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请息怒 第566节
养殖产出的价格自然比野生采集来的便宜许多,以前专属于达官贵人的‘山珍’,近年走进了蔡州许多小康之家的餐桌。
蔡州、颍州等依赖场坊商贸立足的州府自不必多说。
陈初去往泗州,便是要看看水利富足的当地,能不能产出些独有产品,譬如淡海水养殖的珍珠、海味干货之类的。
若能批量产出海带、海肠,再佐以唐州菌菇,打碎磨粉,味精不就有了么。
养殖珍珠的利益,更加丰厚。
只是珍珠一道,陈初只知皮毛,需在当地寻找常年和水产打交道的老者,探讨一番。
陈初离家后,猫儿自然是王府主事之人。
十八日那晚,猫儿在气头上,一时说出了禁足十日的惩罚,其实第二天便后悔了。
本来想着,趁蔡婳憋不住偷偷溜出来时,轻轻说她几句,此事便揭过了。
不料,蔡婳竟真的待在青朴园不出门了。
猫儿在涵春堂待了四五日后,反倒自己先憋不住了。
六月二十四,午后大暑。
窗外蝉鸣聒噪,猫儿摇着团扇哄睡一双儿女后,没有丝毫睡意,干脆起身穿衣,去往了青朴园。
却不想.
屋内,玉侬、阿瑜和蔡婳三人围着一台冰鉴,似乎正在吃着什么,见猫儿进来,玉侬赶紧将盘子收了回来。
蔡婳如女土匪一般,卷着库管一只脚踩在冰鉴上,见猫儿进来也收回了脚,简单整理了一个衣裳。
三人不知吃的什么,嘴巴周围尽是黑紫色汁水。
“吃的什么呀?”猫儿拉着小脸。
“没没没,我和阿瑜就是来看看蔡姐姐,马上便走。”
玉侬摇着双手解释道。
禁足嘛,按说也不许她们来探望。
背对着猫儿的阿瑜却缩着手指了指玉侬的嘴巴,玉侬后知后觉,赶紧在嘴巴上抹了一把,手掌上顿时染成了黑紫色。
眼瞅瞒不住了,玉侬才重新端出了盘子,小心瞄了猫儿了一眼。
那盘子内,赫然是一颗颗饱满熟透、紫到发黑的桑葚
这种浆果,不值钱。
如今王府内,什么样的稀奇水果没有.可偏偏这种儿时为数不多能吃到的浆果,最能勾起人的情怀。
到吃桑葚的季节了呀。
看一眼蔡婳三人,猫儿隐隐有种被孤立的失落,蔡婳多细心的一个人呀,马上窥破了这点,不由指了指盘子,“吃么?吃就过来玉侬,给王妃搬张凳子。”
“哦哦~”玉侬积极的很。
猫儿却小小傲娇了一下,“你们又没喊我,我这不速之客多讨厌呀。”
“啧~喊你一声王妃倒还喘上了是吧?在外你是王妃,在这屋里,只论姐妹。你再不来,我们三个就分了啊”
既是说笑,也是台阶,猫儿见好就收,嘿嘿一笑跑上前去,伸手护住了盘子,“我吃!给我留些!”
“嘻嘻~”
“哈哈哈”
“咯咯咯姐姐和蔡姐姐不怄气了呀?”
最见不得家人闹别扭的玉侬开心的直拍手。
可蔡婳和猫儿却齐齐扭头看了过来,异口同声道:“我们何时怄气了?我俩情同姐妹!”
七月初一,身在河北沧州府的秦胜武收到一封信。
信来自表姐,信中除了嘘寒问暖的关切外,隐晦的提起了折家女儿一事。
或许是因为在秦胜文那边受到了挫折,猫儿在信中写的非常小心,一再说明自己觉着折燕儿品性不错,若表弟已心有所属,只当自己没提过。
秦胜武不知爹娘和兄长怎看待此事,但他看了信只觉有些心酸.替表姐心酸。
如今赵家一族、秦家一家都赖表姐夫妇顾应,才有机会走向了一条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人生、有了见识世间壮阔的机会。
但限于家世,赵、秦两家都给猫儿提供了不太大的助力。
眼下即便是猫儿有了用到他们兄弟的机会,也说的如此小心翼翼,唯恐秦胜武认为自己被逼迫一般。
秦胜武放下信,坐在军营中不由一叹,暗道:自己这表姐还是太心软了,以她如今近乎赵、秦两家族长的身份,只要是对家族有利之事,何需商量,直接指认某一人,也得将这联姻完成!
别说是折家之女,便是无盐丑妇,让谁娶谁就得娶!
不能只受表姐羽翼庇护之利,却不思为她出力!
秦胜武暗骂兄长糊涂、看不清其中关节。
稍微一想,秦胜武研磨提笔便回信到.‘只需对楚王与王妃有利、对稷儿和冉儿有利,此事全凭阿姐做主。’
北去千二百里,金国中京路榆州城。
此处为金国屯兵要冲,城中近半居民为汉厢军、军属。
年初,因大金发兵攻打齐国,担心着夫君儿子的榆州城压抑许久,当时,外界流言四起,有人说大金势如破竹,已攻取了齐国河北路。
也有人说,大金在河北路吃了大亏,连正副元帅完颜宗弼和完颜斜保都战死了。
直到四月底,一批汉厢军回返家乡,榆州城内的气氛才稍稍活泛了些,同时,大金立国之后首败的消息,也随士卒回归而得到了确认。
七月初一,傍晚。
猪皮巷内,汉厢军伍长张小尹家中聚了十几人吃酒。
十九岁的张小尹因幼时缺少吃食,身材瘦小,看起来只十六七岁模样。
在座人中数他年纪最小,可酒桌上,众人却分外对他恭敬。
三巡酒过,张小尹从怀中掏出一只钱袋子丢在桌上,爽朗笑道:“里面有十五枚五两重的银稞子,一人一锭,诸位兄长分了吧。”
众人闻言不由面露喜色,五两银子.当得上半年饷银了!
