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请息怒 第300节
各圩之间,还可守住相望,互成犄角。
每一圩,都变成了一座乱军啃不下的堡垒。
当然了,各处村民迁往大圩之时,也有很多百姓不理解,甚至有‘官军要把咱们带去野外杀掉’之类的谣传。
因此还闹出过对峙,每每到了这种,陈初便只能发动各级军官去做村中耆老、乡绅的工作。
只要做通了他们的工作,村民们往往会温驯的接受。
陈初不由感叹,宗族、士大夫阶层对底层百姓的控制之严密.这种控制未必全部依靠‘暴力’,更多时候体现在‘言听计从’的精神控制。
没有完善的基层组织,便是天王老子来了,这广大农村也是耆老、乡绅们说了算。
二十八日。
上颖县北部,乱军李魁部围攻牛家堤。
此处刚好汇集了附近六个村子的村民,几百青壮在武卫军全字营什长老孟、矛头的率领下,依靠圩墙之利,数次击退乱军,并发信号弹向中军、游骑求援。
乱军围攻半日不克,官军援军又至,只得仓惶丢下百余具尸体和伤兵,狼狈南逃。
翌日,乱军靳太平部再攻牛家堤南十五里外的徐水寨,徐水寨正是一处说甚也不愿迁往大圩的庄子。
受限于守备青壮不足,又缺统一指挥调度,寨墙半个时辰便破。
乱军破寨后,劫掠一番,屠村毁祠,随即南去。
全村只有十余名妇孺藏在井中得已活命。
两日内,两处庄子先后被乱军所扰,结果却天差地别。
这比任何动员都有用,此后数日,各小圩小寨的村民纷纷在官军保护下,往大圩转移。
至八月初,上颖县中北部,再无一处可轻易攻打下来的村庄,乱军逐渐断了补给
八月初六。
上颖县南部,范家圩,喊杀震天。
圩墙外,十数架云梯之上,一伙衣着各异的乱军口衔利刃,双手双脚快速交替,蚁附而上。
眼瞅快攀到了墙头,兜头浇下一锅滚烫金汁.
一声声惨叫后,乱军纷纷跌落。
墙头之上,一位约莫二十来岁的青年长身而立,此处明明是脏污恶臭的战场,这小伙却穿了一身月白襕衫。
骚包又现眼。
‘嗖~’
装逼遭雷劈,如此显眼的装扮,引来一支冷箭。
小伙扭腰收胯,连灵活躲箭的身姿都带着一股骚气。
躲过冷箭,小伙不由大怒,伸手从伴当手中抓过自己雕花弓,边朝墙下射来暗箭的位置喝骂道:“狗日哩王八孙,敢使暗箭射爷爷!”
“叫你射!”
“叫你射~”
“叫你射”
小伙如同罗唣老妇一般,口中兀自嘟囔的同时,却已连续射出三箭,弓弦每响一声,墙下必有贼人倒地毙命。
“坦夫,好力道、好准头!”
见小伙勇武,守寨青壮登时发出一阵欢呼。
明明士子打扮,没想到却这般威猛.
小伙嘿嘿一笑,朝周边青壮作了一个四方揖,直把这险象环生的沙场,当做了表演的舞台。
这几箭,泄掉了乱军的最后一点勇气,不知谁先带了头,乱军如同潮水一般退了回去。
远处,一座高岗。
李魁坐于马背之上,看向范家圩,面色不善,“待老子破了范家圩,必将这白衣小子五马分尸,这庄子鸡犬不留!”
旁边的靳太平没作任何回应,这种狠话,完全没意义.
“李将军,若今明两日范家圩再不破,咱们便不可迁延了,需趁早退去。”忧心忡忡的靳太平道。
“老子如何不知!”
李魁往北看了一眼,先啐了一口才道:“那狗官从蔡州撵咱们到颍州,如今更是把上颖县中北经营的铁通一般,又使水军断了咱们淮水南退之路。咱们只能逃去寿州,若走之前不破了这庄子补给一番,咱们去寿州吃土么!”
靳太平闻言,皱眉不语。
虽李魁话糙,但说的却不错。
七月下旬,官军将他们逼入上颖县后,便在中北部聚拢百姓结成大寨,步步为营,向南推进村堡之法,逐渐蚕食乱军活动空间。
如今乱军尚能腾挪之地,只剩了上颖南部不足方圆百里的面积。
这么大一点地方,维持一万多乱军的吃嚼补给必然困难。
近日来,上颖南部能打下的庄子都打下了,剩下的就是范家圩这种墙高地广的圩子。
便是想要退往寿州,也需先打下几个大圩补给粮草。
可恼的是,范家圩中这名骚包白衣小子,不但把本庄经营的铁通一般,‘义军’攻取其他大圩时,这小子竟还敢带人袭击‘义军’后队.
