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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请息怒 第617节

  此处,有金国仅剩的五百石海船。

  大凌河东岸,完颜亮的帅旗依旧高高飘扬在中军大帐前,两军继续做着互相骚扰,完颜亮甚至在六月二十日这天又组织了一波试探进攻,来掩饰真正的战略目的。

  七月伊始,进入了一年中最炎热的时节。

  金人不耐暑热,联军中同样有近半数的金辽渤人,隔河对峙的双方很有默契的降低了互相骚扰的频率和强度。

  七月初二,南去三千里。

  临安龙山渡,一艘商船靠岸后,自有伙计打点了上前盘诘的军巡铺军士,随后,吴维正才从船上走了下来。

  龙山渡距离周国都城不远,因人口聚集后的巨量消耗,每日自此进港的渔船、商船不计其数。

  身穿短褐、肤色黝黑、身上带有一股鱼腥味的渔夫,身穿铜钱纹锦袍的广南商人,高鼻鹰目的波斯人.可谓鱼龙混杂。

  作了商人打扮的吴维正站在其中,一点也不显突兀,稍稍驻足打量后,便带着几名精悍伙计汇入了去往临安的官道。

  临安城西倚西湖,东南临钱塘江,因地形所限,城池南北狭长。

  吴维正一行自新开门入城,一路向西至望仙桥。

  因十几年前丁未之难中东京沦陷,有大量勋贵、官员、富户随周帝一路南逃,最终落脚临安。

  因大量人口和财富的到来,短短几年间,临安地价便涨了十倍不止,城内寸土寸金。

  可即便如此,望仙桥联接御街这等一顶一的繁华之处,却坐落着一座占地广阔的大宅。

  下午申时,日头正毒。

  大宅前竟排起了队伍,排队人群直从府门门房站到了大街上。

  其中不乏衣着富贵之人,甚至有个别绿袍低级官员。

  即便太阳晒得头脸出油冒汗,可大伙依旧保持着颔首微躬的恭敬姿态。

  试问谁家能有这般派头,自然是大周独相秦会之秦相了

  周国的政治体系搭建就突出一个互相掣肘制衡。

  不但军队体系是这样,文官同样如此。

  便如‘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虽有宰相之名,却不掌军权。

  军事职司归枢密使,也称枢相。

  财权又被划给了三司使,称为计相。

  历来朝中军政大事,需三相全部认可,才能施行。

  可如今这周国枢相、计相皆空缺,秦相一人独揽大权。

  这是周国立国近两百年来都没出现过的情况,是以,相府前门庭若市的景象也就不稀奇了。

  吴维正抬头看了眼府门上挂着的周帝亲笔‘相府’匾额,不紧不慢站到了队伍后方。

  这一等,便等了一个时辰。

  排在他前头的,递上拜帖后若被接见,自是露出顾盼自得的欣喜神色。

  若拜帖被送回被告知相爷今日无暇,即使在大太阳下干等半下午,也不敢露出丝毫怨言。

  轮到吴维正时,随从递上拜帖,那相府下人瞄了一眼,只见拜帖上仅寥寥数字,‘无光殿故友,拜见.’

  相府下人不由又打量了吴维正一眼,心下不满。

  前来拜见相爷的,若亲近些的便在拜帖落款‘晚生、后辈’。

  若是官场下属,落款便为‘下官、卑职’。

  更肉麻的,称呼自己为‘门下走狗’的也大有人在。

  可这人呢仅以‘故友’自称,连姓名都没写,好托大!

  即便不悦,但相府下人还是将拜帖送了进去,路上,却又忍不住心生嘀咕.这‘无光殿’又是哪里?

  酉时初,日头偏西。

  相府二堂,借着会客间隙,秦会之抿了口茶,侍立一旁的养子秦熺忙躬身上前,替养父添上茶,这才低声道:“父亲,已酉时了,着意身体,今日见客到此为止吧。”

  恰此时,下人持了一沓拜帖入内,秦熺自下而上摆了摆手,示意下人不要再将拜帖送进来了。

  秦会之却道:“国事为重,将拜帖拿过来”

  下人双手举过头顶,将拜帖呈上。

  秦会之确实感觉疲累了,随意翻看几封,一一将那些名字眼生的、官阶不高的,丢在了茶几上。

  这是不打算见了。

  眼见拜帖即将丢完,秦会之却突然愣住,定定看着那‘无光殿故友’走了神。

  无光殿.

  十几年前,东京城破,彼时已官至御史中丞的秦会之同柴极一同被俘,押往五国城。

  金人为羞辱周国,将柴极关在一处地窖内,秦会之得了同样待遇。

  为劝降,金国派出了最早一批降金的前周国官员前来游说,其中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便是出身颍川世家的吴维正

  秦会之正是在吴维正的循循善诱下,认清了天下大势,亲笔写下了投效书,这才在转年被放回。

  而那吴维正在数次游说时,便打趣过那地窖为‘无光殿’!

  “父亲~父亲?”

  眼见秦会之罕见失神,秦熺低唤几声,秦会之猛然惊醒一般,四下看看,才确定了自己仍在这座御赐府邸内,而不是回到了苦寒北地的地窖中。

  稍一思忖,秦会之道:“请本相这位故友进来吧,熺儿,此处不用你支应,你忙别的去吧。”

  “遵父亲大人命.”

