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请息怒 第764节
可嘉柔依然有很多疑惑那许德让毕竟是一家之主,都说子不言父过,许家两子即便是看过了各地百姓的生活以后,已经从心里认同了楚王,也没必要跑来东京叩头认错啊!
如此一来,把他们的父亲置于何地?
那许德让之死,不就成一个笑话了么?
嘉柔一时拿不准,自然不会替陈初许诺什么,只道:“老夫人不必如此,早年之事,楚王已不放在心上,再说了,当年那也是许大人和楚王之间的政见不合,不必再牵连令郎。”
见嘉柔始终不吐口,张氏不由又落了泪,屋内沉默几息,就在嘉柔想要掏钱打发了对方的时候,那张氏忽道:“殿下,念在老身的夫君对先皇一片赤诚,求殿下帮我许家这一回吧。”
这话有点突兀,不待嘉柔相问,那张氏接着又道:“我家两子,虽不是甚经世之才,却也自幼饱读诗书,一心报效国家!可如今.因当年一事,他们二人报国无门,日日蹉跎慨叹,老身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若老身能以性命换得他二人前程,死也甘愿老身实在没法子了,才腆脸求到殿下这边,求殿下垂怜.”
说罢,张氏老泪纵横。
嘉柔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张氏带着一家人进京,名义上是赔罪,实则是想给儿子谋条出路啊!
有当年那事,许家两子在大齐再难入仕,毕竟那个上官也不敢用得罪过楚王之人的后人。
只有当面赔罪、楚王大度的一笑泯仇怨,许家后人才有出头之日。
这下,逻辑便通顺了。
同为母亲的嘉柔此时肚子里还怀着一个,自然对那句‘可怜天下父母心’感触颇深.她也能为了儿女,放下尊严脸面,甚至放下仇恨。
此刻这张氏,不就是如此么。
嘉柔沉吟许久,终道:“老夫人,此事我会向王爷知会一声,但见或不见,我却不敢许你。”
“谢殿下,殿下肯出言相助,我许家一门二十七口便感激不尽。”
张氏泣道。
是夜,陈初亥时末方才回府。
猫儿的卧房内,娆儿、冉儿、绵儿三小只在床上早已睡熟,猫儿反倒趴在书案旁认真临摹着一本李大家赠她的字帖。
府内女眷,各有优缺,但论勤奋,猫儿绝对第一。
在鹭留圩时,她学着管理家宅;在蔡州时,学习商事;官人起势后,学习礼仪.总之,十余年来,猫儿的脚步几乎一刻未停,一直在努力跟上陈初的脚步,做好那名贤内助。
就像现在,稍有闲暇,便又继续练习书写,好让自己的字迹能拿的出手,不至于让人嗤笑。
“又在练字啊,歇会不行么?”
陈初走进卧房,凑在猫儿身旁瞧了瞧猫儿从画不直直线,到现在笔迹娟秀、远超过他,这让初哥儿面子上有点挂不住。
那感觉.类似,说好了夫妻俩一起做差生,你怎偷偷提高成绩了!
但让陈初奋起直追,他却不愿意与其内卷,不如拖娘子的后腿!
一念至此,陈初果断抽走了猫儿手中的毛笔,让她也练不成.
“如今你这手字可比官人我写的好看多了,还练个甚?”
陈初大言不惭,猫儿仰头,小脸上颇为无奈,却也就此停止了练字,起身走至床边,帮三小只掖了掖被角。
“咦,今晚怎都住你这里了?”
陈初奇怪道,猫儿却极其轻缓的拿开绵儿噙在嘴里的手指头,回头低声道:“今晚,嘉柔带着绵儿来我这里了,绵儿见娆儿和冉儿在床上玩闹,便哭着也要和两个姐姐睡一起,我便让嘉柔将绵儿留下来了。”
陈初不由一笑,小声道:“嘉柔倒是信的过你。”
这是说,嘉柔在府里一直很小心,极少让绵儿睡在旁人院内。
陈初和猫儿一左一右坐在床沿,望着床上熟睡的小丫头们,忽听猫儿又道:“方才,嘉柔在我这里等了你许久,一直没等上你。”
“嗯。”
“嗯?你知道她来找你?”