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起事以来,李魁遇到过被逼入绝境的百姓无奈反抗,但敢主动出击的,目前为止只遇到了范家圩这小子一人。
不由他恨的牙痒痒。
如今在范家圩已折损近千儿郎,就这么退了,李魁不甘心。
“靳指挥,甚也别说了!明日我待本部儿郎再攻一回,就不信拿不下他一个小小的庄子!”
李魁发狠道,靳太平知道两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稍稍思索后却道:“今晚让弟兄们继续打造云梯,明日你我各率本部,分别从东西两侧同时攻寨,破了范家圩后,取了粮草速速退往寿州。如今之局,那蔡州陈初摆明了要逼咱决战,咱们万万不可被他牵着鼻子走.”
决战便决战呗!老子难道怕他?
李魁本想说两句硬气话壮壮声势,却又想到了肖家岭一战自己单人独骑狂逃百里的狼狈,气势不由一弱,“好,便听靳指挥的.”
当晚亥时。
蔡州留守司大营,陈初阅览各营虞侯发来的军情,又给留在颍州城的陈景安写了一封信。
刚收笔,亲兵营斥候队白毛鼠和武同来报。
唤两人进了营,却见白毛鼠肩胛骨上还斜斜插着一羽箭矢。
陈初不禁一愣,道:“负伤了?不碍事吧?”
白毛鼠先抱拳一礼,这才一脸坚毅道:“回东家,属下不碍事!”
一旁的武同,低着头,想笑又憋了回去。
这老白,真是个戏精!
今日他们去上颖南侦查敌情,遇到对方游哨,撤退时老白挨了对方一箭。
这一箭距离远,老白又穿着甲,箭头只是从皮甲缝隙中滑了进去,至多一点皮肉伤。
返程路上,一同外出侦查的弟兄要帮老白拔箭时,老白说啥不肯。
方才武同还不懂这是为何,直到此时他才看明白.老白留着这支箭,是让都统大人看的啊!
看看俺老白多英勇,看看俺老白多尽职.
“若伤重,明日便随押运粮草的队伍回蔡州养伤。”陈初看着白毛鼠后背上颤颤巍巍、随时都可能掉下来的箭羽,似笑非笑道。
“嗐!俺老白这条命早已交给东家了,这点小伤算甚!俺不回后方,俺要继续留在军中为东家效命!”
老白趁机表起了忠心,陈初哈哈一笑,道:“别他娘邀功了,此战之后,少不了你的赏。”
“嘿嘿,东家,赏不赏的没关系。俺有一事,想求东家”
老白忽然扭捏了起来。
“甚事?”陈初奇怪道。
“那个.那个”
“有话就放,有屁就说!”
“嘿嘿,那俺直说了啊东家,俺今年都二十有七了,回家冷锅冷灶的,连个知冷知热的人儿都没,东家能不能请令人给俺.说个婆娘啊.”
“噗嗤~”低头站在一旁的武同实在没忍住。
陈初也不由一乐,如今白毛鼠在镇淮军效命,俸禄也不算低。
只是这家伙,身形瘦小,又生了一双贼溜溜的老鼠眼、两颗门牙外突,天生猥琐相。
又兼年纪大了,的确不好说媳妇儿.
“这事啊”陈初笑着点点头,道:“待回去了,我与夫人说一声,让她帮你留意些。但成不成可不保证啊,这事又不能强买强卖”
“嘿嘿,好。有东家这句话便成!”
“好了,说正事吧,今日外出侦查,有何所获?”
陈初细细询问起来。
一旁,正帮陈初整理归类军情公文的唐敬安,却瞄了白毛鼠一眼,心道这老白,真是个机灵鬼儿!
如今能劳驾令人说亲的都有谁?
镇淮军指挥使杨大郎的夫人是令人做的媒,亲兵营营正姚虞侯未过门的娘子,曾是令人的丫鬟。
还有镇淮军副指挥使刘二虎,去他家说亲的踏破了门槛,二虎他娘却说,儿子的婚事要指望赵令人做媒.
老白当初死皮赖脸喊都统东家,若令人再帮他说门亲事,那便是在屁股上烙下‘都统自己人’的铁印。
这老白,真能!
那厢,陈初根据今日白毛鼠等人和乱军游哨接触后的情形,得出结论,“这么说,如今乱军战力有所提升了。”
“回东家,确实如此。比起一月前,今日乱军游哨分布、机警程度,都比上次强了许多。”
“也是。肖家岭一战,虽咱们大获全胜,但他们也甩掉了许多不善战、不能战的包袱。再有靳太平这名前官军将领指挥,想来是会强上不少”
陈初分析道,白毛鼠小拍一记马屁,“东家慧眼如炬,一眼便看到了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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