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请息怒 第550节
申时三刻,鸿胪寺院内发生了惊奇一幕。
岁已花甲的鸿胪寺卿张行衍,拽着金国南京路行尚书省宰相韩企先的发髻,已年过五旬的吏部尚书蔡源,转着圈往韩企先身上踹
好生热闹。
与此同时,数里外的皇城仁明宫,气氛虽不如鸿胪寺那般爆裂,但殿内却也漂浮着丝丝紧张气息。
嘉柔已让人将绵儿抱去了后殿。
蔡婳被黄豆豆引入殿内后,先自顾打量了一番,既打量了殿内陈设,又打量了威仪坐于御案后的嘉柔,再打量了被强留在殿内、侍立嘉柔一旁的篆云。
篆云低着头,恨不得化作透明人。
可惜,事违所愿,蔡婳那双狭长媚眼最终还是落在了她身上,只听蔡婳嘻嘻一笑,“去年怪不得篆云忽然离了淮北,原来是攀上了殿下的高枝。你们主仆,倒是做的好大一桩事,竟将我与王妃都蒙在了鼓里.”
蔡婳口中的‘主仆’,说的是阿瑜和篆云。
篆云一听,‘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忙道:“蔡娘娘饶命,是王爷安排奴婢过来伺候殿下的。”
这件事,蔡婳前几日已听陈初讲了,如今心里那点气性早已消了,“起来吧。”
“谢谢蔡娘娘”
篆云起身后,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可这一幕,落在嘉柔眼里,却不那么爽了.不管篆云以前跟的是谁,但当下毕竟是她寝宫的女官,这蔡婳当面就这么教训自己的人,让人家嘉柔的脸面往哪搁。
不料,还不待嘉柔开口,蔡婳又道:“篆云你过来。”
“是。”篆云第一时间走了过来。
“等一等!”
本就不爽的嘉柔忍不住了,觉着蔡婳是在自己面前耍威风,嘉柔耷下眼皮,不疾不徐道:“殿内何人,见了本宫为何不拜?”
确实,蔡婳自打进了大殿,既没向嘉柔问安请好,又没有自报家门,反而旁若无人的教训起了下人。
嘉柔自然知晓来人是蔡婳,她故意这么说,是想让蔡婳明白两人的君臣身份!
哼,就连你那诰命、侧妃的身份,都是我封的呢,你在我寝宫内厉害什么呀!我可不怕你
走了一半的篆云尴尬停在大殿正中,往前也不是,退回去又不敢。
蔡婳却翘起唇角、弯着狐眼笑了起来,只听她道:“嘉柔.”
此称呼一出,殿内所有人都一惊。
就连躬身站在一旁的黄豆豆都没忍住偷偷瞄了瞄蔡婳。
直呼公主名讳,是只有皇家父兄才有资格便是楚王,在外人面前也以‘殿下’相称啊!
这蔡氏,好大的胆子.
从蔡婳进门伊始,嘉柔心中不悦便被撩拨的呈几何倍数上升,此刻更是胸脯急速起伏。
蔡婳倒好,反而有闲心留意了一下嘉柔波浪起伏的弧度,随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前胸,对比一下,还是自己略胜一筹,这才满意的笑了笑。
“嘉柔,你若想让我将你当成自家人,我便这般喊你,以后我便以家人之法待你;若你想让你我之间为君臣,我便喊你殿下,以后我便以君臣之法待你。”
蔡婳说罢,眯起了眼睛。
最后两字,她特意顿了顿才说语调平静,没有刻意威胁之类的。
但不知怎的,嘉柔后背脊骨忽觉一阵阴冷,像是有条毒蛇钻进衣内,游走在后背一般。
幼年失恃的嘉柔能在宫中平安长大,除了低调谨慎外,也少不了对危险感知的天生禀赋。
一时心惊,嘉柔没想好怎么回答,干脆选了个最聪明的法子.不吭声。
整个殿内,大概只有篆云能理解蔡婳的意思.王府后宅,虽然也避免不了偶尔有争宠之类的事,但在王妃和蔡娘娘的联手下,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绝不至于像别家那般阴暗。
所以蔡婳那句‘以家人的法子待你’,代表了有底线的小斗争;蔡婳若以‘君臣之法’,就不好说用什么手段了
蔡娘娘的历史又不难打听,十几岁时就敢使计将对她出言不逊的桐山士子溺死在野湖。
后来,又于蔡州一夜之间斩杀宿州百名士绅为尚未出生的小世子祈福,逼原蔡州知府孙昌浩当众杀妻.