“我不知道她来找我,但我知晓,她遇见点事还不算傻,知晓第一时间来找告诉我。”
猫儿没太听明白,随后望着陈初尝试道:“官人是说.今日登门的张老夫人么?”
陈初点点头,猫儿疑惑道:“我听嘉柔说的意思,那老夫人为了儿子前途,跑来求她,嘉柔拿不定主意,才来问你。嘉柔说,此事对官人名望有利。”
陈初笑了笑,却道:“娘子,明日你陪我演场戏吧。”
“演戏?演什么戏呀?”
“那张氏来的刚好刚好可借此机会看看,咱这朝廷内外到底有没有野心家.”
猫儿眨巴着水汪汪的桃花眼,依旧没听明白。
第551章 相国寺遇刺
三月十九,辰时刚过,楚王同王妃、嘉柔忽然拜访大相国寺。
寺内主持方丈惠空收到消息时,楚王车驾已至大相国寺所在的东大街之上。
来不及再洒扫清场,主持率监院、知客、典座等僧人于寺外相迎。
大相国寺位于东京心脏地带,距离最热闹的州桥夜市只数百步,因此寺外广场早在百年以前便形成了一个大市场。
此时早市刚刚散场,得知楚王至此,众多小贩、顾客闻讯蜂拥而至,寺内出动大量值僧方才将将维持住秩序。
说起来,楚王和释教的关系一直算不上亲密许是因为钦天监监正无根道长的原故,他反倒和道家走的更近,节日为国祈福去的全是道观。
并且,楚王入主东京后,对大相国寺更不友好强行征收寺属的数万亩城外良田,甚至还默许开封府衙不支持寺里关于印子钱的诉讼。
没错,这佛门清净地,曾是周齐两朝数得着的大地主,同时也东京城内规模最大的高利贷机构。
今日,陈初首次登门,那惠空却猜到了他为何而来,心下忐忑不定。
巳时一刻,陈初一行抵达寺门。
“阿弥陀佛~”
惠空长颂佛号,双手合十驻足陈初马前,“楚王携家眷忽至,寒寺蓬荜生辉,贫僧有失远迎,望楚王恕罪。”
陈初哈哈一笑,跳下马来,仰头打量了雄伟寺门,仿似说笑般道:“这大相国寺可不寒,方丈也未必贫”
“王爷说笑.”
即使心中不安,可惠空满面红光的慈祥面容却尽是淡然佛性,颇有点不卑不亢的意思。
说话间,右臂往寺内一伸,“王爷虽初次莅临本寺,但王爷在世间活民无数,必与我佛有缘,请”
陈初却没第一时间迈步,反而从寺门望向寺内鳞次栉比的雄伟宝殿、萦绕香雾,笑道:“可本王杀的人也不少啊!若以你释家教义,恐要堕入阿鼻地狱。”
“王爷谬矣,佛陀亦有‘杀盗淫者为善’的说法。”
“哈哈哈”
后方,三辆马车上先后下来几名妇人,后边那位,身材极高,比寻常男子还要高一些;中间那位,正是近来频繁随楚王出入的嘉柔,而前方的马车上,下来的那名身材娇小的妇人,想来就是楚王妃了。
世人皆传,王妃慈眉善目,神似佛母。
只可惜,今日王妃出行,带了帷帽,有轻纱相隔,看不清容貌。
陈初一行人入寺,惠空径直引着去往了大雄宝殿礼佛,不料,陈初却道:“不急,本王今日前来,为见故人。”
“故人?”惠空表情略显迷茫。
陈初认真看了他一眼,笑道:“对,听说原礼部尚书许德让许大人遗孀、后人昨日进京后,借宿于寺内,请方丈将人带来吧。”
大相国寺不但是地主、钱庄,同时还经营着客栈。
那惠空似乎完全不知此事,将知客唤到跟前询问一番,才确定了许家人在此。
吩咐了知客前去请许家人前来,惠空暂时将陈初等人引去了旁边的偏殿。
入殿时,腰挎雁翎刀的小乙和长子却被拦了下来,要求将兵刃留在殿外。
小乙等人自不会听命于这和尚,那监院只得一脸为难向陈初恳求道:“王爷,偏殿内亦供奉着罗汉,持兵乃大不敬,早年间,周齐皇帝入殿时,亦是这般”
“小乙,按监院说的,将兵刃留在外头罢。”
有了陈初开口,小乙等人这才愤愤不平的解下了兵刃。