此次离家小半年,战败了更不可能有封赏,孩子和老娘正等着吃食下肚呢。
大伙喜悦归喜悦,但彼此都是军中袍泽,在河北经历了生死,又一起在战俘营中做了杀头的买卖,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拿这银子。
精瘦的胡三违心推让道:“这钱都是小尹挣来的,我们不过跑了跑腿,给的太多了吧”
酒桌上顿时响起了或言不由衷、或真心实意的附和,“是啊,小尹再抽走一些吧。”
袍泽矫情固然重要,但家里等着吃粮的嘴,却也是实实在在的。
张小尹却大度的摆摆手,笑道:“兄长们与我客气甚!给你们的你们便拿,日后,咱这收羊毛、皮子的生意,只会越来越大。还需兄长们多辛苦哩.”
张小尹四月底到的家,也不知怎地就发达了,先将母亲从金人经营的浣衣院赎了出来,又不知从哪搞了笔启动资金,经营起了收羊毛、皮子的生意。
在座众人的任务,便是在闲时走街串巷、游走乡里帮张小尹收来物资,后者整理打包后出售。
至于售卖给何人.都是过命交情的兄弟,没人主动问起这种犯忌讳的事。
耳听他这般说,大伙才不好意思的将银子分了。
可到了最后,钱袋中依然剩下了一枚银稞子银子都是按人头数好的,大伙不由奇怪,纷纷道:“谁没拿?”
过了半天,胡三才留意到从入座开始便只顾喝酒不说话的卢四升,不由低声道:“是四哥没取吧.”
身材魁梧的卢四升,便是当初在战俘营中最早配合河间厢军什长田庆余缢杀金人的榆州厢军,因有一身蛮横牛力,颇得袍泽敬重。
“四哥?”张小尹低唤一句。
卢四升这才抬头扫了一眼那钱袋,却道:“我这银子,小尹留着,日后做咱那大事。我拿回去也无用”
最后这句,让欢乐气氛消失殆尽。
众人被俘这段日子,金廷不知为何停了本应送往各家的粮饷,当时又值初春,逼的榆州军属整日守在金、辽贵人府外,抢些别人丢出来的残羹冷炙糊口。
这又是一个淘汰过程,卢四升那娘子刚刚生产过不久,体虚力弱,没有抢食的气力,最终活活饿死在了家中。
当邻居们发现卢家数日没开门,翻墙入屋后,看到却是饿的仅剩了一张皮的卢家媳妇,他家那九个月大的孩儿也饿死在娘亲身旁。
临死时还含着娘亲那干瘪的乳房。
正因如此,已孑然一身的卢四升才会说银子对他没用了。
众人默然间,张小尹又缓缓开了口,“大伙需记得,穿街走巷收羊毛是幌子,莫真把自己当做生意人。有金人在头上压着,咱这日子过不好!如今榆州城内参与过战俘营杀金的袍泽何止千数,咱们需和大伙提前串联好,只待时机成熟,咱们便配合淮北起事!做回堂堂正正的汉家儿!”
十几名汉子郑重的点了点头,看来,这般大逆不道的私下密会,绝不是第一次了。
河北一战,打破了他们对金人战无不胜的迷信,同时,战俘营杀金这件事,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刃。
参与此事的,南京、中京路两地汉、渤军人上万,这么多人想要守住一个秘密没有任何可能。
不定哪日,就会迎来金人的清洗。
在东窗事发前,抱团取暖、以齐国为退路和靠山,成了此时唯一的选择。
他们这些天,便是借收羊毛之事,到处在各营各军联络同有此念的袍泽,以备金人动手时,有少许自保之力、等待齐国援军。
良久,胡三忽低声道:“小尹,咱们若联络好了,何时起事?”
张小尹却道:“不急,据闻,金国朝廷近来可能有大变,大变之前,金廷想来没工夫搭理咱们。”
“何时大变?”胡三激动追问道。
让他失望的却是,张小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可能是今冬,也可能是明年,还可能是后年。”
戌时初,天擦黑。
酒席散场,张小尹将弟兄们送出破落小院,回转堂内,却见母亲正佝着身子收拾碗筷。
张小尹一步上前,将娘亲手中的碗筷接了过来,笑道:“娘,我来刷,你腰不好,莫劳累了。”
张母却固执的将碗筷夺回,低喃道:“这些事,哪是你们男人做的。”
张小尹也不再说话,只笑笑,便动手和娘亲一起收拾了起来。
见此,张母无奈一叹,直起酸疼腰肢,借着屋外昏暗天光,以既心疼又愧疚的眼神仔细看了看儿子,喃喃道:“都怨娘,我儿该长身子时,娘给你弄不来吃食;我儿该成婚时,又多了娘这个累赘。”
母子在榆州多年,但张母自张小尹年幼时就被掳进了浣衣院那种地方,说白了便是官营妓院。
年轻时被逼着接客,年纪大了,也要做些浆洗、缝补衣裳的事,若哪天做不动了,便被扔出来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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