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请息怒 第491节
因此,可以想见陈伯康和田轻候初听‘何幻锋’这个名字时,心情有多震惊、多复杂。
这边,陈伯康几人迟疑踌躇的景象,终于引起了树荫下大宝剑的注意,只见他抬起头往这边看了过去。
明明隔着十几丈远,那锐利目光却犹如凝结实体,让同为武人的马超后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陈伯康却笑吟吟的朝大宝剑拱了拱手,同时低声问了一句,“马校尉,你识得他,他识得你么?”
“当年卑职尚在军中时,站在路旁围观过淮东绿林归正入城。他应该不认识我”
马超低声回道。
陈伯康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有意思.”
说罢,便迈步往那边走去,马超连忙跟上,想要提醒陈伯康不要靠近.若对方果真是何幻锋,当年能在临安全身而退,可见功夫了得。
他怕万一对方暴起,自己护不住陈经略。
陈伯康却回头笑道:“你们在原地等我便是。”
“那怎成!”如此凶狠的人物,身旁没侍卫岂不是更危险。
陈伯康却道:“无妨,你也是武人,惊疑之下,必然会不自觉戒备。他若是何幻锋,定能察觉到。我与轻候手无缚鸡之力,他反倒不会起疑.”
陈伯康将驴缰递给马超,不疾不徐走了过去,那份淡定气度,令马超等人佩服不已。
大宝剑眼见一老一少两个读书人打扮的男子径直上前,不由低声唤了陈初一声,陈初取下盖在脸上的斗笠,坐起后,自下而上看着陈伯康,疑惑道:“这位先生,你有事?”
“敢问小哥,你们这是在作甚?”
陈伯康一开口,却不是平日常讲的江南官话,反而是一口地道的淮北颍川口音。
陈初也不觉着奇怪,毕竟淮北商帮跑的哪都是,在淮南遇见淮北老乡,不稀奇。
“俺们东家叫俺们来这儿给庄稼治病害挣些钱”陈初大概解释了一番。
陈伯康一听治疗庄稼病害,马上有了兴趣,但当务之急却是要搞清一旁沉默不语这人到底是不是何幻锋.
他胆大,却不莽撞,自然不能对大宝剑表露出过多兴趣,于是,他将突破口选在了这个面貌俊朗的老实年轻人身上。
“小哥也是淮北人?”
“你也是?”
“呵呵,鄙人老家颍川”这倒不算说谎,他陈伯康祖籍的确是颍川的,但说到此处,陈伯康灵机一动.这伙人既然来自淮北,必然知晓蔡州知府陈景彦,便想着诱导这小哥往颍川陈家联想,好获得信任。
“鄙人姓陈.”陈伯康又点了一句。
“姓陈?俺们知府老爷也姓陈,也是颍川人,你们不会是亲戚吧?”陈初惊讶道。
“呵呵,那是鄙人胞兄如今我来淮南,做些事情。小哥休要声张.”
陈伯康在陈初身旁坐下来神秘兮兮道,确实把陈初惊的瞪大了眼睛,不由也压低了声音,像地下党接头一般,低声道:“先生竟是俺们知府老爷的胞弟?敢问尊姓大名!”
“呵呵,鄙人不才,名景安,号柳川小哥姓甚名谁?”
陈伯康将脑袋和陈初凑近了一些.神秘、紧张气氛营造的十足。
陈初明知不该,却实在没忍住,回道:“我,便是陈景彦啊!兄弟你不认识我了么?哈哈哈.”
“.”陈伯康一滞,这才明白眼前这农家小哥是在拿自己打趣,却也跟着笑了起来,“小哥休要胡说,你若是陈景彦,老夫便将这淮河水喝干!”
“哈哈哈,那你若是陈景安,我便将这淮河尿满!”陈初笑的躺在地上直揉肚子。
“你这小郎,怎胡乱说话.”
