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汉大司马 第59节
太史慈喘着气,说道:“此乃玄德公攻心之策,若是不收,我则被将士所怨;若是收下,将士将生归降之念。我对部曲将士无性命之恩,又何必求其以死相报。”
太史亨眼眶带着泪水,说道:“父亲既有归降之意,又为何不治箭伤?”
太史慈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苦笑道:“为父安能归降!明日你领部曲下山归顺玄德公,以玄德公仁德之心,必能好生相待与你。”
顿了顿,太史慈见自己儿子不能理解自己的话语,问道:“亨儿可知李陵否?”
太史亨醒着鼻涕,点头说道:“颇知一二,其乃前汉大将,以五千步卒辗转漠南,射杀匈奴人不计其数。然因强弩校尉路博德救援不利,最终穷困而败,归顺匈奴人。”
“亨儿以为李陵、苏武如何?”太史慈问道。
太史亨沉默半响,说道:“李陵力战而降,是为可敬。然若比苏武北海牧羊,相形见绌,不可比之。”
太史慈抬头仰望天上的明月,感慨说道:“为父以信义著世,受孙讨逆之恩,授土保疆。今若归顺玄德公,与李陵有何不同。孙贲中计以为某勾结刘备,然若以假成真如那李陵般,我太史一族必受名声所累,令世人唾弃。”
说着,太史慈望向太史亨,说道:“守节、求生之间,父当以守节为上。岂能贪生怕死,贪恋富贵,违背诺言,降于他人。而亨儿不同,你年纪尚轻,功业未建,今当以求生为先,即便归顺玄德公,亦会因为父之名,受人推崇。”
“父亲!”
太史亨哭泣不已,他已经明白他的父亲用意,说道:“刘备使用离间之策,害父亲身败,此乃儿杀父仇人,今安能为其效力。儿当夜间潜伏而出,为父亲寻得援军。”
“混账!”
太史慈怒斥说道:“伱即便潜伏而出,也寻不到援军。此前孙贲撤军而走,今若胜,其会谢罪;然我军战败,其安有面目见我。”
说话间,太史慈冒着冷汗,说道:“兵者诡道也,为父也曾设计欲射杀玄德公,然却被其识破。怎能怨玄德公狡诈,为父身死,又与其何干。今日兵败,不在玄德公,而在孙贲弃军而走,致使我军不得不战。”
太史慈忍着腹部的箭伤,尽可能化解太史亨的不满。实际上他已经被逼到梁山上,今日兵败,若他突围而走,这算是他最好的解决。
然而却不料被甘宁堵在土丘上,他成于名声,今又被名声所累。若他不死,将会坐实自己投降的名声,太史一族将会受人唾弃。他不畏惧死亡,然而他却放心不下自己的儿子太史亨。
但当下能托付儿子的人,纵观天下似乎也就唯有刘备了。至于孙权,先不谈能否突围出去,他为了豫章战局考虑,肯定也不会处置孙贲。毕竟孙贲任豫章太守,其弟孙辅任庐陵太守,若惹恼他们,孙权哭都没地方哭去。
太史亨见父亲如此,唯有埋头痛哭。
“将军,左将军遣关羽上山,欲劝降将军。”陈言说道。
“让他来吧!”
太史慈拍了拍儿子的脑袋,说道:“勿要让外人见我太史儿郎哭泣。”
“诺!”
太史亨擦拭着泪水,跪坐在父亲身侧。
少顷后,关羽轻服佩剑而来,见到靠在树旁,脸色苍白,深受重伤的太史慈,大步上前,关切问道:“子义身体何如?”
太史慈抬眼见是关羽,扯了扯嘴角,笑道:“性命尚在,然却是命不久矣!”
关羽神色一变,问道:“羽即刻唤医师上山,为子义疗伤。”
“不必!”太史慈喘着粗气,说道:“君侯上山,可是欲劝降在下。”
关羽蹲在地上,说道:“主公敬佩子义信义达人,文武俱全,今已为孙氏尽力,何不归降主公,一同建功立业,报效汉室。”
太史慈轻笑一声,说道:“将军为何弃印挂金,南投玄德公,何不为曹操效力。岂不闻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关羽沉默不语,唯有向太史慈拱手致敬。
“云长不知可让玄德公上山,某有事相托。”太史慈说道:“可带兵马上山,收降慈帐下部众。”
“子义且等,羽唤兄长而来。”
关羽起身又迅速下山,他劝不动太史慈,只能寄托希望于刘备身上。
半晌,刘备小跑而来,见太史慈已然难以支撑的面容,唤道:“子义,何故如此?”
