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请息怒 第758节
娆儿向上张开胳膊,陈初会意,弯腰俯身,娆儿一垫脚,抱着陈初的脖子,在老父亲的脸上啪叽亲了一口。
这才和冉儿牵着手飞也似的逃出了书房。
稷儿明显意动,却没有挪步,反而一脸期盼的望着娘亲。
猫儿无奈,只得放下手中伙计,只道:“去吧,亥时中以前,回房洗漱睡觉!”
“是,稷儿知晓了。”
又一拱手,稷儿才急匆匆冲了出去。
“最近天气暖了,冰薄了,白露你盯着他们,莫让他们靠近池塘.还有,一会将娆儿也带回来,这段日子让娆儿同冉儿住南暖阁.”
猫儿絮絮叨叨交待白露许多,才似嗔似怪的斜了陈初一眼,“官人就会惯孩子,阿瑜为他们布置的晚课还没写完呢。官人这般,往后还叫我怎管他们”
方才,猫儿为了在儿女面前维护陈初父亲的威严,没有反对官人放孩子们去玩的提议。
此刻书房内只剩了夫妻两人,猫儿才浅浅表达了自己对儿女教育上的态度。
陈初笑道:“孩子还小,慢慢来嘛。”
猫儿却异常认真道:“不成的,稷儿他们自幼富贵,身旁所有人都只说好听话、都随他们心意,若我再不严厉些,他们长大后岂不以为全天下都围着他们转?到时不定闯出什么大祸呢”
陈初一心想让孩子们的童年开心些,可猫儿的话确实有道理.自古以来,世间从不缺那种行事乖张、不知疾苦的贵族子弟,这些人若做个混吃等死的蠹虫还好,若骤得高位,所造孽业,动辄以百万人命、一国动荡为代价。
猫儿虽出身贫寒,却不缺这种朴素认知。
陈初觉得猫儿的话有些道理,不由一拱手,笑道:“皇后娘娘高瞻远瞩,所思甚远,果然不愧一国之母啊!”
在外人面前,陈初对登基一事始终表现的风轻云淡,像是在完成一项普通工作。
可十多年筚路蓝缕一路走到今日,心中怎会没有壮志得酬的风发意气?
也就是在和猫儿这句说笑间,才稍稍表露了一些。
皇后娘娘这称呼,让猫儿顿时涌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有激动,也有一种不真实的荒诞感。
却见她忽然一咧嘴,抬手在自己胳膊上来回搓了几下,以俏皮口吻回应道:“哎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哈哈哈”
“嘿嘿嘿”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一如当年西瓜丰收后,挣到了第一笔家产时那般。
烛火当前,气氛融洽,陈初伸手,欲邀猫儿回房。
可猫儿却自下而上望着陈初抿嘴一笑,伸手牵了陈初的手,却没有随他的心意去向卧房,反而拉着陈初出了院子。
陈初迷茫道:“去哪儿?”
猫儿望着掩映在树影深处、一座亮着灯火的阁楼道:“我陪官人去夕园,某人在夕园等着官人回来,要亲口向官人说件好消息呢。”
王府后宅西跨院,名为夕园,是玉侬的居所。
“甚好消息?”
听陈初相问,猫儿终究没忍住,嘴角带着笑意道:“玉侬又有啦”
“玉侬有了?我才回来一个多月啊”
陈初一脸惊讶.自打从辽东回来,先迎铁胆入门,后来又要安抚嘉柔,陈初只陪过玉侬一晚。
他诧异的是,他和玉侬的效率。
可猫儿见他这模样,却吓了一跳,连忙替玉侬解释道:“官人莫非忘了?你是腊月二十回府的,当晚后半夜,你去了夕园呀!我房里有册子,都记着呢.”
“册子?你记这些作甚?”
“.”
