击前进,他命令士兵结成鸳鸯阵控制住城门,等待后续主力的到来。
朱褒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后,立即亲自组织直属部队向城门发起反攻,争取在汉军主力到达前夺回城门,城外的蛮兵发现汉军杀到城下时,也纷纷赶来夹击。
虽然两面受攻,但句扶毫不慌张,城门口地形狭窄,他对凭借鸳鸯阵守到主力到来信心十足。
蛮兵大多无甲,武器也只有简陋的砍刀、木盾、竹矛等,而且这些蛮兵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军阵训练,作战全靠一股血勇之气,当冲在前面的士兵被纷纷斩杀后,其余士兵立即开始恐惧动摇,要不是汉军人少没有追击,身后又有各部落酋帅督战的话,这些蛮兵早就一哄而散了。
赵骥没有让句扶等太久,在他刚抵近城外的叛军营寨时,就远远听到了城门处的喊杀声。
赵骥当即下令阎宇带一千人上岸扫荡沿途叛军据点,柳隐则不顾岸上的叛军箭雨,带着成都的一千新兵从水路直逼城下支援句扶。
正在从城外攻击句扶的蛮兵发现身后出现汉军主力后,各部落酋帅首先想到的就是保存自家实力,纷纷带领本部蛮兵脱离战场,一个带动十个,十个带动百个,撤退迅速就演变成了无秩序的溃败。
赵骥察觉到了战场形势的变化,命令阎宇追逐溃散的城外叛军,柳隐所部放弃进城支援句扶,急行军从城外绕路追击可能从城内突围的朱褒部主力。
朱褒正在从城内攻打城门,忽见城外的蛮兵开始后退,他马上意识到不对劲,严令那些不直接隶属于自己的部落兵向前进攻,自己则带着本部士卒脱离与汉军的接触。
句扶看似性格莽撞,其实胆大心细,他敏锐地趁着城内各部叛军因调动而产生的短暂杂乱,及时下达了向城内方向发起反击的命令。
且兰城内街道狭窄,本就不利于叛军发挥人数优势,而有利于鸳鸯阵最大程度发挥威力,加之叛军因调动而导致阵线混乱,战斗很快就变成单方面的屠杀。
朱褒再顾不得其它,带着本部亲兵原地转身,立即换个方向向城外突围逃命。
且兰县城池很小,只有南北二门,句扶占据的是南门,朱褒则选择了向北逃。
城内叛军此时已经失去组织,一路上到处都是挤作一团的士兵,朱褒好不容易才赶到北门,眼见逃出生天在望,却遥遥望见北门口一把火起,前面的叛兵发声喊朝着自己折返回来,火光中隐约可见一面红色的“柳”字大旗。
眼见着逃生无望,城内叛兵纷纷跪地投降,朱褒知道其他人能降,唯独自己不能降,于是横下一条心,率领少数心腹向北门发起决死冲锋。
柳隐看着冲杀而来的朱褒,朝地上唾了一口,拔刀喊道:“杀!斩杀朱褒者记头功!”