太史慈见到刘备,又强撑起精神,说道:“有劳玄德公了。”
刘备握着太史慈的手,说道:“孙讨逆已死,子义又何必以死报恩。”
太史慈摇了摇头,说道:“玄德公,古人报生以死,期於尽节,没而后已。慈归降易,然何有颜面见孙君!”
刘备叹气说道:“昔范蠡遍游天下,从南至北。子义不欲为备做事,大可效仿前人,又何必如此!”
太史慈握着剑柄,大笑道:“苟延残喘,非大丈夫所能为,慈岂能受辱!”
说着,太史慈将在旁儿子的手交到刘备掌中,喘气说道:“惜子义不能早为将军效力,否则必为犬马奔走。今慈将亡,唯念犬子年幼,幸将军信重于世,兼备雄才,今不知能否以家室相托耳!”
刘备沉声保证,说道:“君之子,既为备子。君之家人,备当赡养。”
太史慈欣慰地点了点头,说道:“今子亨年幼不器,劳烦将军看照。其粗通文武,能用则用;不能用,赏其几亩薄田耕种即可。那些部曲受慈之故,颠沛流离,将军可编入帐下,收为己用。”
说着,太史慈手掌紧握弩箭,长叹说道:“大丈夫行于世间,当持三尺长剑以建功绩,临终将亡,志虽未成,然能伸明道义于世,守节信诺,岂不可乎!”
随着这句话的说出,太史慈手中的弩箭狠插入腹部,温热的鲜血不断涌出,浑身已是无力,倒在荒草上。
太史亨扑倒在父亲的尸体上,嚎啕大哭。
刘备也忍不住泪水,用手擦拭眼角,自责说道:“备虽不杀子义,子义却因我而死。”
同时二十几名的部曲见主君身亡,尽然拔剑自刎,以为殉葬。
如此一幕,看得刘备毛骨悚然,却又深之今敬服。
“子义大丈夫是也!”刘备吩咐说道:“不可让其受辱,当以侯爵之礼葬之!”
山脚下,当霍峻听到太史慈自尽,其二十八名扈从自杀相随,深叹一声。
实际上霍峻使用离间污蔑之计来对付太史慈、孙贲二人,他或许能想象到太史慈的下场。太史慈不是吕布,也不是马超这种人,他无法可以不在乎名声。
求生,太史慈名裂受辱;守节,得忠义之名受人敬仰。
霍峻看了看自己干净实则沾满鲜血的双手,默然无语,不知下个死在自己手上的人又会是谁。
做大恶之人,行大善之事。或许便是自己此生的写照。
《英雄纪》:太史慈,字子义,东莱黄人也。幽州刺史太史亨父。……中祖讨豫章,与孙贲、慈对垒,忌慈骁勇,中祖用霍峻计,离间之。……贲中计而走,独慈与中祖战。慈不敌而走,身中流矢,困受土丘。
中祖遣关羽劝降,慈念孙策恩厚不降。时子亨年幼,慈以子并部曲托付于中祖。
中祖曰:“将军何以死报孙讨逆。”
慈曰:“古人报生以死,期於尽节,没而后已。慈归降易,然何有颜面见孙君!”
中祖不舍曰:“将军何不效范蠡,保全性命,周游天下。”
慈握剑曰:“苟延残喘,非大丈夫所能为,慈岂能受辱!”
临终,慈长叹:“大丈夫行于世间,当持三尺长剑以建功绩,临终将亡,志虽未成,然能伸明道义于世,守节信诺,岂不可乎!”