甚至有传言,上任刑部尚书吴维光,原靖难军节度使、骠骑上将军单宁圭,都是被蔡娘娘在狱中折腾死的.
当初,篆云作为阿瑜的陪嫁丫鬟,亲耳听陈景彦在女儿出嫁前交代的几个重要事项中,包含‘休要与蔡家三娘结仇’这一条。
蔡婳的名声,是这一桩桩一件件积累下来的。
这样的人,你让她敬畏‘君臣’,可能么?
眼瞅嘉柔装起了哑巴,蔡婳柔媚一笑,又对站在半道的篆云道:“过来吧。”
这次,嘉柔自然不阻止了。
随后,却见蔡婳从大袖中掏出一支璎珞递了过去,篆云一阵呆愣.不明白刚刚耍了一番威风的蔡娘娘怎又拿出这么一件贵重饰物。
璎珞是一种挂于颈间,垂于胸前的首饰。
蔡婳拿出的这件,颈圈由纯金所制,下缀一金双龙平安锁,平安锁下缀四个小铃铛。
锁上嵌有羊脂玉和红玛瑙,通透晶莹。
链接处则雕以祥云样式
这串璎珞看下来既富贵又清新,即便在王府见多了王爷赠与阿瑜的珍贵头面,篆云依然连连暗赞蔡娘娘这宝物。
这时,却听蔡婳幽幽一叹,道:“当年娆姐儿出生,我赠了她玉兔捣药嵌红宝耳坠;冉姐儿出生,我赠的是童子骑鹿碧玉簪;稷儿得了麒麟纹双耳花莲玉佩.绵儿,同是我陈家子女,我总不能厚此薄彼,这条白玉红宝金锁璎珞,便当是我赠她的见面礼吧。”
“.”
这一下,不但篆云懵了,便是嘉柔也搞不清蔡婳此来的目的了。
上一刻,还来势汹汹。
下一刻,却又拿出了颇为贵重的礼物这蔡婳,到底是好人还是恶人呀?
嘉柔有点迷糊了。
第401章 东京春雨
仁明宫内。
蔡婳开门见山,先‘以家人之法待你’,后又径直喊出了‘绵儿’的名字,且带来了礼物。
不觉间,嘉柔已渐渐陷入下风。
毕竟,只论‘家人’的话,嘉柔是入门最晚的,别说猫儿和蔡婳,便是见了玉侬和阿瑜,也得称上一声姐姐。
礼物都送来了,按礼节,嘉柔怎也该让蔡婳见见女儿。
申时中,嘉柔让蔻芸将绵儿从后殿抱了出来。
绵儿是个不怕生的,即使被初次见面的蔡婳接过来抱在怀中,依旧举着小拳头,‘咿咿呀呀’说着些大人们听不懂的单音节。
甚至还流着口水冲蔡婳‘咯唧唧’笑了一声。
这一笑,引的蔡婳也跟着笑,再细瞧那和陈初神似的眉眼,蔡婳给出了自认为最高的肯定,“是了,是我陈家的种,嘻嘻.”
这话却让嘉柔不高兴了难不成这蔡婳见着绵儿以前,还担心过不是爱卿的孩子?
人嘉柔可不是那不守妇道的荡妇!
