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请息怒 第368节
子时。
隆冬夜深,万籁俱寂。
‘咕咕~咕咕~’
怀远临淮水畔的一片松林内,响起几声婉转鸟鸣。
黑漆漆的江面上,忽然亮起两盏孤灯,向岸上画了三圈,随后两艘商船靠岸。
脸上涂了锅底灰的马邦德这才带着弟兄们拉着一辆辆驴马车走出了林子,双方一照面,马邦德便低声招呼道:“史虞侯,久等了。”
“呵呵,不久,快上船吧。”
宁江军水军前营营正史大郎抱拳回礼,一旁的史五郎眼瞅一个个沉重箱子搬进了船舱,不由喜笑颜开道:“还是侯爷做的大生意,我家兄弟几人干上三辈子水上营生也得不来今夜一成。”
搬运银子足足用了半个时辰,直至丑时,两艘吃水极深的商船这才收了跳板,扬帆起航。
离岸行出十余丈,立于船首的史老大忽朝岸上大笑两声,朗声道:“夹了比的杰克船长在此谢诸位军爷相送!”
“.”
岸上一片沉寂,仿佛真的没人一般。
“大哥,夹了比是哪儿?杰克船长又是谁?”
“我也不知,侯爷让我这般喊的”
史老大答了七弟幺儿的话,从船头转去了船尾,正当史幺儿不明所以之时,隐隐听见后方不远处有夜风鼓帆的声响。
他们所乘这艘船就在队尾,后方不该再有船才对,史幺儿转念一想,惊道:“大兄,我们被宿州水军的船咬上了!”
史老大却面不改色,反而以赞许口吻道:“夜间行船,不掌灯火。想来追兵也是极为熟悉水道之人.”
像是为他的话做注脚,黑呼呼的江面上,后方那船唯恐看不见跟丢,不由加快了船速,已隐约可见白色船帆。
“大兄,怎办?”史幺儿有些着急。
史老大却笑着回头道:“可准备好了?”
“嘿嘿,兄长,早已准备妥当.”
黯淡星光下,却见史家三郎、四郎、五郎带了十余名精于水性的汉子,腰间挂了换气用的王鱼鱼鳔,手中各拿了凿子、钻子。
为避免体温在冰冷江水中快速流失,身上涂了厚厚一层猪油,反射着星光,愈显精壮。
“去吧,小心些。”
“嘿嘿,兄长安坐,且等着看好戏吧”
腊月初五。
午时。
怀远县县衙,于七安坐在大堂上首,下方各家士绅子侄一个个顶着黑眼圈,满脸疲惫,一身颓丧。
昨夜,本来一切照计划进行着,不想,水军战船跟随贼船途中还是出现了纰漏。
那战船好死不死,竟然沉了
这一下,既没摸清贼人巢穴所在,也丢了银子线索。
众人有心抱怨几句,却见于七安同样面色阴沉,不由将怨言都憋了回去。
午时中,压抑氛围中,终于得了一个好消息曹知县、卢远举等士绅在城西三里被人找见了!
两刻钟后,曹知县等人被送回县衙。
原本得体儒雅的士绅二话不说,当即让县内酒楼送来一桌席面,直接在府衙大堂内狂塞起来。
韩骏和杜益戎甚至因为争抢一只肘子还拌了两句嘴,显然是饿极了。
填饱了肚子,洗了手脸,众士绅在大堂内坐了一圈,喝着茶谈起劫后余生,一阵唏嘘感叹后渐渐恢复了体面。
于七安这才抽空问了一句,“诸位乡贤,可还记得这几日被关在何处?”
“贼人劫了我等,便蒙了眼睛,不辨南北,实在记不得了。”
卢远举刚答一句,却见一旁的韩骏听儿子俯身说了几句什么,陡然大怒,“败家玩意儿!竟为了筹银押了田宅?老子还没死,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爹,若不筹钱,儿子担心贼人撕票啊!”韩骏之子委屈道。
‘嘭~’
韩骏一拍桌子,骂道:“那贼人未必有胆量敢杀我!再者,便是为父身死,也不该拿全家资产救我!如今掏空家底,咱一家几十口喝西北风么!还不如让为父死了!”
韩骏说的慷慨激昂,但,那晚他被捆在马背之时,可不像这般无惧生死啊!
当时那眼神,可怜巴巴望着儿子,唯恐后者不救他一般.
也是,那会儿真的面临着生死,他自然惜命。
眼下,已得了平安,于是平日侃侃而谈培养出来的‘士人气概’便又冒出了头。
卢远举等人同样如此,忽然肉疼起那笔银子来,不由向于七安质问道:“于都统,便眼瞧着贼人带走金银不做阻拦么?”
我阻拦尼玛!
若不是担心打草惊蛇,贼人伤了尔等性命,老子让贼人上船的机会都没有!昨夜老子沉了一条船、折了几十名兄弟,你们竟还有脸问我!