闻之,中祖垂泪不已,曰:“我不杀子义,子义却因我而亡。”
悲呼,古之大丈夫不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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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84章
京口,孙权高坐榻上,在他的前方跪着十五出头的小年轻,其神情惶恐,惴惴不安,正在请求孙权的责罚,此人便是已故破贼校尉凌操之子凌统。
凌统跪在地上,叩首说道:“统辜负君上期望,引刀砍伤督军陈勤,致其身亡。今虽破麻屯,然却因无人督军,坐视赵云攻陷彭泽。实统之大罪,请君上责罚。”
孙权迎兵退军之时,逢麻、保二屯反叛,他率本部兵马攻破保屯。留下陈勤为督军,凌统、张异等人为诸部,合作破麻屯贼寇。陈勤好饮酒,依仗官高,在酒桌上欺压众人,凌统不满其骄横,当面顶撞。
陈勤大怒,辱骂凌统、凌操二人,凌统流泪不已。宴会散后,陈勤又侮辱凌统。凌统脾气上来,用刀砍伤陈勤。几日后,陈勤因重伤去世。
陈勤虽死,但是众人还是依照孙权的诏令进攻麻屯。凌统身冒矢石,大破麻屯贼。
然而世界的事却总是那么巧妙,凌统准备回军向孙权请罪之时,荆州军采用霍峻的闪电战打法,连破诸县,其中他们临近的赵云攻陷了彭泽城。
诸将会面议事,众人想趁赵云攻陷彭泽县不久,立足不稳,率兵进攻。然而他们的督军陈勤死了,没有督军在,又无孙权诏令,轻易调动兵马,属于死罪。
众人准备就地休整,遣书信与孙权,等其诏令。然而凌统与少数将领认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若击败赵云,夺回彭泽城,想必君上不会见怪。
众人意见不合,凌统与少数将领纠合兵马,去进攻彭泽城。然而赵云早有防备,在要道上埋伏,伏击凌统,溃军败敌。幸亏赵云兵少,凌统得以率部曲杀出。
孙权得到刘备、刘琦入寇的消息,便从吴县移镇到京口,召集散落各地的兵马,准备兴兵进攻。在这种情况下,兵败的凌统前往京口向孙权请罪。
孙权望着跪地的凌统,念及入寇的刘备,病逝的吴景,无可奈何地吐了口浊气。
这局势让他头疼得紧,真就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刘备、刘琦入寇豫章,若是吴景尚在,丹阳兵马向西夹击刘备,战事就容易进行了许多。即便吴景病逝,自己留在丹阳进攻麻屯的六千兵马,向西施压,也不至于鄱阳湖周边诸县被夺。
结果就是吴景病逝,丹阳兵马难以调动。留攻麻屯的将士,因督军陈勤的身亡,不敢动兵,有胆子的凌统却中伏兵败。
磨叽半响,孙权调整好状态,下榻扶起凌统,叹息说道:“陈勤于战前饮酒误事,又于宴上口出狂言,侮辱部将,当按军纪处之。公绩受父折辱杀之,虽是违背军纪,然攻克麻屯,已是将功赎罪。”
“至于荆州入寇豫章,非公绩之过。且公绩忠心报我,率众击之,不幸中伏,此何能言罪乎?”
说完,孙权解下自己外袍,披在衣服单薄的凌统身上,安抚说道:“公绩颇是辛苦,暂且退下休息。待兵发之时,公绩为我先锋破敌。”
凌统流着泪水,说道:“统受君上大恩,唯以死报之。”
孙权轻抚凌统的背部,宽慰其心情。
孙权不可能不气愤凌统的所作所为,然而陈勤已死了,赵云占据彭泽已成既定事实。如此再责怪凌统,将他治罪,也没必要,毕竟凌统确实有将功补过之心。
如今自己继位不久,凌统这种勇将又是年少之辈,若不加以恩宠,收为心腹,岂不可惜。今收为心腹,凌统则以生死报之。
待凌统退下后,孙权坐回榻上,问道:“今豫章可有军报送到?”
张纮翻了翻案几上的文书,说道:“豫章军报未至,程公却有送信而来,言其已平定乐安贼寇,今可率众向西,收复鄱阳、余汗等县。韩公也已平定太末之贼,可发兵向西。”
“公瑾呢?”
“公瑾仍在吴县聚拢诸部兵马,与张公筹备军需粮草。”
当孙权收到荆州兵入寇的消息,让周瑜在吴县聚集诸部兵马,筹备大军的粮草。而他即刻从吴县移师到京口,召集春谷长黄盖、芜湖长周泰、历阳长蒋钦等将,合兵五千人左右,加上围攻麻屯的五千多人,合计万余人。
如今他在京口等着周瑜督各部兵马而来,观望豫章战况,暂时没有进军的打算。
又议了半晌军事,背负令旗的斥候手举简牍文书,急步入庭,喊道:“君上,豫章紧急战报!”
张纮拿过豫章的加急文书,仔细地检查了下结绳上的封泥印章,然后才扯开封泥,摊开竹简阅读起来。
一看,张纮猛地抬头,震惊说道:“主公,据豫章来报,太史都尉兵败身亡,刘备、刘琦已据豫章北部诸县。”
孙权从榻上起身,失声说道:“孙豫章呢?”
闻言,张纮迟疑少许,说道:“孙豫章与太史都尉合军,中刘备离间之策,惧太史都尉与刘备勾结,遂引兵后撤,独留太史都尉。太史都尉走脱不得,与荆州军大战而败,兵败而亡,子亨率部曲千人归降刘备。”
“孙豫章撤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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