等候许家人时,陈初望着空空荡荡的寺内前殿大院,对惠空道:“方丈,佛说众生平等,既然如此,就不要阻拦其他香客入寺了。”
这本来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可那惠空竟足足思索了两三息,才道:“也好,那就依王爷之意吧。”
吩咐下去后,寺外乌泱泱涌入一大群人.不过呢,因知晓楚王一家此时在寺内,进来的百姓中,看热闹的居多。
纷纷聚在偏殿外,欲要一睹楚王英姿。
却说大相国寺西北角的客房内,知客通知许家人,楚王已到了前殿,欲要召见一家人时,许家两子却突然慌乱起来。
张氏屏退其他家人,独留两名侍女和儿子在房内。
见二子许义满头汗水,张氏不由低斥道:“慌个甚!他主动送上门,倒省了麻烦!”
按当初北上时的计划,由张氏通过嘉柔和王府搭上线,寻求面见陈初机会,再让混在家人中的刺客动手。
却不料,昨日她刚刚见过嘉柔,今日陈初竟亲自跑了过来.由此可见,这贼子是多么急于洗掉当年身上的污点。
可那许义听了母亲的话,嗓音忽地一哽,“母亲,自父亲殉国那日起,儿便抱了必死之心!可.非要让家里的妇幼也掺和进来么?今日之事,一旦发动,她们断无再活的可能了。”
屋外,尚不知任何内情的孙儿们还在因为来了东京而雀跃、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同样不知情的儿媳,正在抓紧最后这点时间教导孩子们见了楚王后该如何见礼。
张氏沉默几息,浑浊眼睛中流露出少许慈祥、不舍,却转瞬即逝。
随后便听她语重心长道:“忠儿、义儿,你父为你兄弟二人取名忠义,便是要你兄弟不忘尽忠取义!当年贼子祸乱朝纲,你父孤木难支,唯有一死,报效先帝知遇之恩。可朝廷诸臣皆是奴颜婢膝、见风使舵之辈,你父以死也没能唤回他们的良心咳咳咳。”
张氏咳嗽几声,可身后那两位侍女却始终站的笔直,连抚背顺气的动作没有,颇为奇怪。
那张氏却似乎并不在意,又接着道:“幸得秦相相助,我们一家才能在历尽千辛万苦后,寻来这复仇理良机!于私来说,那贼子与你二人有杀父之仇,此仇不报,是为不孝!于公来说,贼子鸠占鹊巢,欲行窃国之实,若你二人做壁上观,是为不忠!为了不让贼人起疑,旁的顾不上了。”
所谓‘旁的’,就是屋内那些懵懂不知、即将被张氏带进鬼门关的家人。
其实许义还有话要说.比如说父亲之死,并非是楚王所害,而是父亲自己的选择;又比如他们一路走来,经淮北、中原,各地百姓对楚王的评价他们听在耳中。
似乎到了现下,全天下只有他们一家还执拗的认为楚王是祸国贼子,这让两兄弟原本自认为‘为天下万民舍身取义’的壮举,变得可笑起来。
不过,在母亲‘不忠不孝’的言语鞭笞下,许义统统将这些话藏在了心里,只悄悄抹了眼泪,郑重道:“一切谨遵母亲之意!”
这句话说罢,一家人再无回头路。
张氏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对身后两名侍女道:“待会便仰仗两位女英雄了!”
其中一女淡淡道:“来前,我家主人早已知会,此行有死无生.”说到此处,她扫了一眼刚才叽叽歪歪的许义,只道:“倒是你家,事后莫要不敢吞那毒丸.若连累了我家主人,这世上就再没人能为许大人正名立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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