朱褒的拼死一击注定徒劳,他的亲兵们在鸳鸯阵前犹如飞蛾扑火般,接连倒在血泊之中,却不能撼动汉军分毫。
汉军逐渐围拢过来,扬声高喊“只诛朱褒,降者不罪”,朱褒身边的士卒越来越少,他已经杀红了眼,一刀剁倒一名往回跑的士兵,近乎疯狂地喊着“杀呀,杀呀”。
两名亲兵互相递个眼色,默契的从背后朝朱褒扬起手中的刀……
战场逐渐安静下来,汉军开进且兰城内,将投降的叛兵收押看守,清点战场后,汉军共计斩首八百余级,俘虏五千余人。
对于如何处理俘虏的叛兵,众人发生了分歧,句扶和关嫣两个好战分子认为应该全部坑杀以绝后患,柳隐觉得杀俘不祥,不如整编补充战力,阎宇则建议把俘虏就地充作苦力。
“首先,不能把这些人留在且兰,整编或充作苦力都不行,养这么多人的话,后勤压力太大了”,赵骥逐条驳回众人的建议,“都杀了也不行,那样的话我们就和牂牁诸部结下血海深仇,彻底把本地人推到我们的对立面了”。
赵骥突然有些怀念马良,之前在武陵的时候,自己只管打仗就行,后勤、俘虏什么的都交给马良就行了,他自然会处理得妥妥帖帖。
唉,以前没觉得这些有什么难,真等到自己当家作主,才发现处处都是难题呀。
第34章 俘虏问题
俘虏问题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特别是在己方补给困难的情况下,就更是难上加难。
赵骥最初想参考后世经验,也搞个诉苦大会,孰料效果与所设想的大相径庭,叛兵们都对本部落的酋帅非常信服,不觉得有什么对不住他们的地方。
原来牂牁山多地少,少数的田地也大多被当地汉人豪强霸占,山中部落生活极为艰辛,人们死亡率极高、寿命极短,只能通过血缘和婚姻报团取暖,所以各部落的酋帅多是寨民从内部推举产生的最能服众、最有才能、也最勇敢的人。
一计不成,赵骥只能另想办法,汉时南中地区的少数民族非常迷信,他们相信自己是太阳神的后裔,崇拜火,于是赵骥吩咐陈祗杜撰了一篇宗教故事,借用刘备赤帝子的传说,把汉朝皇帝描述成太阳神下凡,是来解救南中困苦大众脱离苦海的。
之后,赵骥宣布将所有俘虏罚作苦力,每天一半时间修筑城防工事,一半时间听陈祗太阳神下凡的故事,然后每五天考一次试,能流利说清故事的宗教背景和前因后果的,就释放回家,不能的就继续做苦力,直到能说清了为止。
陈祗的这篇故事编得有条有理、逻辑清晰,部落山民们一辈子没走出过大山,本就处于极度愚昧的状态,不知不觉间就接受并开始深信汉帝就是太阳神的化身。
学习班的效果比诉苦大会好得多,大批的俘虏很快就考试合格,被释放回家,不少人甚至依依不舍,跪着哭求要为太阳神的化身作战。
就这样,待俘虏们释放完毕后,且兰的城防工事也修筑加固了。
赵骥命令柳隐带一千人在城外的山头立营,自己和阎宇、句扶带着剩下的两千人驻守城内,静待叛军来攻。
朱提郡朱提县内,也即是后世的云南省昭通市这个川滇咽喉,高定愤愤骂道:“朱褒这个废物,自己死了就算了,还连牂牁这么险峻的地方都丢了”。
孟获显得有些暴躁,不耐烦道:“别说没用的,现在怎么办?救不救牂牁?谁去救?说话呀!”
“别吵了,商量正事要紧”,雍闿大声喝止二人,“牂牁不能丢,否则汉军就会继续进入益州郡,我等山寨里留守的都是老弱妇孺,一旦有失,大军军心就会崩溃”。
高定和孟获是当地大部落的酋帅,而雍闿则是什邡侯雍齿的后人,是当地的汉人豪强,高、孟二人佩服雍闿见多识广,三人中隐隐以雍闿为首。
“我和高定留下继续攻打五尺道,孟获你去救牂牁”,雍闿说到,“牂牁的汉军不会太多,你手下的人足够对付他们了”。
孟获对雍闿的安排不满意,嚷道:“你怎么知道汉军不多,朱褒一万多人都没守住牂牁,我一个人怎么救得了”。
雍闿心中暗骂一句“蛮子”,表面上还得耐着性子解释:“牂牁那地方能养多少兵你又不是不知道,汉军可是要发饷发粮发器械的,再说了,我们造反不就是因为刘备那个贩履徒把汉军精锐折光了嘛”。