还好有连襟杜益戎站出来说和两句,于七安这才压下怒意,诚恳建议道:“昨夜贼人走的是水路,如今淮北三府都在路安侯控制之下,若想追查贼人踪迹,还是请蔡州留守司协查为好”
“不可!”
于七安话未说完,已被卢远举打断道:“路安侯狼子野心,若被他查到贼人巢穴,那银子定然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尼玛,都甚时候,还记挂着银子呢!
于七安往下方扫量一眼,发现士绅们皆是一副认同卢远举所言的模样,干脆住嘴不语。
尴尬沉默间,忽有门子来报,“蔡州留守司都统制、路安侯陈,亲率大军已进抵城外三里,前锋马军正快速接近县城.”
堂内顿时一静,一直失魂落魄坐在下首的知县曹凤来闻言,猛然起身,下意识道:“速速关闭城门!”
“不可!”
于七安却大吼一声,阻了曹凤来,随后皱眉解释道:“路安侯是官军!若防贼一般关了城门,定会触怒于蔡州大军!我与路安侯在东京城有数面之缘,先把人请进来,打听清楚对方所为何事.”
未时初,于七安同怀远官员及众多士绅于城门迎接陈初。
陈初面色不善,带亲兵营入城。
进了县衙,于七安请陈初上座,后者也不客气,大咧咧在上首坐了,冷眼环视诸人。
气氛冷淡,终是由于七安率先问了一句,“不知路安侯率大军入我宿州为了何事?”
“剿贼!”陈初冷冷道。
于七安微有不快,不待他开口,那曹凤来却先道:“路安侯此举可得朝廷调令?我宿州有乱,自有于统制平乱,何需蔡州留守司横跨三府前来驰援?”
陈初淡淡看了曹凤来一眼,忽道:“你,便是那叫门知县?”
“.”曹凤来一张脸登时变成了猪肝色。
站在陈初身后的毛蛋噗嗤笑出声来。
下首的卢远举见此,忙替曹凤来解释道:“路安侯,当时知县被贼人架刀胁迫,才无奈做出此举。曹知县乃我怀远一县父母,路安侯不可轻辱.”
陈初点点头,又居高临下看向了卢远举,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问道:“你,便是那资助贼人的士绅?”
“.”
这帽子扣的比曹知县那顶还大,卢远举不由大怒,却心知当面顶撞这军头没什么好处,强自平复情绪后,道:“路安侯此话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
陈初起身,四十五度望天,眼神中带着一抹淡淡忧伤,“你们可知,与我亦兄亦友的原宁将军指挥使马茂兴正是死于贼人靳太平之手?”
一句说罢,陈初忽然变了脸色,盯着卢远举恨声道:“我军追敌数月,死伤甚众,好不容易才将靳太平所部逼入绝境,你们可好,每家资贼十万银!贼人有了大笔进项,招兵买马、死灰复燃只在须臾间!我马兄岂不是白死了!若淮北再乱,你们几家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这话说的,像是谁家愿意给贼人似的,那不是各位老爷被他们绑票了么.
“路安侯,那贼人绑了我等,若不给钱,我等难逃一死啊!”杜益戎连忙解释道。
可他不这般说还好,陈初听了气极反笑,“好一个惜命的知县,好一群惜命的员外!国朝历来优待士绅,要的便是诸位在危难之际以身作则、为万民表率!曹知县在贼人兵临城下之际不顾官员体面,为贼人叩门!诸位士绅因贪生之念,不惜为贼人输银、雪中送炭”
这话说的狠了,却又无从反驳。
毕竟士大夫的最高追求便是保国安民、杀身成仁,就算在实践中没几个人这么做,但也不能反驳陈初说的不对啊。
这是子集经史中的大义!
谁敢不认同,便是不认同士大夫的立身根本。
眼瞅满堂士绅和曹凤来被骂的面红耳赤,喃喃说不出话来,陈初伸出手指点了点曹凤来、又点了点卢远举、再点杜益戎
挨个点过后,陈初缓缓道:“你,你,你,你们.怎么不去死呢?死了才好以报国恩.你们简直是天下士人之耻!来人啊,将这帮蠹虫暂且收押,他们既有钱资助贼人,想来也有钱资助官军了,毛蛋带人去各家查封家中产业,如何处置奏请朝廷定夺!”
陈初越俎代庖,虽是擅权,但匆忙之间,于七安竟找不到什么理由阻止。
毕竟经过路安侯这么一分析,收押士绅合情合理合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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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陈景彦你要脸么!
抄家,是一件容易让人上瘾的事。
特别是拥有了‘为国抄家’的大义之后
只不过,路安侯收押怀远知县及十余名乡绅的举动,在宿州府衙引起了极大震动。
腊月初八,宿州知府朱聿泽在本府厢军护送下亲至怀远县城,陈初却称病不见。
隔日,河南路经略安抚使张纯孝又至
他们接二连三来到怀远,皆为同一件事替士绅求情。
周齐两国近二百年历史中,一县士绅被一锅端的例子闻所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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