  秦熺后退着退出了二堂,却止不住好奇.养父这故友到底是何来头,谈话竟还要我回避?

  少倾,相府下人引吴维正入内。

  下人随即退出,掩上了门。

  二人借着映进堂内的偏西日光,彼此对视、打量一番。

  吴维正连日赶路,虽清减了些,但精神矍铄。

  秦会之已到了知名之年,虽脸上有些皱纹,但面皮白净、发须皆黑,同样仪态不凡。

  最终,还是吴维正先开了口,“哈哈,秦公,一别十余年,却愈发精神了,看来秦公回归南朝后过得不错啊”

  秦会之也不和他玩装作不认识的那一套,径直道:“吴先生来的突然,不知有何贵干?若是有国事,先生该先去鸿胪寺报备,若是游玩,明日本相赠你两名美婢为向导,可带先生在左近逛逛.”

  口吻不咸不淡、不冷不热,吴维正闻言笑容渐渐淡了下来,只听他呵呵一笑,“自然是国事,却也是私事”

  “吴先生何意?”

  “呵呵,当年秦公写下血书投效大金,如今,便到了秦公为大金出力的时候了!”

  吴维正直接点破,但秦会之却淡定依旧,别说是羞愧惊慌,便是脸上细纹都没有任何变化,只听他道:“当年,本相投效的是金国皇帝,如今你金国局势.敢问吴先生,你今日代表谁?”

  吴维正出身海陵王府属官,他代表谁自不用多说。

  秦会之这么说,便是想借金国内乱,甩掉这条套在脖子上的枷锁。

  吴维正却早有准备,淡淡道:“秦公投效的是我大金皇帝不假,但如今你那投效血书,却在海陵王手里.”

  始终古井无波的秦会之这才又一次抬眸打量了对方一眼,似乎是在判断吴维正所说真假与否。

  吴维正也不着急,不紧不慢踱至秦会之下首坐了,甚至还有闲情为自己添了杯茶,抿了一口后,连声赞叹,“哎呀,还是这江南茶汤上乘啊!久在北地,都快忘了这美妙滋味”

  说到此处,吴维正慨然一叹,“也不知何时才能手刃仇人,回归乡梓啊!”

  秦会之身为一国独相,自然有渠道了解齐国消息,不用思索便知晓吴维正说的手刃仇人是甚意思。

  秦会之借着饮茶之机,思忖一番,问道:“吴先生,大金想让本相作甚?”

  见他终于问出口,吴维正不由洒然一笑,以放松口吻道:“也不是甚大事,大金想借秦公之口,鼓动周国出兵占领淮北!”

  “.”

  好一个不是甚大事!

  淮北强军,天下皆知。

  去年你们金国在河北路刚吃了亏,如今又被人家堵在家门口进不得进、退不得退。

  让我们无端无去捅这头老虎的屁股,帮你们解围?

  吴维正似乎知晓秦会之所虑,紧接又道:“眼下淮北军半数困在永乐海北一线,其余军队多部属于河北、齐国东京,淮北驻军,只余两成左右!”

  就算剩了两成,那也不好惹啊!

  秦会之装模作样思考一番,还是摇头道:“不成,我皇心怀黎民,绝不会同意无端挑起与淮北战火,此事难成!”

  秦会之将周帝推出来为自己无法执行金国命令背锅,吴维正却依旧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笑容,只听他道:“有一事,若大周皇帝知晓了,恐怕攻打淮北的心思要比秦公还急。”

  “何事?”

  “呵呵,年初时我国小有动荡,那齐国楚王趁机掳走了贵国太上皇,如今就安置在淮北,据我大金密谍刺探到的情报,那齐国楚王已挑选了年幼皇子为太子,并逼迫太上皇立下了传位的诏书,只待中京局面稍缓,便要行那废立之举,与贵国争夺正统!届时,贵国皇帝如何自处?秦公如何自处?”

  吴维正这些话,五成是猜测、五成纯粹胡扯。

  完颜亶南狩后,囚于五国城的柴极确实不见了,但到底是被完颜亶带到了南京,还是落入齐国之手,并无人知晓。

  至于后头说的什么‘密谍刺探情报’,楚王挑选年幼皇嗣立为太子,则完全是无稽之谈。

  但信息不对称,即便周帝只信一成,这种极易引起周国内部动荡、甚至可能剥夺他继承大统合法性的事情,也会对他造成极大刺激!

  秦会之同样如此,早年于五国城被吴维正说服降金以后,秦会之也没少帮金人做事,甚至柴极那朱皇后,便是被秦会之与吴维正联手逼死的。

  若柴极再立新帝,虽不大可能影响柴崇帝位,却会极大折损后者威严,且陷柴崇于‘不孝’。

  秦会之早年回归周国,说的是自己趁看守松懈,逃了出来。

  若柴极有了重新露面的机会,将秦会之早年所做公之于众,‘不忠’这个恶名便要背定了。

  吴维正猜的很对,即便秦会之不确定他所说真假,却绝不肯坐视此事发生,便是有一分可能也不行!

  更关键的是,那齐国楚王有过扶植傀儡的先例,便如当今的齐国摄政长公主.

  秦会之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凝重,沉默半晌后,却道:“此事,需从长计议。”

  这话,几乎表明秦会之答应了吴维正要配合金国,鼓动周帝对淮北用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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