猫儿微微一窘,却还是照实道:“家里人多了,若官人某天吃醉了酒,忘了.忘了与谁行房,待日后人家有了身孕,可就说不清了。”
后宫之中,记录君王留宿何处的册子,又叫彤史。
彤史的作用,除了猫儿说的那些,还有一项功能,便是保持皇家血脉的纯正。
这些事,都是猫儿从嘉柔那里打听来的.
看来,虽猫儿嘴上不说,但早已开始学习着如何做那后宫之主了。
少倾,两人入了夕园。
夕园内的丫鬟婆子似乎知晓王爷今晚会过来,已早早等在了楼下。
陈初刚进院子,那守在楼下的丫鬟便喊道:“见过王爷、王妃.”
像是得了信号,本来挺安静的楼上,马上响起‘呕~呕~’的干哕声。
陈初不由和猫儿对视一眼,各自一脸好笑模样.楼上那位,真是个小戏精,唯恐陈初不晓得她怀胎辛苦一般。
拾阶而上,进了屋。
“呕~呕~”
正趴在床边对着盥桶干呕的玉侬,这才有气无力的抬起头,病入膏肓似得哼唧道:“王爷来了呀。”
“玉侬这是怎了?可是身体不适?请王女医诊治了没?”
猫儿看着同样戏精附体的官人,强忍笑意。
玉侬靠在床上,忽闪着又长又卷的睫毛,鹅蛋脸上略带羞意,黏黏糯糯道:“没事的,今日我略有不适,请王女医看诊,王女医说.说我又怀了宝宝.”
“哎呀!”
陈初满脸惊喜,一屁股坐在了玉侬的床边,握着玉侬的手直道:“我说今早出门时,怎有喜鹊在叫,原来是玉侬又要为我家添口了!哎,却又要害我玉侬十月辛苦了.”
啧啧啧,情绪价值拉满。
玉侬见陈初担忧,忙劝慰道:“公子莫担心,奴奴都生过娆儿了,这回更有经验了!公子放宽心,等着看奴奴的吧.”
“哈哈哈”
陈初被逗的大笑,就连一旁伺候的秦妈妈也没忍住露出了笑容。
夕园外.
刚刚从相府回来的蔡婳,前往猫儿的院子时露出此处,忽听遥遥传来那道爽朗大笑,细问才知,陈初此刻就在此间,便调头去了夕园。
蔡婳进屋时,屋内一片欢声笑语,而她,却眼眶泛红,眼睑微肿,一看就是刚刚哭了一场。
猫儿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不由主动握了蔡婳冰冰凉的手,低声道:“你怎了?”
此刻再度体会被众人环绕、安全感爆棚的玉侬自然也看出了蔡婳异样,也道:“蔡姐姐,你怎了?谁欺负你了么?奴奴帮你报.”
想说帮蔡婳报仇的玉侬忽然意识到,若有人能将蔡婳欺负哭,那自己肯定没对方厉害,于是当即改口道:“谁欺负蔡姐姐了,让公子给你报仇。”
陈初却猜到了蔡婳为何红着眼睛,不由道:“婳儿见过岳丈了?”
蔡婳点点头,眼睛再度泛红。
今晚,相府内不但有爹娘在,大兄蔡赟为了赶上妹夫的登基,特意来了东京。
晚饭前,蔡赟向妹妹说了很多,比如这么多年来,老父悄悄帮蔡婳做过的事,也包括今日枢密院值房内发生的事。
蔡婳又不傻,自是也能看出爹爹这以退为进的手段。
可她同样了解爹爹知晓这老头一路从胥吏攀至宰辅的过程中付出了多少心血精力,但就这么一个在她心目中的官迷父亲,却出人意料的以牺牲自己前途的代价来换取蔡婳得偿所愿。
尽管陈初没同意他归乡,可这毕竟是一场豪赌,既然是赌,就有输的可能。
可以说,蔡源提出乞骸之时,去留全在陈初一念之间。
晚间在相府吃饭时,和父亲同桌而坐的蔡婳数次想要和父亲说起此事,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蔡源却是看出了女儿的心思,只淡淡道:“爹爹以前啊,总觉天下诸般事,都不如兴旺家族重要,为此执念,当年让你们兄妹都受了委屈。如今爹爹却是想开了,所谓家族,不就是你们兄妹么只要你们平安喜乐,爹爹便心满意足了。”
当时,蔡婳实在没忍住,问了一句,“爹爹,若王爷果真答应你乞骸归乡,你怎办?”