“你这老头,是你先胡说的。”
旁边的田轻候眼见这青年农家郎对老师不敬,皱起了眉头,陈伯康屡次三番被这小郎搞的下不来台,不由拉了脸,半真半假吓唬道:“实话与你说吧,老夫乃淮南经略安抚使”
“哈哈哈,老头,你若是淮南经略安抚使,那小爷我便是淮北楚王”
“少年郎,我劝你少说大话。”
“老先生,我劝你少吹牛逼.”
第359章 云卷云舒尽入眼,非痴非傻静听声
“我见过来去如风的仙人!”
“呸~我还坐过会飞的铁鸟呢,你见我到处给人说了么?”
抬杠这件事,只要开了头,就不需讲什么逻辑了,一切以压倒对方为第一要义
但陈初和陈伯康在抬杠的同时,又在暗中揣摩对方的身份。
以陈初看来,陈伯康有读书人身上那股淡然自信的气度,却言语轻佻、满嘴跑火车这和陈初以往见识过的官员大相径庭,所以这人应该不是官,更像是恃才傲物,不喜拘束的林泉隐士。
而陈伯康同样觉着陈初身上隐隐有股特意敛起的气度,这年轻人虽作农人打扮,但一口整齐洁白牙齿却骗不了人。
一口好牙,代表了饮食精细。
能做到牙齿洁净,更非易事.农人家可使不起洁齿的昂贵青盐。
陈伯康猜测,眼前这年轻人,大概率是淮北某位富户家的公子。
至于两人方才所说,‘我是淮南西路经略安抚使’‘我是淮北楚王.’,彼此都只当对方在放屁。
觉着猜到陈初身份后,陈伯康稍微侧了侧身,将大宝剑纳入眼角余光的可视范围内,继续以老学究教训后辈的口吻道:“会飞的铁鸟?哈哈哈,我说你这个小郎,老夫劝你出门在外,还是少逞口舌之快!以免恼了惹不起的贵人,便如当朝大理寺卿万俟卨万俟大人~”
陈伯康特意顿了一顿,果然那冷脸汉子突然停下了雕刻的动作,抬头看了过来。陈伯康恍若未觉,接着道:“的亲眷就在霍丘县罗家店,小郎你若惹了人家,可不如老夫这般好说话!哈哈哈,走了”
这陈伯康来的突然,走的麻利,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便往大路上走去。
依旧坐在原地的陈初,笑着朝背影喊道:“老先生,这就走啦?见面既是缘分,不留下尊姓大名么?”
已走出几步的陈伯康转身飒然一笑,认真道:“鄙人陆任稼,在泸州教书,小友你呢?”
“哈哈哈”到了这时候,这老头还藏头露尾,陈初不由笑道:“说来凑巧,鄙人也姓陆,与先生之名仅一字之差,唤作陆仁义.”
你叫路人甲,我叫路人乙,算公平吧?
陈伯康自是能听出内里机锋,跟着笑了笑,拱手道:“若有机缘,必可再见。告辞.”
“好走.”
待陈伯康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陈初才自言自语道:“这老头,有意思.”
转头却见,大宝剑正坐在树桩上发怔,不由打趣道:“大宝剑,想媳妇儿了啊?”
这‘媳妇儿’说的是在鹭留圩农垦任后勤部管事的刘兰芝自阜昌七年,刘兰芝在十字坡大槐树下救了大宝剑后,她便成了大宝剑为数不多可算亲近之人。
近几年,大宝剑得来的饷银、赏赐不但全部交给刘兰芝保管,且这浑身透着股冰冷气息的汉子,对刘兰芝的独女大丫亲的不行!