“不行,反正我一个人去就不行”,孟获就认死理,“朱褒打不过的,我也打不过”。
三人又吵了半天,最后达成妥协,除孟获本部以外,再派高定的部将鄂焕带三千人跟他同去。
朱提到且兰的路十分难走,沿途可以补给辎重的地方也少,孟获带兵进入牂牁郡后,也不管曾经和当地部落共同起事的情谊,直接下令开抢。
当地部落本已受了太阳神故事的蛊惑,现在又被孟获劫掠,纷纷派人往且兰报信求援。
赵骥一面安抚报信的使者,叫他们继续打探情报,一面召集众将议事。
赵骥先做了个开场白,为大家鼓气:“在我看来,叛军现今共有上中下三策,上策是分散兵力,各归山寨,据险而守,朝廷不可能留大军久驻南中,也不可能进山一一剿除,只要大军一离开,他们就又可以出山劫掠,如此则南中永无宁日”。
“中策嘛,则是不管牂牁如何,集中军力攻下五尺道,再留下主力凭借地利阻挡朝廷派军进入南中,不过李都督现在守在那里,他们大概率是攻不破的”。
“至于下策,嘿嘿,就是他们现在这样,千里迢迢深入牂牁来和我作战,如此,主客之势已易,我们只需要固守且兰,等叛军粮尽后就可以不战而胜”。
赵骥笑道:“叛军怕我们深入益州郡威胁后路,其实南中道路太艰险了,我们一旦脱离水路,就很难转运粮草,根本无力深入南中腹地,所以我才会留在且兰”。
“叛军此来必败”,赵骥作出战役部署,“休然守住北门外的山头,牵制叛军不能全力攻城即可,孝兴守北门,文平守南门,都不许擅自出战,另外告知那些来报信的山民,叫他们提前把粮食藏到深山去,别让叛军抢了,等我们击败叛军后,再一起沿途堵截追击”。
众将齐声称喏,只有关嫣轻声哧道:“呿,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就会夸夸其谈”。
孟获走了整整一个多月才到达且兰,随军携带的粮食早在半路就已经耗尽,是靠着沿途劫掠才能走到这里,甫一下寨,就分兵私下打粮。
孟获的族弟孟琰劝谏道:“我军远来,疲惫不堪,须用心提防汉军劫营,实在不宜分兵”。
孟获这一路走得辛苦,还不时被牂牁各部袭击,正窝了一肚子火,当场就发怒道:“你懂什么,不分兵打粮的话,大伙儿吃什么,哼,汉军敢出来吗,我正愁他们不出来嘞”。
“对呀,你要怕的话就留下来,我出去打粮,有种你就别吃抢来的粮食”,鄂焕在旁起哄,“你敢不敢和我打赌,我赌汉军绝对不敢出来”。
孟琰本是出于公心才劝谏,他不敢怼孟获,却不怕鄂焕:“赌就赌,我怕你么”。
“好了,别吵了”,孟获虽然生孟琰的气,却不愿意被鄂焕这个外人看了笑话,“孟琰留下守寨,鄂焕你自去抢粮食,抢多少都归你,我们不分你抢来的粮”。
第35章 蛮军内讧
孟琰气鼓鼓地回到自己的军帐,他觉得对汉军来说,今晚绝对是个劫营的好机会,他当即叫来几个亲兵,安排好伏路的探哨和防备劫营的兵力部署。
且兰城中,巡视完城防的句扶急匆匆走进县衙:“赵监军,叛军方才下寨,就分兵四出,肯定是因为缺粮,所以去劫掠附近的部落了,不如趁他们远来疲敝、立足未稳,出奇兵夜袭劫营,绝无不胜之理”。
确实是个偷袭的好机会,放弃的话有点可惜。
赵骥有所意动,但最终还是按捺住了冲动:“敌众我寡,就算能夜袭成功,也不可能全歼敌军,反正叛军缺粮,我们既然能不战而胜的话,又何必多此一举,万一有个闪失的话,那就画蛇添足反倒不美了”。
孟琰的部下防着汉军夜袭,通宵没敢合眼,等到了天亮,却连个汉军的影子也没看见,正在困乏时,鄂焕带人唱着歌从营外乐呵呵地运着粮食回来了。
鄂焕故作惊讶地调侃道:“哟,汉军这是劫完营了还是没来呀?我们这次打了不少粮,待会儿过来吃饭呀,哈哈哈”。
孟琰没吱声,心中暗骂,汉军也忒胆小了,居然错失如此良机,难道果真被雍闿那厮猜中了,城里的汉军人少,所以才不敢出城。
休整两日后,孟获开始指挥攻城,他动了个小心思,让孟琰领一支人马去打柳隐的别寨,却让鄂焕为先锋去打且兰县城。