蔡源却哈哈洒脱一笑,“爹爹既然能说出口,便做了归乡的思想准备。如今你大哥二哥都在元章手下做事,还有你这个小机灵鬼在,爹爹便是不做官,还能缺了吃喝?”
‘小机灵鬼’是蔡婳幼年时爹爹常挂在嘴边的爱称,不过,自从父女隐生嫌隙后,已多年没这般喊过了。
蔡婳不由鼻子一酸,可性子使然,却道:“爹爹今日这是怎了?比起宰辅之位,贵妃可谓无足轻重,爹爹奋斗一生才当了这宰相,竟真舍得为我换个虚名?”
蔡源闻言,以慈和目光望着女儿,微微一叹道:“净说傻话,你如今已有了孩子,竟还不知父母苦心么?世人常说,若儿女想要月亮,做父母的都想将月亮摘下以讨儿女欢心.放在如今来说,若能让我女儿喜悦,一个宰辅又算得了什么.”
这话说出后,王氏忍不住落了泪。
蔡源沉默几息,又缓缓道:“也如当年,若爹爹能以一死换回女儿名节,爹爹也是愿意的.奈何,那时爹爹就连与那单宁贵拼命的资格都没有”
时隔二十多年,这是蔡源首次主动提起此事。
许是想到了蔡婳那些年经历的舆论暴力,蔡源声调无力落寞,脸上痛苦神色尤现。
此时他周身再无一丝当朝宰相的威严气度,只是一位因未能保护好女儿而自责的老父。
至此,蔡婳只轻声唤了一声‘爹爹’,便泪如雨下。
倒不是为了当年那事难过,只是有些悔恨这些年来,她心里那根刺早已被陈初拔了,可爹爹心里那根刺,她不但忘了替父亲拔掉,甚至有些忽略了父亲的感受。
说回夕园。
耳听陈初相问,蔡婳缓缓在陈初对面的凳子上坐了,只见她低头思索片刻,忽然抬起头很是认真道:“王爷,你说实话,你今日在枢密院定下我为贵妃一事,是因为爹爹么?”
屋内,猫儿、玉侬不由惊讶,她们直到此刻才知晓此事。
陈初却笑着反问道:“有何不同?”
蔡婳却摇了摇头,只道:“若是因为爹爹让王爷为难了,我可以不做那贵妃。”
这下,不但猫儿和玉侬更惊讶了,就连陈初也很意外。
大家都知道蔡婳的性子,她非常看重这些名分之类的东西,今日怎转性了?
猫儿甚至一度以为蔡婳在说反话,可看到后者一脸认真的样子,猫儿不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咦,今日婳姐怎变的这般大度了?”陈初笑问道。
蔡婳回以微笑,却更直接道:“若王爷是因爱我、敬我,予我贵妃之位,我自当笑纳,谁跟我抢我与谁拼命!可若是因为爹爹,王爷为难不得已才予我贵妃,会让我时时觉着欠王爷、也欠爹爹,这贵妃做的就没意思了”
人还是那个人,即便是面对即将龙登九五的陈初,蔡婳这话说依旧直接。
整个王府,唯有这一人敢这样。
陈初却柔和一笑,望着蔡婳道:“婳儿从不欠我,反倒像今日我与岳丈说的那般,是我欠婳儿的.自阜昌七年始,婳儿助我起事、助我军资、助我做了许多想做而不便做的事,为我背负骂名,却从不屑与世人解释.仅一个贵妃之位,哪里能酬得婳儿所做之一二?”
王府里最善于隐藏感情的蔡婳,闻言又红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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