每回休假,甚事都不做,全部时间拿来陪大丫,宠溺至极。
万年不笑的黑脸,也只有和大丫待在一起时,才会偶尔挤出一丝难看笑容。
大丫幼年丧父,几年相处下来,对大宝剑甚是依赖,已俨然一家人。
所以陈初才会说笑他想媳妇儿了,大宝剑往常听到这等说笑,总会以更冷酷的表情遮掩羞涩,可这次,他却沉默良久后,继续以小刀雕刻一只女娃娃木偶。
对于大宝剑的惜字如金,陈初早已习惯,可随意一瞥,却见大宝剑不知怎地划破了手指,艳红血水染在了木偶身上,大宝剑浑然未觉。
陈初不由惊讶军中男儿,受些小伤不值一提,他惊讶的是,以大宝剑对刀刃的精准控制,竟也能犯划破手这种低级失误?
“大宝剑,手艺生疏了啊。”
陈初道,大宝剑未作回应,隔了好半晌,却突然道:“东家,我这女娃娃叫珠儿”
珠儿?
给木偶起名字?大宝剑何时有了小女孩的浪漫情怀陈初不由多看了大宝剑两眼,虽后者声调依旧是一贯的古井无波,但陈初却隐隐听出一股极其克制内敛的悲怆之感.
认识大宝剑已多年,这位沉默寡言的汉子对于过往一直讳莫如深,只字不提。
陈初稍一沉吟,拍了拍大宝剑的肩膀,只道:“兄弟,若有心事,不如讲出来”
大宝剑以指肚摩挲着手中木偶,沉默几息之后,却道:“东家,我无事。”
正此时,商队曹掌柜带着一名作农人打扮的青年走上前来。
陈初暂时将大宝剑的事放到一旁.农人青年也是此次喷药队的一员,名为苏晟业,原为淮南自耕农户,前年水患后,天灾外加大家族欺压,没了活路,便连同村内十余名青壮,靠着猪尿泡泅渡到了蔡州。
后经李骡子甄别,加入了军统。
以前,都是北人南逃,近两年,却出现了形势倒转。
淮北宁江军,每月至少收容百余北逃难民.但这点难民仅仅是有据可查的,淮水绵延两千里,想要将沿江布防成为飞鸟不得过的铜墙铁壁不现实。
无论齐周,都只能派遣水军占据一些可容大船靠岸的渡口,至于那些野渡浅湾,根本守不过来。
这便造就了许多官方无法统计的偷渡难民。
其中,自是少不了细作。
淮北有周国细作,淮南自然也有齐国细作。
这是双方都心知肚明却又无可奈何的事,但这些细作因身份户籍问题,根本接触不到双方高层,只能混迹于村镇.
但比起淮南,细作在淮北的活动十分艰难。
拿已基本完成基层重构的蔡州为例,工坊中有工人卫队,村庄里有农人联防队,细作莫说想搞破坏,便是靠近村厂多打听几句就会被人盯上。
无合法身份,几乎寸步难行。
有些集镇草市,还组织了一批老头老太,臂缠袖箍,或守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街口,或游街串巷瞎晃荡,负责些阻止百姓乱丢垃圾、随地吐痰的繁琐事务。
若遇可疑情况,便会上报官府。
去年腊月,蔡州滨淮县县城一名老太,发现一户人家每日从街面上购买的吃食远超正常人家,便第一时间上报,后由军统接手此事。
经过数日盯梢后,一举将隐藏在该户的周国十三名细作以及接头人捕获。
审讯后得知,周国枢密院机速房不知从何处听说淮北军数月前在河北路使用了一种叫做天雷炮的杀器,特遣人北来,想要打探一番。
滨淮在蔡州最东南,紧邻周国淮南西路,此地距蔡州尚有一百多里,不想,刚上岸几日,便被连窝端了。
而陈初这次来淮南,队伍中同样有十几名细作,分散于各处喷药队中,负责记忆道路、关卡、兵营等信息,同时兼作鼓动百姓北逃的工作。
如今淮北劳动力已越来越紧张,特别是寿州,在经历了当年大乱之后,尤世光和大郎想尽了办法,至今仍未能将全府良田开发。
原因无他,只因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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