在孟获看来,柳隐的别寨驻兵少,工事也比县城简陋,孟琰夺下寨子后就能缴获兵器辎重等物资,而鄂焕是高定的部下,就拿他们当炮灰消耗汉军主力吧。
鄂焕虽然是个粗人,但却不傻,一眼就看出孟获的用心,他也不说破,慨然领命后就发起进攻。
按照鄂焕的暗中吩咐,攻城的士兵们嘴上喊得震天撼地,但稍遇阻击就退了下来,打了一个上午,连城墙根都没摸着就鸣金收兵了。
鄂焕忙不迭地向孟获求援,口口声称自己部下损失过大,已经无力再战,要求换别的部队上去。
另一头,孟琰也吃了大亏,他倒是真心想打下柳隐别寨,但能在蜀汉末期孤城面对十万魏军都巍然不动的柳隐岂是浪得虚名,他早把易于展开兵力的上山道路全部堵死,又利用地形在唯一留出的通道上层层设防,布下了远近程结合的防御配置。
孟琰一头撞上铜墙铁壁,白白折损了数百人马,杀伤的汉军却只有个位数,蛮兵们大为恐惧,任凭孟琰怎么威逼利诱都再不肯上去送死了。
几天打下来,叛军伤亡惨重却毫无进展,更大的危机也同时随之而来——在把附近能抢的部落都抢光后,牂牁的山民全带着粮食躲进了山里,叛军此时就算远出两百里也再搜刮不到一粒粮食。
牂牁各部愤恨叛军的烧杀抢掠,纷纷利用对当地地形的熟悉,组织青壮打起了伏击偷袭,搅得叛军小部队根本不敢远离大寨,否则就会有去无回。
叛军吃尽苦头,纷纷叫嚷着要求回老家去,孟获头疼不已,只得叫来孟琰和鄂焕商量。
是战是撤,鄂焕无所谓,反正他是高定的部下,最重要的是能把部下带回朱提去,别被孟获吞并。
孟琰则认为应该立即撤退,最好先派人通知高定和雍闿派出一支人马携带粮草过来接应,再留下部分兵力断后,否则在汉军的追击下,怕是没几个人能走出牂牁的万重大山。
“既然如此,那就撤”,孟获灌了一大口闷酒,“鄂焕,你走在最后边,防备汉军追击”。
鄂焕闻言一跳八丈高:“凭什么让老子断后,不干!”
“不干?”孟获一瞪眼,猛拍案首,“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宰了你!实话告诉你,你要留得留,不留也得留”。
鄂焕好汉不吃眼前亏,喏喏而退,一回到自己营中,就下令封闭营门,让部下士兵偷偷打点行装,好啊,既然你不义在先,就休怪我无情在后。
当夜,鄂焕营中突然一把火起,士兵们高喊敌袭,然后就大开营门,头也不回地向西急奔。
孟获的部下不知详细,黑夜之中以为真有汉军来袭,加之蛮兵本就缺乏军纪约束,恐慌立即就像瘟疫般散播开来,士兵们争先恐后地夺路而逃,自相践踏下死者无数。
城外叛军的动静马上就惊动了汉军,赵骥登上城头凝望片刻后发出命令:“敌军不是诱敌,这是真的营啸了,不然也装得太像了,句扶,你立刻出城追击,注意保持队形,如果形势不对,就立刻撤回来,我会叫阎宇在后面接应你”。
别寨中的柳隐也听到了叛军的骚乱声,稍作判断后,立即带兵下山阻击。
睡梦中的孟获被惊醒,出帐一看,营寨中到处起火,蛮兵们大呼小叫着四处乱窜,正茫然间,孟琰带着一队人马冲到大帐前,急道:“大哥,鄂焕这个龟儿子跑了,他临走前还放了一把火,把邻近的寨子也烧着了,现下大军全乱了,根本弹压不住,咱们快跑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孟获看着满营乱兵,心知再也无力回天,他赶紧爬上一匹卷毛滇马,在孟琰的护卫下逃了出去。
还没跑出十里路,前方山道突然一通鼓响,北面山腰上箭如雨下,射得蛮兵人仰马翻,路口早有汉军列成阵势,原来是柳隐带兵赶到了。
柳隐怕蛮兵困兽犹斗,于是放开路口,只从侧面进行攻击,蛮兵无心抵抗,只有少数死忠在孟琰的带领下,掩护着孟获冲破阻截,随着句扶也驱兵杀到,剩下的大多数蛮兵眼见逃命无望,都丢弃兵器跪下请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