可随后一想.父皇热孝未过,自己便以未嫁之身与外臣媾和,甚至诞下了孩儿,还真和那‘妇道’二字不搭边。
嘉柔不由微微沮丧。
那边,蔡婳熟练的抱着绵儿,另一手忍不住摸了摸小奶娃的脸蛋。
可蔡婳留着修剪整齐的长指甲,又染作了艳红丹蔻,尽管她十分小心的不使指甲划到绵儿娇嫩的脸庞,但奶白奶白的婴儿皮肤,和她鲜红的指甲凑在一起便形成了一幅有些视觉冲击力的画面。
像是无辜孩童落在了美艳女妖的魔爪之中。
嘉柔不由紧张起来,下意识的从御案后走了过来。
后宫中的阴私之事她听多了不说蔡婳有没有动机害她的绵儿,单单有能力加害这一项已足够让嘉柔害怕。
蔡婳自是留意到了忽然凑过来的嘉柔,却依旧用手背温柔的摩挲着绵儿的脸蛋,小奶娃吃不住痒,又是一阵‘咯唧唧’笑声。
“婴孩忍不住三急,小心污了蔡娘子的衣裳”
嘉柔这么讲了一句,伸出手臂想要接回绵儿。
蔡婳却微一侧身,笑嘻嘻道:“无碍,家里的哥儿姐儿,我哪个没抱过?脏了便脏了”
嘉柔无奈,虽嘴上不再说什么,但一直紧紧跟在蔡婳旁边。
蔡婳抱着绵儿在殿内悠然走了几步,抬眸看了一眼不离左右的嘉柔,忽然一叹,道:“说来绵儿也是可怜,明明家世显赫,她爹爹更是天下一顶一的英雄人物,却不得相认。如今她年纪还小,躲在宫中尚可,以后年纪大了,总不能一辈子见不得光呀哎。”
“蔡娘子何意?”嘉柔自然听出某些弦外之音,马上紧张起来。
“我是说,绵儿总该有一个身份,匿在宫中不是长久之计。楚王妃贤良淑德之名,天下共知,不如将绵儿送去蔡州抚养,也好过”
蔡婳话未讲完,嘉柔猛地上前,一把将绵儿从蔡婳怀中夺走,紧接,抱着女儿连退几步,口中不住道:“不成,不成!”
但她这番动作大了点,惊吓到了小奶娃。
殿内瞬间响起了婴儿的哇哇啼哭声.
殿内其余人面面相觑,却也无人敢插手.眼前这事,看起来像是楚王家事,他们谁都不敢帮啊。
蔡婳似乎也没预料到嘉柔反应会这么大,看了一眼绵儿,估摸着小奶娃没事只是被吓到了,这才又叹道:“王爷曾说,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嘉柔你宁愿绵儿没名没份也要躲在深宫中,你到底是爱她,还是只想要一个可以寄托感情的玩具陪着你呢?”
杀人诛心啊!
嘉柔可没觉着自己将绵儿当成了玩具,那是她肚子里掉出来的肉,是她的命!
可蔡婳的话,听起来确实有些道理.绵儿若去淮北做王府嫡女,的确比藏在宫中当一个见不得光的‘野种’要强上许多。
嘉柔一时反驳不上来。
女儿哭,她也跟着哭了起来,但不管怎样,她都不会和女儿分开,只听她抽噎道:“蔡娘子莫讲这些大道理,本宫只知晓,孩儿若没了娘亲,会过的很辛苦。当年我娘亲早逝,我吃过那些苦,绝不会让我绵儿再受一回.”
蔡婳又是一叹,语气也柔和下来,“以王妃的为人,定会将绵儿视为己出。你若信不过,不如先安置几位公主去蔡州生活上一两年,让她们和王妃熟悉一番。至于绵儿到底去不去蔡州,待日后嘉柔可听听公主们怎说,再做决定?”
“好!”
本来心情已跌入谷底的嘉柔,听了这个法子,立马接受一来,蔡婳的话里表明至少未来一两年不会再来打绵儿的主意;二来,即便一两年后,也是让嘉柔‘再做决定’,届时她依旧不同意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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